三炮一臉不自然地跟迎接隊伍打招呼,高開卻神态自若,沒心沒肺地用他的單手獨臂對着年輕姑娘抛出一個個飛吻。
“唐副團長在寶石城發迹,可不代表他出身寶石城。”
“我可是聽說他把羅作明與王明殺了,也算爲我們鸢城人出了一口惡氣。”
“哼……你們忘了遠征軍的事情麽?”
“你閉嘴,城主不是說了嘛,誰在今天提這事就罰他兩天不許吃飯。”
“城主做的對!若是惹得那位大爺不開心,一氣之下離開鸢城,哪裏去買那麽廉價的海魚罐頭。”
“他真是一個慈善家。”
“還是一個年輕有爲的慈善家……”說話的人是一位姑娘。
高開的耳垂動了動,把外圍的議論聲一字不落收入耳朵裏。
他覺得很好笑。
一個多月前鸢城還與熊貓人軍團死戰不休。一個多月後的今天雙方就成了朋友。
唐岩來的路上說了一句話------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費翔說的。
這句話聽起來很有道理。
但是對嗎?
就像他在半島廣播電台的遭遇,當時确實是爲活命才加入的熊貓人軍團,現在呢?唐副團長趕他走他都不會走。
高開還記得唐岩看見那些捧着鮮花的女人與孩子時眼底閃過的情緒。
悲哀。
是的,悲哀。
爲那些人悲哀。
“唐岩跟費翔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三炮小聲嘟囔道。
高開搖了搖頭:“總之不會是好事。”
………………
鸢城陷入了歡樂的海洋。
一來雙方的關系有所緩和------哪怕卧病在床的人都知道寶石城出了個唐副團長,手裏握有能把寶石城衛隊打得屁滾尿流的力量,像這樣的組織宜結交不宜敵對。
二來官方稱唐岩這次來鸢城是爲洽談有關海魚罐頭業務的事情,這意味着鸢城人以後很可能吃上物美價廉的海魚罐頭。
再一個,有小道消息稱城主會與唐岩商榷共享土壤改良技術的事情。
要知道以往對鸢城持強硬主張的人是羅作明、黃雷、回連才、柴曉農四人。
現在這四人已經死去兩個,科學院也落到了夏啓明手裏,而唐岩與夏家大公子是好朋友。
有他居中調停、聯絡,共享土壤改良技術這件事還真有可能實現。
鸢城人現在滿懷信心與期待,選擇性遺忘了一個多月前唐岩與鸢城遠征軍的對抗。
嗯,還有牛峰與小勇的事情,前兩天城主已經當衆澄清------調查人員被誤導了,殺死那些誤入琴島市廢墟的少年的人不是熊貓人軍團,是剃刀人魔那群匪徒刻意栽贓陷害。
爲了慶祝雙方關系大爲改善,城主府晚上大排筵席,盛情款待來客與城裏的頭面人物。
不止如此,沒有資格參加晚會的居民也分發到菜包、饅頭、變異雙頭牛肉幹、珍珠啤酒之類的吃食。
看的出城主很開心快樂,商談一定很順利。
于是鸢城民衆也跟着開心快樂。
許多人喝醉了。
癡癡講着醉話,比如托唐副團長的福,以後生活條件會好起來的,饅頭會有的,熱湯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這一夜有許多人醉倒在街頭,然後被巡邏的士兵擡回家。
接近清晨的時候,前門換班的士兵發現左側停車場的拉風戰車與改裝皮卡車不見了。
那意味着唐岩已經離開鸢城。
考慮到這一晚城内局勢很太平,城主府很安靜,他們也沒有往心裏去,甚至有幾個人說那位唐副團長真是一個大好人,知道白天走的話會在城内引發一場騷動,幹脆一大早動身離開,既清淨了自己又安逸了别人。
………………
黎明前夕的大海格外靜谧,水鳥絕迹,浪濤舒緩,好像一切事物都屏住呼吸,隻等晨曦刺破夜幕,給這片天空帶來光明。
如果是核子戰争前,這個時刻琴島市鄰近海域早已是漁船密布,汽笛悠揚,大大小小的船隻或進或出,駛向大陸各地與盟友國家。
