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陳明峰率領童成諸錦衣衛，由督饷館小吏何植引路前往漳州衛所。
他們乘船而來，坐騎都交由封萬裏的大隊錦衣衛走陸路，一時片刻找不到足夠多的馬匹騎乘，陳明峰幹脆自己也不騎馬，和衆人一同徒步前行。
童成極力勸阻，陳明峰執意如此，身爲穿越衆他本就不在乎什麽官威不官威的，就當作是大學越野軍訓了。
漳州衛所離月港并不遠，徒步大約一小時二十分鍾左右。
漳州衛依山臨海，是海城也是山城，遠遠的望見巨石壘成的城牆，四周長滿青苔。
行至南門外，不見半個人影，陳明峰問道：“衛所軍士何在？”
何植回道：“禀上差，胡建衛所皆缺支，所謂一衛不滿千，一所不滿百，這漳州衛恐怕連千人也不足。”
陳明峰隻知道明朝末期衛所士兵戰力低下，上層軍官吃空饷，沒想到缺支如此嚴重。
“何故？”
何植瞧了陳明峰一眼欲言又止，陳明峰轉頭看向童成，“童百戶可知？”
童成朗聲說道：“回大人，缺支吃空饷這事不是胡建獨有，便是京營也如此。衛所軍士一月口糧不夠養活妻小，軍官層層盤剝，軍士有病無錢醫治，死後買不起棺材，妻子兒女衣不蔽體，許多軍戶逃亡淪爲流民。軍官爲了饷銀和索取賄賂，對逃亡者多敷衍塞責，緻使更多軍卒。”
陳明峰暗自歎了口氣，看來又是朱重八的鍋。
中國封建王朝一直在府兵制和募兵制來回搖擺。唐朝以府兵打天下，結果因爲土地兼并府兵制崩盤了，中後期轉爲募兵制。宋朝實行全面的募兵制，結果是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财政收入用來養兵，戰鬥力低下被遼、金、西夏和蒙古按着摩擦。
朱元璋學了唐朝的府兵制，卻忘記了土地兼并導緻府兵制崩盤。
說起來土地兼并是封建王朝無法避免的輪回。每個王朝前期都是經過戰亂低多人少，耕者有其田，而後社會穩定人口暴漲，大量的土地兼并。失去土地的農民淪爲流民，成爲不穩定因素，一旦發生天災就是一場驚天動地的農民起義，推翻舊王朝建立新王朝，又開始新一輪的輪回。
在生産力低下的農業社會，這個輪回是無解的。
不過陳明峰既然穿越了，說不得要逆天改命，逆潮流行事，斷不能讓明朝亡于野蠻的女真之手。
“去，召集衛所的兵卒，我倒要看看衛所制究竟糜爛到何等地步。”
童成抱拳行了一禮，招呼兩名錦衣衛小旗随自己前行。
陳明峰領着一群人步入南門，南門之内還有一道門，兩側各築一道半月形城牆，形似彎月。顯然築城是花了很多心思的，可惜物是人非，兵都沒幾個了再好的防禦工事也是白搭。
衛所内響起童成高亢的呼喊聲，說欽差大人巡視衛所，命令衛所軍士悉數列隊出來迎接。
過了好半天，才聽到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三三兩兩衣着褴褛的衛所軍士從衛所四面八方走了出來。
這些軍士蓬頭丐面，面有菜色，手中連武器都沒有半柄，若不是身處漳州衛所，陳明峰都以爲自己遇見了一群乞丐。
陳明峰身後的一名錦衣衛總旗上前喝問道：“誰是衛所千戶？”
連聲三聲，無人應答。
那總旗覺得面上挂不住，“嘩啦”一聲抽出繡春刀，叫道：“衛所百戶呢？出來個帶頭的。”
一名滿臉絡腮胡的軍士走出人群說道：“千戶不在此間，我便是百戶。”
“就你一個百戶？”
“就我一個。”
陳明峰上前按下錦衣衛總旗的刀，溫言道：“千戶何在？”
“千戶久不在衛所，我等不知所在。”
“漳州衛軍士多少人？”
“一百八十人。”
我去，一個衛所才一百八十人，陳明峰都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之前何植還說衛所不足千人，看來還是高估了。
陳明峰已經對大明朝的衛所絕望了，這點兵力，這身裝扮，還能指望什麽戰鬥力。
難怪倭寇上岸搶劫時沿海衛所表現的像戰五渣。
難怪戚繼光平倭寇要自己募兵，堅決不用衛所的軍士了。
糜爛不堪啊。
“走吧。”陳明峰長歎一聲，轉身就走。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他之前還想整肅衛所士兵緝拿走私商船，，爲自己多攢點啓動資本，現在看來是此路不通。
若要強軍，也唯有走戚繼光的路，自主募兵訓練。
事實上，戚繼光珠玉在前，隻要銀子給到位，賞罰分明，明朝的士兵還是很能打的。
陳明峰目前的處境正應了那句網絡流傳的名言：錢不是問題，問題是沒錢。
他抄沒督饷太監所得銀兩不過四萬五千兩，買了船就沒錢養病，募了兵就沒錢買船，兩難。
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回到月港府衙，陳明峰立即給木匠皇帝寫信，告知胡建漳州的真實情況，字裏行間有意無意的流露出請朱由校兌現諾言，力挺他造船。
當然，信件是陳明峰口述，王承執筆，他的毛筆字委實見不了人，更别提在明朝皇帝面前獻醜了。就是身爲海商的王承，寫的字也足夠陳明峰贊賞的。
王承身爲陳明峰的幕僚，急王子殿下之所急，憂王子殿下之所憂，出謀獻策道：“殿下，招安李旦如何？”
“招安？李旦是海賊王……不對，是大海商，會接受朝廷的招安？”
王承笑道：“我也是泉州人，我們泉州人講宗族血緣，李旦在日本雖富貴，然終究是葉落歸根，若是能得朝廷招安，錦衣還鄉，想來他不會拒絕。”
陳明峰喜道：“如此再好不過，若是李旦願意歸順朝廷，什麽條件都可以談。以我和皇帝的交情，李旦受撫封總兵或許不敢說，要說封個遊擊參将絕對沒問題。”
王承重重地點頭：“有殿下這番話，我對說服李旦招安又多了三分把握，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泉州見李旦的三弟李華強。”
“甚好。”陳明峰大悅，李旦若是真能接受大明朝廷的節制，最大的受益人就是他，平白多出一直縱橫東亞的艦隊和龐大的海商網，起碼少奮鬥兩三年啊。
“我派四名錦衣衛護送你去，身爲我陳明峰的使者，萬不能弱了顔面。”
陳明峰對自己的面子不怎麽看重，給手下撐面子是做到十足十。
王承受寵若驚，躬身一揖：“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