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多天人暫且退去,東方天尊楚天行則以凡人的禮節,住在了整個天京城最好的官驿樓裏,宮中抽調了三百人的宮女前往驿站,服侍幾位天人的飲食起居,皆覺得幾位天人風光霁月,說不出的清貴雅緻。
尤其是那位楚天尊,雖然看上去年紀已經很大了,一頭頭發都是雪白雪白的,但是和那個年紀同樣很大卻縱情聲色的太上皇完全不一樣,說話都溫和有禮,看上去就是個很有學問的老先生。
楚天行坐在椅子上,玉冠取下,如同白雪一樣的長發垂露下來,他閉着眼,任由背後十八九歲的嬌柔侍女爲自己整理頭發,用雪泉洗濯,玉梳梳好,侍女的手掌很柔嫩,楚天行閉着眼,微笑着道:
“聽說,現在皇宮裏面還有位太上皇。”
“我如果要去拜訪他的話,應該準備些什麽禮物比較好?”
侍女眨着眼睛想了想,一邊爲他梳發,一邊凝眉沉思,道:
“若要拜見太上皇陛下的話,最好是要準備些顔色殊麗的寶物,例如玉石珊瑚,古時傳下來的名琴,或者,擅長音律的美人,醇厚而性烈的美酒,都是太上皇所喜歡的。”
楚天行笑道:
“看來,老陛下也是一位生性豪邁不羁的性子。”
侍女抿嘴微笑,心中卻暗自道這如何能夠算得上是豪邁不羁?分明就是縱情聲色的貪淫君主,真的要幸虧陛下登基,否則的話,中原恐怕都要被太上皇給禍害幹淨了。
楚天行眯眼微笑,手掌輕輕撫在木椅扶手上,侍女爲他梳好了頭發,躬身行禮之後,恭敬退去,便有身材高大的天人崆兮邁步上前,恭敬行禮。
楚天行靠在木椅椅背上,右手一招,出現一卷以白玉爲軸的卷宗,撫摸着上面的雲紋,輕輕道:
“皇帝已經被控制住,但是這控制的時間無法持續太久……”
“要在他掙脫開來,讓他用傳國玉玺在這卷宗上面壓下印來。”
“如此,中原大一統王朝的氣運,就會被永遠和天界聯系起來,成爲天界的附庸。崆兮,你去傳令下去,令各地暗藏的人手開始出動,務必不能夠給秦人,也不給秦皇反應的時間,逼迫他們盡快向我等投誠。”
崆兮恭敬行禮,道:
“諾!”
等到屬下離去之後,楚天行一個人坐在了椅子上,看着遠處那高大巍峨的宮阙樓閣,眼底淡漠,呢喃自語道:
“我天界能夠以五百年氣運賭這一樁。”
“區區凡人的帝王,短壽而少智,如何能夠和我等相提并論。”
“便是天子稱呼,也不過是三千七百年前,由天界的帝君所賜予的。”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他淡笑自語:
“不過隻是我輩的奴仆罷了,現在,正是收回這一奴仆的時刻。”
……………………
天京城·太極宮。
笑虎李盛快步從内廷中走了出來,因爲步伐有些匆忙,蟒袍下擺抖動起來,他臂彎上搭着浮塵,遠遠看到了外面站着的老人,心中暗歎聲氣,腳步不停,恭恭敬敬俯身行禮,道:
“老尚書……”
長孫念一下上前,擡手抓住李盛臂彎,急切道:
“如何?陛下可……”
沒有等他說完,李盛已經開口道:
“老尚書,請回去吧。”
“什麽?”
“陛下他今日身體有恙,不能夠見客。”
長孫念臉上勃然變色,抓着李盛的手掌下意識用力,聲音微提,道:
“怎可能?!”
“老夫要進去見陛下,此國家大事,事關天下黎民,李盛你讓開,老夫要去見陛下,老夫要問問他究竟是在想些什麽!”
聲音戛然而止,李盛手臂上一股氣機震開老人手臂,将長孫念震地朝後面退了兩步,李盛的聲音微微提,一雙白眸微睜,略有嚴厲之态,喝道:
“長孫大人,難到非要下官說,陛下不願意見您,您才會退下去嗎?!”
