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深色蟒服的李盛快步走過了皇宮。
沒有入太極宮,而是停在一處偏殿。
這裏是大秦皇室的祖祠。
曆朝曆代的大秦皇室先祖,從秦公,到秦王,秦皇,牌位都在這裏,受到子孫後代的供奉和祭祀,普天之下除了這裏,也就在太山上,有留下的祠堂,沒到後世有功績足以封禅的帝王,就會上太山祭祀先祖。
秦祠的門沒有關,一絲暖光從裏面傾瀉出來。
顯然裏面有人在,李盛垂手站在外面,輕聲道:
“陛下,離老将軍統帥天京各部,已經暫時攔下了天人的進攻。”
祠堂裏傳來嗯的一聲,裏面的人沒有走出來。
皇帝正坐在蒲團上面,身上的龍袍已經換下,穿着一身材質有些粗的黑色廣袖大衣,袖口上鑲邊古樸龍雀紋,頭頂玉冠,閉目而坐,一柄樸素的大秦寬劍放在他的身前,劍身上有交錯的格子紋路裝飾。
燭光之下,刃口閃着寒光。
燭火在青銅燈座上面安靜地燃燒。
祠堂裏面空間極高,顯地有些空曠陰冷,檀木架子泛着淡淡的幽香,上面鋪着一層金黃色的龍紋綢布,一共有五層,一個個黑色的牌位排列在木架上,牌位前面青銅獸爐裏面點着煙,煙氣袅袅向上,朦朦胧胧,仿佛在牌位後面有一雙雙冰冷的眸子在看着下面正坐的帝王。
仿佛外面的一切都和他無關。
又過去了好一會兒,青銅燈座上的燭火已經燃燒了一半,外面再度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李盛的聲音傳來,道:
“陛下,昆侖出現了。”
這一次,皇帝睜開了雙眼,他眼底有着很鋒利的神采,但是又帶着一種坦然的平和,他站起來,穿着五百年前秦王的衣着,右手扶着劍,看着木架上的牌位,緩聲道:
“穆公,烈公,文公,武王,成王……”
他一個一個将大秦的先祖念出,聲音低沉而緩慢,雙眼看着那些牌位,仿佛在看着往日老秦人的一個個王,最後停頓了一下,念出了宣武帝的稱呼,他深深吸了口氣,擡手鄭重行禮,然後轉身大步走出。
一路走到了先前祭祀祖先和蒼天的天壇。
和往日不同,這一座祭祀祖先和蒼天的祭壇現在隻有他和李盛兩個人在,天上黑雲壓城,昏暗之下,更是顯地無比空曠,玉白色的祭壇伫立在天與地的中間,穿着玄衣玉冠,持劍的君王站在了天壇的中央。
皇帝站在這裏,又想起了當年的那書生,書生那個時候喝着酒,醉酒說雖然替他做出了這樣的布局,但是他希望這樣的後手永遠都不要啓動,君王是民獻給國的血祭,可書生說他自己還沒有那麽早想要在下面看見他。
他記起了站在書生旁邊,能夠面不改色喝酒放倒十八路鐵騎騎将之首的少女,都是能夠拿着烈酒當水喝的好漢子,最後卻喝倒了一地,楊錦仙抱着酒壇子調到了桌子底下,呼噜打得震天響。
而那少女像是喝白水一樣喝着三十年陳釀,臉上連一絲紅暈都沒有啊,借着酒氣,一開口,便是如斯浩大的氣象。
可惜那樣的氣魄,那樣的書生和少女,隻他曾見過啊……
雙鬓雪白的皇帝輕輕笑着。
“天策,凝心……”
“我來赴當年之約了。”
手中的古劍倒插在地。
帝王腰間蘊含天機的玉佩碎裂了,像是玄龜背上的甲,一塊一塊墜在曾染上了天人之血的天壇,流光如同是噴出的熔岩,快速在天壇上面密密麻麻的紋路上流動着。
皇帝緩緩開口。
………………
“進去,都給我進去!”