然而此時此刻,諾大海域空空蕩蕩,沒有巨輪如山,也不見漁火隐現。偶有清波散開,帶起細微的水聲,讓星空下的靜谧變得愈加可畏。
就是在起伏不定的微波間,忽然有一道黑影破開海流,斜向上一點一點浮出水面。
海水如雨線一般落下,發出稀裏嘩啦的聲響,在附近水面濺起密集浪花。
沖破海流的黑影越來越來大,越來越長,好像一頭巨鲸沉在夜色之下,海水之上。
如果用望遠鏡一類的儀器觀察,會發現那玩意兒隻是像一頭巨鲸,實際上并不是一頭巨鲸。
因爲世界上沒有一頭鲸魚體長接近300米。
哪怕是核戰後公認的最大海洋生物------霸王鲸,也隻有140米左右。
啓明星的光芒降落在被水沖刷過的外殼,漫出蒙蒙光華,這說明它的皮由金屬構成。
結合上述情況,可以得出一個答案。
這個浮出海面的大家夥是一艘潛艇,還是一艘巨型潛艇。
如果被琴島市廢墟或者豐島的漁民看到這一幕,可想而知會生出多麽震撼的情緒。
潛艇不光體積龐大,外觀跟核子戰争前各國保有的潛艇也有很大差異。
它看起來很像一架卸去機翼,隻保留尾翼結構的戰機。
哧,哧,哧……
伴随刺耳的氣流噴射聲,潛艇上方結構沖出一股股白煙,平滑的外殼表面出現一道裂縫,遮蔽住内部空間的金屬闆一截一截折疊,最終縮入潛艇兩側收容結構。
弧線形艙壁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長達200多米的平直跑道,上面畫着一條條标線,夜色下閃着瑩瑩光輝。
當潛艇尾部亮起旋動的紅光,後方一個30多米長的闆塊向内沉陷,大約十幾秒後,一架軍用運輸機在升降平台的帶動下緩緩浮出,進入上層空間。
該型号運輸機不同于核戰前華夏國生産的任何運輸機,雖然整體還保留着飛機的輪廓,但是艙底有一個圓盤構造,兩翼也是折疊起來的,應該是爲提升潛艇收容能力才這樣設計。
旋轉的紅光在運輸機尾部劃過,機翼快速展開。
這時運輸機艙底圓盤結構打開,一台台可變發動機沿着艙壁與機翼下面的軌道移動至合适部位。
大約一分鍾後,發動機點火,運輸機開始在跑道滑行,速度由慢而快,帶着越來越強勁的風沖出潛艇,斜向上快速爬升,刺入将闌的夜空。
潛水空母。
是潛水空母。
毫無疑問這是一艘潛水空母。
又是一陣氣流噴射聲,移入兩側的艙壁闆塊向中間彙聚,最終恢複原來相對平滑的形象,遮蔽内部跑道。
随後這個龐然大物開始下潛,艦身兩側發出汩汩輕鳴,細密的浪花不斷拍打着黑色外殼。
當潛水空母的身影消失在海面,晨曦在海平線那邊綻放,驅散了夜的濕冷,揭開遮擋天空的黑幕。
………………
日頭越爬越高,唐岩與王将軍等人正坐在一輛廢棄卡車後面,陽光照在動力戰甲布滿彈痕的外殼上,漫出一片鮮亮。
5-4型裝甲戰鬥服右臂的榴彈發射器已經卸掉,王将軍摩挲着左肩用水彩筆勾勒出的簡易象鼻說道:“你騙我……你騙我……小紅根本不在鸢城。”
唐岩默不作聲,臉前的青煙被陽光鍍上一層金華,迷蒙了他的臉。
高開用僅存的手臂敲敲5-4型裝甲戰鬥服的剛硬外殼:“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拿得起放得下。”
王将軍說道:“你懂什麽,小紅……她是我生命裏的閃光,失去她我活着還有什麽意義。”
三炮:“……”
三少爺:“……”
飛機頭:“……”
“生命裏的閃光?”高開說道:“我說讓你離佟懷玉遠一點,那個小子不是什麽好東西。還生命裏的閃光,天天給你灌輸的什麽東西。”
王将軍說道:“佟懷玉說的不對嗎,他說你們這樣的人永遠不會明白愛情是什麽,不對麽?”