老人張了張嘴,神色瞬間頹唐。
李盛心有不忍,浮沉一掃,轉身離去時候,歎息低語道:
“陛下之事,下官亦是不知。”
“若非陛下真心實意,那麽長孫大人或許可以從欽天監中得知些許。”
…………………………
大秦·北疆。
北疆的騎兵再一次如水一般退了下去,扔下了大片的人和馬的屍首,有北疆的,也有秦的,風吹過倒插在地面上的刀劍,發出低微的鳴嘯聲音,蘊含着濃重的肅殺之意。
這是戰場的奏樂。
百裏封站在地上,看着遠處如同潮水退去的北疆鐵騎,稍微松了口氣,這個時候才發現有些乏力,就連手上的刀都快要握不穩當了,稍微一動,身上的傷口就傳來一陣陣刺痛。
他原本是騎将,坐騎早已經在第三次沖殺的時候被砍斷了馬腿,他自己滾落在地上,最後戰鬥到連精鋼打制的陌刀都被人從中間砍斷了刀柄,刀鋒上更是坑坑窪窪,沒有辦法用,隻能夠用腰刀和橫刀厮殺。
這一段時間,他已經忘記了用壞了多少把刀。
百裏封伸手在铠甲幾個機關處按了按,那滿是戰創的重甲在咔擦聲中,分解墜下,全部都砸在血泥地裏,百裏封覺得血脈贲張地難受,伸手将铠甲裏面的裏衣也撕扯開,露出精壯的上身。
扶着自己的膝蓋,慢慢在滿是屍體的戰場上坐下來,靠在一匹戰馬的屍體上,看着遠處的夕陽,秦軍在這裏尋找傷者,将還活着的同袍救回去醫治,也有流着眼淚給生死兄弟補上一刀,讓他們痛快離開的。
戰場。
百裏封從腰間摸了摸,水囊已經被剛剛的箭雨割破了,裏面偷偷藏着的烈酒也都流淌幹淨,百裏封咬牙切齒咒罵了好一會兒,拿起破了的水囊,高高舉起,張開嘴,接下最後幾滴酒。
那因爲迎着火箭沖鋒而熏得黧黑的面龐一陣扭曲,呸地吐了口口水,站起來,朝着天空豎起中指,大聲罵道:
“真他娘的連口酒水都喝不着啊!”
“天人?!彼其娘之,彼其娘之啊混蛋……”
正朝着遠處怒罵着,突然一個水囊砸在了百裏封的身上,他低下頭,一股子烈酒的味道撲面而來,先是愕然,再有就是欣喜,仰起脖子大口灌下了一口烈酒,大呼爽快,胡亂擦了擦嘴角,大聲笑道:
“兄弟,謝你的酒……”
“不過你居然能藏得好這麽烈的酒?厲害,不怕軍法官嗎?”
“嘿,上一次可是結結實實抽了我三十鞭子,還扣了五顆人口的軍功。”
铠甲甲頁摩擦的聲音,一個人坐在他身後靠着的健馬屍體上,兩條長腿架起來,铠甲并不是中原的式樣,那腿似乎也太修長了些,百裏封愣了一下,耳邊有清脆的聲音在說話:
“在我們車師國,勇士用烈酒來刺激血脈,歡送戰友的離去,我想雖然大秦例律中有大秦境内,依據秦法的規定,可是我等畢竟是以盟友的身份來到這裏,總不至于,連這點小矛盾都要揪着不放吧?”
百裏封的身子僵住了。
他剛剛能夠站在地上,雙持戰刀和騎兵奮勇厮殺,他的勇武,即便是身爲仇敵的北疆騎兵都要爲之歎服,他手中陌刀甩出去,将一名持弓的天人貫穿,他毫無畏懼,但是現在他突然感覺到了害怕。
心髒幾乎是在顫抖,他不敢回頭。
背後的女子輕聲道:
“你剛剛,在你的水囊裏喝到的酒,是什麽味道?”
百裏封下意識回答:“沙子,還有鐵鏽的味道。”
拓跋月輕輕笑出來,道:
“真是傻……那分明是血的味道。”
她擡起頭,懷裏抱着頭盔,看着那遼闊的戰場,呢喃道:
“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
“這一場戰争,對手太強了,我們能赢嗎?”
“自然!”
百裏封的回答沒有半點遲疑。
拓跋月失笑,雙手撐在戰馬屍體的背上,看着天空,道:
“可是連你們的邊關都已經失守了,我們來的時候,聽說北疆的騎兵将你們建造起來的城牆全部都鑿穿了,那連綿的高大城牆,現在已經變成了廢墟和黃土。”
“誰說的?”