有臉上一塊刀疤的男人滿臉暴躁,一把将女子和孩子一氣推進屋子裏,然後不管不顧裏面拍得震天響,喀拉一下把大門給架上,然後鼓足了氣力,将旁邊的大水缸抱過來,堵在了門口。
男人喘息着幾乎癱軟下去。
屋子裏傳來大喊聲:“你做什麽?你開門!開門!”
木門被砸的亂響。
他擡頭看着天空中的陰雲,伸出手抓起一把刀,背對着那大門,往日懼内的漢子咧嘴一笑,豁出去大聲喊道:
“我偷偷做工藏的錢在竈爐右數第三個磚裏,老子一文都沒有亂花出去,就,就隻是藏着些錢,心裏有底。”
“兒子。”
“往後,聽你娘的話。”
敲砸木門的聲音戛然而止,傳來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扶子你給我回來,你要去做什麽?!我打不死你!”
男人咧嘴一笑,胡亂一擦臉旁,抓着烏沉沉的刀柄走出了大門。
大秦的男人,都有一把秦刀,至少一把,可能是從父親手裏接過來的,可能是祖父曾經用過的,可能是曾祖。
男人總該有一把刀。
秦刀。
這樣當有人想要破壞你所有的生活時,你可以不必卑躬屈膝拿着金子和銀子求對方饒命,不必眼睜睜看着孩子和妻子被他們欺辱,你可以握着這把刀,就像是握着尊嚴,惡狠狠罵着朝對方脖子上砍過去。
男人走出門去。
他看到更多男人走出了大門,湧到了街道上,他們的實力并不足以和那些從天上而來的敵人對抗,但是這并不代表着他們就要像是受驚的家犬一樣顫抖着藏起來,還有其他事情是他們也可以做到的啊。
他們脖子上青筋贲起,他們手中有刀。
老秦人從來都不是被欺負到眼皮子地下都軟弱的人,從一開始,和殘酷的環境對抗,在蠻荒的天地裏開墾作物,從來不曾軟弱和投降。
他們手裏握着刀,他們心裏握着刀。
扶風郡城。
天空中黑壓壓的烏雲壓得人心裏發慌,扶風城的兩座百丈高樓飛起的檐角上,鮮紅色的緞帶像是火焰一樣飛舞着,緞帶下面,金鈴的聲音清脆,碎在風裏。
扶風學宮的學子們在各處奔波着。
道家和陰陽家所學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那些往日隻能用在小場合的陣法,當布陣的人從一個人變成十個人,再到五十個人,五百個人,就已經不再是少年的小打小鬧了。
那個慣常偷偷吃羊雜的少年身子中了一箭,面色蒼白,痛的額角流下冷汗,卻對着圍着自己淚流滿面的老爹滿不在乎,道:
“我輩所學,報國之時隻在此刻。”
“你兒子我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扶風柱國府。
兩名侍從捧着沉重的铠甲走出來,铠甲上雕刻着龍雀的紋路,宇文則身上已經穿上了用細如米粒的鐵環穿成的貼身軟甲,又在外面添了一層戰袍,這位身材高大的柱國将軍雙手展開,讓侍從把铠甲給他穿上。
最後的肩铠扣帶穩穩扣住。
宇文則伸出手,握住了那一把破斷。
當昆侖落在了天京城城門的時候,北疆的少年将領手持陌刀,率領麾下怒吼着發動了決死的沖鋒,雄鷹在漆黑的天空之下振翅,西域都護親自斬斷了壞死的手臂,赤紅着雙目。
背後的血色旗幟招展,蘸了火油的箭矢刺破了天空。
東海的波濤洶湧,年少學子的血落在古樸的城牆上。
天劍的劍意升起,夏侯家的琴音劍魄從第一軒的山頂落下。
天人們看着那露出獠牙和利爪的凡人而震動。
太山一直望不到盡頭的山路上,一名老人慢慢走着,他的面色有些蒼白,臉上都是皺紋,他已經不像是離開天京城時候那樣雍容,白發有些亂,穿着江南道最好的綢子做出來的衣服,可是心口上卻有一道猙獰的刺穿傷。
如同被熊熊烈火烤灼過,衣服上帶着火焰的痕迹,這是神兵留下的痕迹,火勁不散,永遠都會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他,周楓月一直走到了太山的頂上,在大秦的祖廟前,看到天地一片昏暗。
偶爾能遠遠看到武者勁氣撕扯的流光,還有密集的火箭射上天空,留下了赤紅色的軌迹,雲霧的深處閃動着雷霆,照亮了一小片天空,旋即又歸于黯淡。
周楓月呢喃着低語:“果然是和典籍記載中一樣的大劫。”
“天人便是一時無法強攻下各城,可既是天上人,遠遠退去,避開兵鋒,再擇他日來此,又有什麽不可呢?”
