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峰一行人從天津衛南下,抵達廈門港口花了近十天時間。
明朝的廈門遠沒有泉州和福州出名,甚至不是港口,隻是一個小漁村。因爲位于漳州月港的出海口,官府于廈門島設置關卡收稅,除此之外别無發展。
廈門島之外就是陳明峰熟悉的鼓浪嶼和金門,金門之南便是鄭芝龍與荷蘭人交戰的料羅灣,其時鄭芝龍傾巢而出以火攻大敗荷蘭人艦隊,成功遏制了荷蘭人對明朝沿海的襲擾。
此番故地重遊,陳明峰頗爲感慨,不知道日後會不會有人像紀念鄭成功一般爲自己在鼓浪嶼立上一個高大威猛的石碑。
寒風瑟瑟,吹動衣袍獵獵作響,王承陪着陳明峰屹立船頭甲闆,心情同樣激蕩。
終于回來了。
若是在家鄉混的好,誰願意漂洋過海去呂宋讨生活,如今他跟着這位帕努瓦斯王子殿下,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殿下,從此進入便是漳州月港了,”王承伸直手臂指着前方興奮的說道,“正統至景泰年間走私盛行,海商以舟山雙嶼島爲據點與夷人交易,至嘉靖年間朝廷大力打擊走私,搗毀了雙嶼島基地,流竄的海商便開始以月港爲走私基地。月港此地多山而封閉,官府難以管轄,得以幸存。而後隆慶開關,月港成爲合法通商港口,但走私依舊猖獗。”
“走私什麽貨物?”
“多以絲綢瓷器爲主,湖州生絲、景德鎮瓷器、漳州紗絹絨緞、海澄金線最爲暢銷。”
陳明峰笑道:“前番聽你說這海面上的海盜都歸李旦管轄,是也不是?”
王承笃定的點頭:“李旦自呂宋逃出後去了日本平戶,依靠本家兄弟撐起了以長崎、平戶和泉州三地的海上交易網。他的大弟李華宇以長崎爲據點,二弟華盛以平戶爲據點,三弟華強在泉州老家策應。李旦講信用威望高,被日本的同鄉推舉爲首領,這一帶不管是跑南洋東洋的海商還是刀頭舔血的海盜都賣他幾分薄面。”
“殿下若聯絡李旦,必從他的三弟李華強着手。”
陳明峰點了點頭。
他此來行色匆忙,隻獲得了木匠皇帝的口頭允諾,既沒要到啓動資金也沒讨得白紙黑字的聖旨,可謂要錢沒錢要名沒名要船沒船,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帶了一大票南鎮撫司的錦衣衛同行,人手是足夠了。
接下來的第一步,就是接管漳州月港,大刀闊斧的開啓海商之路。
從廈門島駛入月港内陸,一路行來并未見船隻往來,陳明峰頗爲奇怪,問道:“月港既是明朝第一港,爲何此來并未見往來船隻?”
王承笑道:“此去南洋多是乘四月季風南下,八九月返回,去東洋則是七八月東行,十一二月返回。如今十二月末,去南洋的船已回,去東洋的船尚未回,是以商船難得一見。”
“原來如此。”陳明峰恍然大悟,都怪他是穿越衆,像他們出海打漁才不管什麽東南西北季風,隻要不是刮台風都不會有什麽影響,哪裏會想到大航海時代的遠洋貿易是靠天吃飯的。
福船一路前行,王承一路講述。
漳州月港被譽爲“小蘇杭”,是沿海地帶少有的繁華地區,貿易中心的港口有十三座碼頭,分别爲十三家洋行修建,每一家洋行都有自己的專屬碼頭。
陳明峰一行人在容川碼頭上岸,碼頭兩側是青石鋪就的街道,相鄰不遠處的碼頭停靠着一艘大紅色雙桅遠洋船,船上有工匠走動,想來是船隻受損維修中。
陳明峰詢問王承:“港口可以修船嗎?”