“什麽?”
“我們的城牆還在。”
拓跋月愕然,她看到百裏封搖了搖頭,百裏封站起來,他指着前面的戰場,指着一把一把落在地上,倒插在屍體上,被死死握在手中的秦劍,指着那些穿着黑色铠甲倒在地上的秦将,風吹過劍的縫隙,百裏封神色肅穆,道:
“那,不正是我等的城牆嗎?!”
“以此身,以此武,以此劍。”
“我大秦在此地長存,我等的劍和血,就是大秦真正的長城。”
“隻要此身尚存,那麽,我等的大秦,就會永遠存在,就算是未來有朝一日,秦的國号滅亡,那麽,隻要有繼承了同樣意志和文字的人活着,那麽無論他們是誰,在天下的那裏,他們都是秦人,會被天下稱呼爲秦族。”
拓跋月呆呆看着理所當然而又堅信不疑的百裏封,突然笑出聲來,呢喃自語:“果然,秦國幾乎狂地讓人恨不起來。”
“真心,羨慕你們啊……”
“什麽?”
“沒有什麽?大秦的百裏将軍,給我唱首歌吧?”
她笑。
百裏封不解,他仰脖灌了口烈酒。
在邊關的殘酷戰場上,在這一場不會在曆史上留下什麽痕迹的一天,落日夕陽下,刀劍在鳴嘯,穿着車師國将領铠甲的少女坐在在沖鋒中死去的戰馬背上,雙手托腮,看着赤着臂膀,露出一層層傷疤的青年将領,唱着古樸的調子。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于興師,修我戈矛。”
她在心裏想着。
這樣的秦,是不會滅亡的吧。
………………
西域都護府——
楊錦仙慢慢擦拭着手中的兵器,刀刃上浸滿了烈酒,殺氣在烈酒中暈染開,然後用粗糙的布一點一點擦拭幹淨,最後他穿着铠甲,站在城頭上,背後秦國的大旗仍舊還在飄動着。
西域都護府,統管西域三十六國經商事宜,其中有絲綢,鹽鐵,兵器,瓷器玉石各類商隊,超過五千家,一度被認爲是這個天下最爲富庶的地方之一,寬闊的大路上,左右到處都是商戶的工坊。
這裏将會放着江南最好的絲綢,最好的瓷器,被擦拭地能夠倒影客人的面容,那裏會有着最好的玉石。
這裏是西域商戶們眼中所向往的富貴之都,人人雍容,那裏也是他們心中最爲痛恨的魔鬼之城,因爲在那裏,那些瓷器,絲綢,還有柔婉的女子,會掏空他們身上最後的銀子。
入夜了,天空被擦黑,露出了一枚一枚的星辰,風裏面帶着血腥的味道,一名被擒拿下來的西域将領被押着走過了這往日的繁華之都,但是這已經不再是他記憶中的地方。
寬闊的街道被照的明亮,一個個原本的商會工坊被拆去了外面的部分,那些有柔媚女子的櫃台換成了粗糙而樸素的火爐砧闆,順着這街道的兩旁看過去,全部都是火爐。
直到這個時候,對着大秦腹地的城門仍舊大開。
火把連起來,像是長龍一樣從遙遠的天上蔓延下來,那些火把靠近了,是車輛,慢慢地駛過街道,停在了一名軍備官前。
車上雙眼眼袋有些黑的男人躍下馬車,一下掀開了防火的油布。
裏面是捆成一捆一捆的箭矢,散着冰冷的光,直要刺入人的心底裏
男人拱手高聲回答:
“青環城武備,箭矢三萬七千枚,皆在此!”
西域将領隻覺得頭皮發麻,但是緊接着就有一聲聲高昂的聲音在城中許多的地方升起,不曾停歇。
“岱柳城軍備,青鋼刀共七千……”
“北昆城軍備,鋼鐵共計……”
“天舟城軍備!”
“…………”
赤着臂膀的男人們揮舞鐵錘,砸在生鐵上,火星迸射,街道上全部都被那刺耳的聲音,和迸射的火星所充斥着,在火爐的旁邊,甚至于在地上,一個個滿臉黑灰的漢子躺着,發出震天的鼾聲。
整座城,所有的商戶都被要求有鑄鐵爐,整座城,所有的火爐,從沒有一刻停歇。那西域将領看着一把把粗糙的大秦戰刀在火星下出現,看到了一枚枚箭簇,赤紅色的兵器被放入青冷的水中,冒出的白眼幾乎熏地他留下眼淚來。
着一座都護府,終于撕裂了他平日裏溫柔可親的面容。
都護府,大秦,軍備重鎮!
