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玉和毛文龍是晚明曆史舞台上知名的人物,一個身代夫職率領精銳的白杆兵與建奴浴血奮戰,身陷重圍依舊能打出一比一的交換比;一個統領登萊軍民鎮守東江鎮,伺機騷擾建奴後方。而今在天啓初年,隻是嶄露頭角,秦良玉還沒奉旨勤王,毛文龍也還沒坐上總兵的位置。
王安又抽出一封奏折展開,讀道:“禦史王一心上言,皇上谕戶部給客氏地二十頃,作爲香火,又恩蔭其子爲錦衣衛百戶,當此遼東戰事方急,皇上先左右而後疆場,則不便爲甚,東征将士聞之,毋乃解其體而灰其心乎?”
王安是宮裏的老人,因爲移宮案護持朱由校而深得信任,朱由校登基之後便命其爲秉筆太監掌管司禮監。他知道朱由校和乳母客氏關系極爲親近,言官幾次三番奏請客氏離宮都被朱由校壓下了,此番變本加厲直接指責皇帝本人,難保朱由校不生氣。
王安一面讀一面偷瞄皇帝的臉色,果然朱由校臉色一變,眉眼煞氣迫人,識趣的沒有繼續往下讀,趕緊說道:“陛下息怒。”
朱由校怒極,息不了怒,重重的揮舞手臂發洩心頭的怒氣,喝道:“退下。”
王安躬身告退,陳明峰趁機跟着告退,生怕朱由校再讓他單獨留下,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明朝的言官敢罵也愛罵,像禦史、給事中就專幹這種事,罵的狠了被皇帝拖出去廷杖打屁股,隻要沒打死痊愈了以後上朝繼續罵,打死了是“流芳千古”,打半死則可以向同輩炫耀。
殺了一兩個言官還有後來人,明朝皇帝實在拿言官沒辦法,基本被言官怼都選擇認慫,像嘉靖皇帝被罵狠了就以不上朝冷抗議,木匠皇帝也時常被罵,罵狠了就愛躲在南書房幹點木匠活發洩心頭的郁悶。
接連幾日,陳明峰都被木匠皇帝叫去南書房一同完成西班牙戰艦的制作,朱由校負責動手,陳明峰負責動嘴。
木匠皇帝對新奇的西方戰艦可比乾清宮的宮殿群感興趣多了,每天都是聆聽王安朗讀奏折,手中的活兒從沒停過。
朱由校隻撿自己關心的事和遼東戰事的塘報聽,其餘的事情都交由秉筆太監王安自行定奪。
陳明峰在南書房聽了幾日,大緻了解了大明目前的狀況。
從萬曆末年開始,整個大明的天災就沒斷過,西北年年遭災,尤以陝西最爲嚴重,山東河北遭遇黃河改道,百姓流離失所,河南爆發瘟疫、南直隸鼠疫橫行,十室九空。
幾日聽下來,陳明峰真感覺大明是個悲慘世界,這天災沒完沒了。
幸好朝堂之上主政的是兩朝元老葉向高,經驗豐富,老于政事,掌管司禮監的秉筆太監王安和文官關系不錯,雙方通力協作,合作愉快,有災救災,該免稅免稅,該平叛平叛。
遼東局勢在老于兵事的熊廷弼指揮下局面向好,逐步安定。
偶爾朱由校會詢問陳明峰的看法,他都據實回答,給出切實可行的策略。
有陳明峰和王安爲他分攤工作,朱由校樂得輕松,繼續他的木匠活大業。
這一日,朱由校完成了戰艦船長室的尾部雕刻,握在手中把玩,越看越愛,忍不住爲自己精湛的刀功喝彩,忽然聽到書房外傳來操縱的吵鬧聲和怒罵聲。
“誰在外面?”朱由校皺着眉頭問道。
“回陛下,是惜薪司李進忠和尚膳監的魏朝厮打。”
“胡鬧。”
王安原本正低頭批閱奏折,聽聞兩個太監鬧事,頓下手中紅筆,起身說道:“内臣出去看下。”
朱由校點了點頭,不再理會,将戰艦高舉過頭,洋洋自得的問道:“愛卿,你以爲朕這船尾雕刻的如何?”
陳明峰放下手中的奏折,湊過來仔細瞧了兩眼,歎道:“栩栩如生,這船尾的雕刻真如活人一般。”
西方戰艦的船尾是船長室,采用平底設計,開了許多扇窗口,船尾兩側通常雕刻人物或者兇猛的動物。仿制的“赫克托耳”号雕刻的是大力神,朱由校依樣畫葫蘆也複刻了一個,竟有七八分相似。
王安推門而出,隻見李進忠和魏朝衣冠散亂,扭打成一團,兩人都憋紅了臉要把對方放倒。
“放肆。”王安大喝一聲,指着兩人叫道:“李進忠、魏朝。”
兩人一聽王安的聲音,趕緊分了開來,急忙整理衣冠向王安行禮。
“爾等可知此處是南書房,驚了聖上小心爾等的狗頭。”
李進忠忙辯解道:“是魏朝糾纏于我,我擺脫不過。”
魏朝怒道:“是你先動手,我揪住你正要請聖上裁決,。”
王安喝道:“胡鬧,聖上哪有空管你們的事,速速散了,不然聖上追究起來你們都逃不脫幹系。”
朱由校在書房内聽到魏朝的話,不免奇怪,大步走了出來,問道:“何事?”
魏朝當即叩拜,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向皇帝訴苦:“萬歲爺,我與夫人原本是對食,李進忠這厮假意托庇于我,卻獻媚于夫人,我實在氣不過才想教訓這厮。”
魏朝口中的夫人自然是“奉聖夫人”客印月,也就是朱由校的乳娘,他一聽便樂了。
“李進忠,你怎麽說?”
“萬歲爺,我與夫人情投意合,是魏朝這厮糾纏不放,他還動手打我,萬歲爺可要爲老奴做主啊。”
所謂宮中對食是說宮中值班的太監不能生火,每到吃飯時間隻能吃自帶的冷食,而宮女則可以生火,于是太監便托相熟的宮女溫飯,久而久之,宮女和太監結爲想好,稱作對食。明朝自萬曆年間,鼓勵久居深宮情不泯的宮女和太監對食,一直延續至今。
朱由校笑道:“你們各有說辭,也不知真假,既然請朕裁決,朕便請夫人親自來選,選定之後不得再生事端。”
“謝萬歲爺。”兩人伏地再拜,連呼萬歲。
守門的太監一溜小跑去鹹安宮請奉聖夫人。
鹹安宮離南書房很近,僅隔兩道紅牆,轉過牆角直入月華門便是南書房。
奉聖夫人客印月聽聞李進忠和魏朝兩人在皇上面前爲自己大打出手,不免得意洋洋,端坐在銅鏡前描眉塗紅,端詳一番才盈盈起身随太監前往南書房。
客印月蓮步輕微,不緊不慢的步入南書房,一眼瞧見皇帝站在書房門口和身側的人談笑風生。客印月有心想看看和皇帝談話的人是誰,可惜被粗大的門柱遮擋了視線。
“皇上。”客印月人未至,聲先至,甜膩膩的喊了一聲,朱唇輕啓,語笑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