“不止是修船,月港最繁榮的時候工匠可以私下造船。”
從碼頭沿着街面行走,果如王承所言一家一家的商号連綿不斷,十來米就是一家商号,從名稱上看各地的商号都有。
走過青石長街,轉角不遠處便是漳州月港的官署府衙,青瓦白牆,單從外面看隐隐有些破敗。
自打廈門島設立關卡稽查稅務後,位于内港的府衙作用大不如前,門口連站崗放哨的人都沒有,遠不如泉州市舶司。
童成領着兩名錦衣衛小旗開道,手提刀柄昂首闊步直入府衙,瞧着一名從内堂走出來的青衣小吏,大聲喝道:“且住,府衙提舉司何在?”
那小吏一擡頭瞧着童成兇神惡煞,一身黑衣勁裝似乎是錦衣衛的裝扮,吓得臉都白了,呆若木雞說不出話來。
童成大步上前,喝道:“我問你,提舉司何在?”
小吏全身顫抖如中風,指着内堂方向說道:“在在内堂。”
“閃開,”童成腳尖一點,一個箭步欺近小吏,抓過他的衣領提到一旁,恭謹的朝陳明峰作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同知大人請。”
這身份地位不同了,待遇果然不同啊。想當初他們求見泉州市舶司提舉司,不光是被門口守衛刁難,還要陪着笑臉行賄才有機會見到提舉司,現如今帶着一票錦衣衛,不用自己開口,童成就把事兒給辦了,辦的妥妥帖帖。
陳明峰笑了笑,步入内堂。
自萬曆以來,明朝的礦監、港監、提舉司等職務全由内府太監擔任,所得稅收盡數歸入皇帝的小金庫,是爲内帑。
掌管月港的太監名叫王通,和泉州市舶司王朝一般都是拜在首席秉筆太監王安門下,随了他的姓氏,是王安的親信。
此刻王通正坐在内堂廂房開心的吃着蜜餞龍眼幹,冷不防一群身着勁裝的人突然湧了進來,驚得他手中的龍眼幹也掉了。
“爾等爾等是何人?”
童成沉聲說道:“錦衣衛。”
“錦衣衛!”王通如遭雷劈,一張圓臉滿是驚懼。
“我家同知大人想見你。”
“是是是。”王通搗蒜般點頭。
“請吧。”
好不容易站起身,王通随着童成走出廂房,隻見大堂左右兩排站了八九個黑衣人,大堂之上一位年輕人身着大紅色蟒袍,氣度俨然,目光如箭。
王通雙腿一軟,“噗通”一聲就跪下了,喃喃說道:“奴婢奴婢王通參見大人。”
陳明峰擡手說道:“不必多禮,王公公是拜在哪位公公門下?”
“奴婢拜在王安公公門下,蒙公公厚愛舉薦我出任月港提舉司。”
“哦,原來是王公公門下,我在聖上身邊當差和王公公多有往來,離京時王公公身體抱怨,也不知道如今好些了沒。”
王通心頭沒來由的一喜,瞧着這位錦衣衛同知大人的口氣,似乎和王公公很熟稔,應該不會難爲自己。
“奴婢身處僻壤,不知王公公抱恙。”
“倒也無妨,聖上仁德,着太醫院診治,王公公想來應無大礙。”陳明峰擡擡手,“公公起來說話。”
“奴婢謝同知大人。”
陳明峰淡淡一笑:“如今西南土司叛亂,東北建奴爲禍,戶部财政吃緊,聖上爲遼饷犯愁,故而命我稽查諸市舶司和港口稅務,若有貪墨者嚴懲不貸。”
王通臉色一變,旋即恢複如常,大聲叫道:“奴婢爲萬歲爺辦差,萬不敢貪墨。”
“貪未貪,一查便知,去賬目來。”
“賬目不在此處。”
“哦,在何處?”
“在廈門島。”
陳明峰嘴角一抽,輕描淡寫的笑了笑,開口道:“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