三炮拍拍高開沒有手的肩甲:“不要試圖跟一個被人甩了的家夥講道理,他會試着把你的智商拉到跟他一個水準。”
王将軍怒罵道:“三炮,你他娘說這話什麽意思?”
沒人理睬他,大家都沉默不語。
“我再說一遍,小紅絕對不會甩了我的,她一定是因爲自卑,認爲我走的越來越遠,而她的青春慢慢不再,感覺配不上我,這才忍着心痛不告而别。”
“一定是這樣的……”
“一定是這樣的……”
“小紅,你怎麽就那麽傻,你怎麽就那麽傻呢……”
大家覺得他沒救了。
廚子又去招惹唐岩:“唐岩,這種感覺你知道的對不對,你能理解的對不對。”
唐岩說道:“這樣吧,回去後我找找夏新,看他能不能追查到小紅的下落。”
王将軍點點頭,眯眼望着躍出地平線的暖日:“小紅,無論你躲去哪裏,我都會把你找回來的。”
高開在心裏腹诽,沒有想到這貨還是個情種。
他可是一個夥夫,頭大脖粗滿身蔥花味的夥夫……
“來了。”便在這時,唐岩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從地上起來,抓過旁邊放着的c-14穿刺手ii型電磁步槍。
三炮等人聞言驚醒,慌忙起身整理裝備。
掐煙的掐煙,檢查槍械的檢查槍械,調整射擊參數的調整射擊參數……
不大的功夫,在廢棄卡車前方大約100米的公路上,一輛加裝12.7mm通用機槍的改裝皮卡車行駛在最前面,後方是兩輛裝滿貨物的改裝皮卡車,再後面是一輛軍用卡車,貨廂被綠色苫布嚴密包裹着。
再往後面是一台軍用吉普車,天窗前端架着小口徑班用機槍。
改裝皮卡車上的人很警惕,不時拿出望遠鏡觀察前方道路兩側環境,以确定有無危險。
另一邊,克哈之子動力裝甲hud界面的全息地形圖上,車隊已經進入紅色斑點所在區間。
“那麽……開始吧。”
聲音進入三炮等人耳朵時,唐岩按下手裏的起爆裝置。
轟!轟!轟!
廢棄卡車前方的路面揚起漏鬥狀的碎石雨,火光瞬綻,硝煙在風的吹拂下飄向一側。
………………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象花兒開在春風裏。
開在春風裏。
在哪裏,在哪裏見過你。
你的笑容這樣熟悉。
我一時想不起。
啊,在夢裏……
夢裏……夢裏見過你。
改裝皮卡車的老舊揚聲器裏傳出同樣老舊的情歌。
侯漢敏緊緊握住光滑寒涼的方向盤,看了控制台的磁帶插口一眼,又望望副駕駛坐的人。
“你是從那裏找到這麽古老的音樂卡帶的?”
王普照說道:“怎麽樣,音質還不錯吧。”
侯漢敏說道:“得不少錢吧?”
“嗯,要120濟城币呢,這還是我講了好半天價,那位拾荒者才答應轉賣給我。”
“120濟城币!好貴……”
按照當前彙率,5濟城币可以兌換1西方聯盟法币,而1西方聯盟法币相當于1鑽石币。
1鑽石币可以買兩罐海魚罐頭,那麽120濟城币便相當于48罐海魚罐頭。
王普照聳聳肩:“無所謂了。”
就像他說的,無所謂了。
在鸢城社會,錢這種東西沒有多少意義,無論是吃的喝的,還是穿的用的,都由内政官打理,按需要按計劃分發給每一個人,每一戶家庭,住在城裏的人隻需要努力工作便好。
在這樣的體系下要錢何用?
侯漢敏打量一眼左右,壓低聲音說道:“我聽說姜天彪在濟城銀行有賬戶,存了不少錢在裏面,你爲什麽不把交易換來的錢也存進去?”
王普照瞪了他一眼:“别亂說,小心禍從口出。”
姜天彪是鸢城城防軍統帥姜恒的兒子,可想而知如果被鸢城人知道他在濟城銀行存了許多錢,會對他父親的聲譽造成多麽嚴重的負面影響。
侯漢敏隻是撇撇嘴,沒有出言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