他看着背後的祠堂,門在死死鎖着,他進不去,也不願意強行打開這祭祀着大秦曆代君王的地方,就隻能從懷裏摸出一個牌位,用袖口擦了擦,将牌位放在了石頭上面,上面寫着大秦宣武皇帝諱叔德的字樣。
做完了這個動作,他似乎再也支撐不住了,坐倒在地上。風吹過他的白發,他摸了摸心口,觸手一片鮮血,感覺得到心髒虛弱跳動,被倪天行斬出來的這一個傷口上,灼熱仿佛大日的劍意絲毫不曾退去。
就算是他不斷服藥也都沒有用處,隻能夠用自己近百年的氣機硬生生封鎖住,可是哪裏封得住?若是一直不動手還可以,但是來這裏的路上,他動手狠辣,将所見到的天人盡數格殺,内氣湧動,包裹着心髒血脈的内氣已經開始潰散。
周楓月咳嗽了幾聲,他靠着石頭,石刻上面放着大秦宣武皇帝的牌位,他看着遠處,頭上白發雜亂幹枯,歎息呢喃:
“臣的夢裏故人來來去去,可唯獨先帝從不曾來過。”
登太山而小天下。
他站在這裏俯瞰下去,能夠看到中原的江山,就這樣幹脆利落,浩浩蕩蕩鋪展下去,鋪展到了遠方,原本應該是令人心醉的美景,可是現在這十數萬裏江山全部都籠罩在了黑沉沉的雲霧之下,像是入夜。
天界哪裏能有這樣多的人?
周楓月想着,對方這恐怕也已經是出了老本,傳說天界的河水落在人間就是雲,這樣蔓延到了整個中原天下的黑雲,是将天上的湖海都鑿穿了嗎?他忍不住罵了一句,驚擾了内氣,靠坐在石刻前面,白發蒼蒼,像是落水的老狗,呼吸急促喘息着。
心髒虛弱跳動着。
在某座城裏,守城的秦軍鐵卒怒吼着扳下了墨家機關弩。
“給老子死開,這兒不是你們的地盤!”
斷臂楊錦仙站立在了西域都護府的點講台上,怒吼:
“豈曰無衣!”
北疆的百裏封手中陌刀因爲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量從中間斷裂,他躍起将兩名北疆的騎士踹下了戰馬,雙臂用力,那匹連馬帶甲數千斤重的健馬嘶鳴聲中被他掀起,重重砸在沙場上,一人沖在陣前,雙手抓起斷裂長矛:
“陌刀隊,變陣,變陣!”
“天下第一莊弟子在此,我輩當爲鋒矢。”
“區區凡人,居然敢以下犯上?”