楊錦仙看到了遠處天空中影影綽綽浮現出的敵人,看到了天人,他的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刷的一聲,手中的刀已經高高擡起,口中怒吼道:
“赳赳老秦,赴我國難!”
沙啞如煙的聲音遠遠傳出,整座城如同有波濤掠過,四五息之後,陷入寂靜當中,錘子砸落的聲音,火星迸射的聲音,鋼鐵的利刃在冰冷的水中,完成最後一個過程的聲音,全部消失。
那名西域将領感覺到一股詭異的不安和不詳。
直到一息之後,一把把刀高高舉起,一把把劍舉起,男人的聲音,女人的聲音,老人的聲音,少年的聲音,怒吼的聲音,帶着令人震顫的咆哮,席卷了整座西域都護府。
“血不流幹,死不休戰!!!”
西域将領腦袋嗡的一聲,陷入一片空白,面色煞白。
刷的一聲,楊錦仙手中的刀平指前方,怒吼道:
“此地是我大秦的邊陲,我等乃是西域最後的防線,以西域都護府之名,以此身,以此武,将所有的敵人,留在此地!”
“齊射!!!”
……………………
“找到了!”
欽天監中,長孫念灰頭土臉,現些從樓梯上摔下來。
他盤坐在大片大片攤開的典籍當中,翻開了其中的一卷,手指指着上面的文字,視線飛快的轉動,口中将那些文字低低念出來:
“天界仙尊?足以匹敵人間大宗師,常人無法靠近?”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三千七百年前,作爲戰勝者和戰敗者之間的壓迫……天發殺機?翻天玺,以天界氣運爲核心的神兵?”
“是帝王龍氣最大的死敵。”
“同時也最爲懼怕帝王龍氣。”
“唯一一次被劈開一道裂縫,是兩千年前,商王帝辛,于最後近身一劍,三年後帝辛遭遇反噬身死,最終自焚于摘星樓,天人退避,未使下一代統一天下的周朝帝王變成天界傀儡……遍曆千年,方才重新恢複其全部功用。”
長孫念面色蒼白。
“商王帝辛,遭遇反噬,三年身死。”
“可以使下一代帝王,不受影響?”
他想到皇帝鬓角蒼白的長發,還有已經長大的太子,突然意識到什麽,猛地将手中卷宗一扔,跌跌撞撞走出了欽天監,天空已經放亮,他居然找了足足一夜,他踉踉跄跄奔到了太極宮,卻被告知皇帝已經離開。
那侍衛面上不解,卻仍舊恭恭敬敬道:
“陛下答應了仙人天尊的要求,要在皇宮當中,用以祭祀祖先和蒼天的天壇之上,同意仙人們的要求,仙人提出了要用傳國玉玺加印,陛下也已經将玉玺帶走。”
長孫念面容蒼白。
寝宮當中。
皇帝換上龍袍,玉帶,冕冠流珠,摸了摸鬓角的白發,突然笑起來。
“王天策,朕,不,我有些明白你當年選擇的理由了。”
他輕聲笑着:
“大秦皇帝啊……”
“帝王本就是民獻給國的血祭。”
“當年你我最擅的計策,而今隻剩下我一人了,就是不知道,若是對面天尊的頭顱挂在北疆城前,會是個什麽效果?不比挂上燕國太子的腦袋差吧?”
“我下去,會告訴你的。”
離開之前,皇帝伸手從劍架上握緊了太阿劍,他右手握着劍柄,铮然鳴嘯聲音中,太阿劍拔出數寸,冰冷的劍身上,倒映着的是比起劍鋒更爲森銳的雙眸,沉靜,霸道,仿佛震翼的鷹隼。
铮的一聲,長劍收回劍鞘。
那雙眸子深處浮現一絲絲木讷。
PS:今日更新奉上………
五千四百字。可能還有下一更~
大勢勾勒結束,關于節奏的問題……這麽多東西,如果慢慢來寫的話,涉及到謀略,博弈,戰争場面,我覺得未免太過于臃腫冗長了,所以這兩天的部分選擇了加速,結局的重心仍舊在‘俠’這個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