“犯我中原者,殺無赦。”
“某身後無一殘存之敵。”
周楓月靠在石刻上,仿佛看到了這一切的發生,仿佛看到了在黑暗的長夜之下,也有點點的星火不斷升起,咧嘴一笑,低聲唱着鄉間的民謠,氣息漸漸萎靡下去。
背後那牌位被風吹着墜在了地上,發出啪的一聲響,周楓月回過神,将那牌位重新擺好,正在這個時候,他的耳畔,楊錦仙的耳畔,每一個尋常的大秦人的耳畔,都響起了一道平和的聲音——
“大秦的子民們……”
“朕乃皇帝,大秦皇帝。”
周楓月的動作凝滞了,雙眼瞪大,看着天京城的方向。
老人的白發被風吹得像是一團幹草。
行走在各處的人也都在心底出現了震動和不敢置信的感情,扶風城中,慕容側耳聽着那聲音。除去仍舊厮殺的地方,甚至于是正在厮殺之處,那些天人臉上也露出了意外之色,紛紛拉開距離。
一則是擔心有什麽預料之外的後手。
另一方面,也是要看看這大秦皇帝想要做什麽。
百裏封擦了擦嘴角的鮮血,立在屍體之上,他伸手将破碎的礙事铠甲撕扯掉,雙手各持一截斷裂長矛,披頭散發,怒視着再度被止住了沖鋒之勢的北匈。
以七十二郡爲天下氣運節點,而天壇處爲氣運之始。
帝王的聲音,得以掠過了這浩蕩的天下。
立在天壇上的帝王徐緩開口:
“兩千年前,商帝帝辛戰死;一千年前,天下紛亂,五百年前,七國合力,而現在,那自數千年前就一直伴随着我等的災難,再度來到了中原。”
“大秦的很多城,不,甚至于隻是鎮子,根本防守不住,可能他們并不曾打算将村鎮放在眼底,但是毋庸置疑,他們潑灑的箭雨,已經奪取了許多同胞的性命,那是不願意回想的數字。”
“敵人來自于蒼天之上的世界。”
“他們的力量,遠遠要尋常百姓更強,他們全部都可以飛行離去。”
“大秦已經被入侵到了内部,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扶風城中,學子死死咬住嘴唇,他們一直堅守的東西,驕傲的東西,此刻被帝王親自點出,一下就潰敗如潮水,幾乎軟弱下去,流出眼淚來。
百裏封怒吼咆哮,聲音悲怆。
前方戰馬,竟忍不住連連邁步後退,卻是人馬皆懼。
戰至斷臂,西域都護府幾乎倒塌一半的楊錦仙,一直挺立如同鋼鐵,但是此刻,卻忍不住雙目泛紅,付出如此代價,居然未曾守住,這并不能夠怪他們,敵人和往日的對手不一樣,他們來自于天上。
他們可以無視地形的影響。
他們甚至于可以直接從天京城的上面落下來。
帝王的聲音緩緩響起。
“我們的國家已經攻破了。朕于此地重申一次,無論是否承認,敵人出現在我大秦的内部,我們的國已經被攻破了。”
“甚至于敵人現在,正在我天京城外。”
天人們的臉上露出了驚異的神色,他們覺得這個皇帝應該已經是瘋了,居然如此打擊士氣,這個時候,若是隐瞞下去,或者還能夠勉強維系這帝國的存在。
一名身穿華服的老人立在天空中,撫須道:
“天下人心已失,反手可破。”
但是在這個時候,立在天壇上的皇帝深深吸了口氣,大聲道:
“但是朕于此時此地仍有一問,大秦的子民們,難道你們恐懼了嗎?!”
那不知是以何等手段傳遞到每處大地的聲音頓了一下,然後陡然提高了聲音,立在天壇之上的帝王玄衣鼓震,持劍怒吼——
“絕對沒有!”
“絕無可能!!”
“因爲爾等,皆爲我大秦子民,皆爲我炎黃苗裔!”
一個個垂首的人擡起頭來,雙目微微亮起。
從未有人能夠想象到,那一位沉穩的帝王居然會如此怒吼,仿佛雄獅的咆哮一般——“這天下的國魂,與爾等同在。”
帝王手中劍指着蒼穹。
“燧人取火,炎帝種粟,神農嘗草,嫘祖養蠶,甯封子制陶,倉颉造字,前輩一步一步走來,何曾依賴過其他人……那是我等的先祖,腳下是我等的現在。天下蒼茫,三千年前,軒轅黃帝持劍一統各部,入主軒轅丘,四海八荒……”
聲音微頓,便是陡然暴喝,如同重錘擊空。
“從此爾等,都屬于同一個國!”
在天人中低微頗高的老人神色凝固,在他的視野當中,大地上的氣運,那本不可見的氣運驟然間凝聚了起來,從城池,從山川,從湖海,從天下各處,淡淡的氣運浮現,是很淡,緩慢,但是堅定地在彙聚——
人間帝國氣運乃人心之所向。
他呆滞了一下之後,突然怒吼:
“人間氣運開始變動!”
“不惜一切代價,擊殺皇帝!”
“不能讓他成就古時候人王一樣的權柄,殺,殺死他!”
突有戰鼓轟如雷。
無數天人一下湧出來,仿佛決死一般,無懼離武掌握的天京城軍陣,瘋狂撲擊下去,所有天人如同瘋了一樣,兵器對準了那持劍肅立的帝王。
虎鼓瑟兮鸾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
在那些天人不惜代價撕扯開天京城防禦的時候,白發的高大老人站在了皇帝的前面,他穿着一身麻衣,氣機鼓蕩,看了一眼皇帝,道:
“我先前不過是覺得離武若是死在這裏,未免太過于可惜,至于人間帝王,人的國聚沙成塔,又随時間煙消雲散,并不值得放在心裏。”
“但是現在我覺得,這樣的一個帝王和王朝,不應該斷絕在這裏。”
“也不應該斷絕在所謂的天人之下。”
天上天将被阻攔怒喝:
“昆侖你大膽!”
白發蒼蒼的高大老者上前一步,伴随着帝王傳向整座天下的浩蕩詢問,灑然一笑,迎着重重黑雲翻卷之上的如潮天人,伸出右手,平緩的聲音響起:
“我有屋三間,柱用八山。”
一言說出,氣機翻騰。
那是不遜色于旁邊人心之所向的傲慢氣機。
天人勃然色變,一道道寒芒落下,盡數被昆侖以一己之力強行阻攔,雖然可能短暫,無法持久,但是在此刻,老人一己之力,阻攔數百天人。
然後踏出了第二步。
昆侖眼底似有醉意,曼聲長吟。
蒼老的聲音如同滾滾雷霆,掠過天地萬象:
“周回四壁海遮攔,萬象森羅爲鬥栱,瓦蓋青天。”
“無漏得多年。結就因緣。”
“修成功行滿三千,降得火龍伏得虎。”
“陸地通仙。”
最後一句話落下,天地震蕩三次。
昆侖看着自己手掌,呢喃道:
“這是一甲子之前,我在東海之畔觀波濤不絕,而天地歸于一線所悟。”
“那一日我自覺于境界上已經不遜色于夫子和道祖,重開我内天地外天地,可是之後卻又覺得天地終究有限,我所觀之,天下之大,不過我一屋可裝,後今日才又覺得,江湖終究還是那個江湖,哪裏那般簡單?”
“可境界終究還是跌下來了。”
“下山後去了當年所悟道的地方,看着那些海浪看了好些時日,想着道祖和夫子的境界,終于算是想明白了。”
“陸地神仙?天上地下,飛鴻雪泥的境界?”
“沒有又如何?”
老人擡頭,飛身直入三重天,朗聲大笑浩浩蕩蕩:
“我就在此處,既然沒有道果,何不以力證道?”
“天上人境界是高。”
“可我看天上衆仙,不過土雞瓦狗,有哪個能擋我一拳?!”
“天瀾,起!”
一身麻衣飛上天,擡手攪動風雲,看得衆人目瞪口呆,老人突然口中暴喝一聲昆侖,于是天上地下,重重黑雲,無邊曠野,無人口中開口,天地自然齊聲高呼。
昆侖,昆侖!
何謂昆侖?
人間一百八十年春秋無敵手。
老人一手回天瀾,天上生波瀾。
虎鼓瑟兮鸾回車。
天之人兮。
落如麻!
天上麻衣白發殺仙人,地上帝王聲音變得平靜,手中劍指着前面,道:
“我等敬天地,何曾畏天地,而今天人已犯邊,現在,朕……”
“不,我,最後的決定,我将交于你們的手中。”
“我的同胞,我且問你們。”
“我大秦,我華夏鐵律是什麽?!”
西域都護府上,斷臂的将軍怒吼,然後有全天下的人回應:
“犯我邊疆者,雖遠必誅。”
皇帝深深吸了口氣,眼底有瘋狂之色。
他吐出了此生最爲狂妄大膽的四個字。
“伐天,可乎?!”
這一句話在所有人耳畔響起,大秦的百姓們幾乎心髒都停跳了。
“風……”
一開始隻是低低的喊聲,這樣的聲音逐漸彙聚爲了一整個天下的怒吼,百裏封雙手短矛指向了天空,扶風郡城金鈴不斷震蕩,江南的吳侬軟語和北地幹硬的語調糅合起來也是如此和諧,那聲音中混着刀和劍的鳴嘯,混着血的味道。
“風!”
“風!”
“大風!”
地脈上的氣運流動起來,三千年後,再一次形成了肉眼可見的龍脈律動,一道道無形氣機沖上天空,化作鱗片,最終呈現在了天上天人們眼前的,是僅僅存在于典籍中的人間皇朝氣運。
龍在昂首長吟。
皇帝玄衣鼓蕩,手中劍倒插在地,昂首怒喝:
“我大秦七十二柱國何在!!!”
聲音遠遠傳出,死寂一息。
便有恢弘的回應在此,響徹大地。
“臣,在!”
扶風城百重塔飛檐垂下的猩紅色綢緞瘋狂舞動,烈烈如火。
不修邊幅的傅墨夫子站在塔頂,展開雙臂。
“師父,我們墨家行非攻之道,可爲什麽要入秦?還要助秦一統天下?”
記憶中的老人笑呵呵道:
“爲了兼愛天下。”
傅墨那個時候不明白,等到明白之後,再不曾離開學宮。
他又哭又笑,不修邊幅的老人展開雙臂,怒視着天空,怒吼道:
“蒼天啊,低下頭來看看吧!”
“墨家五百年決意在此!”
七十二郡百層樓地下,一代一代秦墨巨子的心血開始轉動。
七十二道機關向下汲取大地龍脈,向上連接堪稱爲人王的龐大氣機。
黑夜中,一道道光在亮起。
心髒被刺穿卻仍舊苟活的周楓月扶着泰山石刻,雙手沾滿血腥的老人聽到那一聲聲暴喝,已經淚流滿面,他最後掙紮着爬起,整理衣裝,然後朝着天下的方向,重重跪下,蒼老滑稽的頭顱重重叩首,沙啞着低語。
“罪臣周楓月,恭送我大秦柱國!”
他跪在地上,面朝着天下,淚流滿面,主動斷絕氣息。
最後那張蒼老污濁的臉上,竟是滿足的神色。
“……臣,再沒有遺憾了。”
秦收天下神兵,鑄以爲柱國七十二。
七十二道神兵在同一時間碎裂。
伴随着苟延殘喘的周楓月最後氣息的熄滅。
深沉如夜的黑色,以神兵破碎爲代價,一道道高達宗師的氣機,仿佛烽火狼煙,一道道地亮起,以龍氣爲連接,升上天空,照亮夜色。
仿佛群星自地上升起,伴随着七十二郡郡城鎮壓的地脈與帝國氣機的聯系,七十二道身影升上天空,一道道肉眼可見的氣機鎖鏈,帝王未曾踏出人王那一步,龐大的帝王龍氣化作了鎖鏈,死死釘在了天上雲霧中。
最終形成了一道道通往天空的道路,将天界,死死拉拽住。
七十二郡地脈爲節點,覆蓋整個天下的陣法。
此乃東方家五百年來最傑出弟子的心血,七十二節點,以山河地脈作爲天機演算的算籌。
當代陰陽家魁首的布局。
天下三名頂尖謀士的膽量和犧牲。
天下兩代雄主的信任。
足足大秦五百年底蘊,數十年的準備,除去行走在大地上的人,那些有着悠長壽命的天人無法想象,是什麽支撐着這樣龐大到蔓延數百年的計劃。要在當年那些人全部都去世之後,才掀開了帷幕。
每一代最傑出的人都将未來充滿信任地傳遞給下一代。
山河爲籌,且來這一場豪賭。
“唯我浩浩大秦,如日方升!”
“伐天,可乎?!!”
PS:今日更新奉上………七千六百字
不論是好是壞,都走到了這一步,請允許我最後請一次假,也就是二十七号這一天整理思路。
将最後的故事劇情推演完畢~(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