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前面正是金高馳,聽到了王星淵來拜訪的消息,即便是後者在這段時間當中已經忙碌到了腳不點地的程度,但是還是暫時推去了所有的事務,親自來接待王星淵。
當下從顧傾寒的手中接過了名錄,掃了一眼。
這名錄上面所記載的,盡數都是江湖上難得一見的寶物,但是金高馳眼皮都沒有眨一下,便即吩咐人去取來,然後将王星淵引入到了一側的靜室當中,上了好茶,恭敬客氣道:
“先生所需要的東西,搜集還需要一點時間。”
“還是先在這裏稍微休息一下。”
王星淵咳嗽兩聲,搖頭道:
“不必在意。”
宮變之後,已經過去了半月時間,令從中殿出,整個巴爾曼王領以極快的速度恢複了平靜,之後論功行賞,王星淵辭去了古牧一切封賞,是以金高馳位列功臣第一,已被封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但是他對于眼前這病弱的青年仍舊滿是敬意,親自煮茶,道:
“先生,今日夜間,王上要在宮中設宴,款待衆人。”
“先生是我國中第一等的名士,今此也不去宮中赴宴嗎?”
眼前白衣病弱咳嗽兩聲,搖頭道:
“不必了。”
“金侯爺和王爺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言罷複又劇烈咳嗽幾聲,面色似乎越發蒼白,幾有青氣流轉,金高馳起身前趨,關切道:
“先生還是要注意身子才是,這段時間天氣轉暖,可是也不可忽視。”
王星淵咳嗽數聲,含笑道:
“多謝金先生好意。”
“在下省得的,不礙事。”
正當此刻,侍從已經将諸多寶物送上,明月清風兩人接過,王星淵複又和金高馳閑談些許事情,飲盡了茶水,起身告辭,金高馳一路将其送出外面百米方才回返。
看了一眼隻飲一半的茶盞,歎息道:
“王先生雖有大才,隻可惜身子過于病弱。”
…………
繁華的市場當中人來人往,充斥着紅塵和生活的氣息,各種各樣叫賣的聲音混合在了一起。
“麻煩讓一讓,讓一讓。”
“您要的酒已經送來了。”
“好,客官慢走。”
一輛馬車進入這市場當中,不得不放慢了速度,王星淵挑起了車簾,安靜看着左右來來往往的百姓,按照大秦的算法,此刻已經四五月份,安息也終于迎來了遲到的春日,整座城池都複蘇起來。
此刻的巴爾曼王宮,整個巴爾曼王領當中的人都處于歡暢的狀态。
他又看了一眼已經開始拆卸的罪塔,将車簾垂下,往後靠了靠,馬車内部,顧傾寒盤腿坐着,逗弄着小獸,而天翔指則是在駕車。王星淵抱着青銅暖爐,手指輕輕摸索着上面的紋飾,閉了閉眼,突然道:
“今夜的那個宴會,你們兩人想要去嗎?”
顧傾寒愣了愣,道:“宴會?!”
王星淵睜開眼來,随意道:
“畢竟是新王的宴會,裏面有各種權貴在。”
“我不去,但是你們兩人若是打算去的話,這一次就去看看罷。”
生哲瀚和顧傾寒遲疑了下,答應下來,王星淵慢悠悠靠在馬車上,閉着眼睛,馬車慢悠悠從鬧市當中穿行而過,新的王城,繁華的聲音被留在了他的身後。
登基之後的古牧将王星淵先前住過的院落,以及周圍一大片的地界都給了他,王星淵三人回去了之後,他就自己一人進了屋子,一直不曾出來,隻是這院子裏的藥香味道越來越濃。
夜色漸漸深沉下去,然後漆黑的夜色被朦胧的燈光驅散。
金高馳知道了這件事情,驅車來了這院子前,還帶了十數套華服,供顧傾寒和生哲瀚兩人挑選,他二人往日武功雖然高超,行走何處都是被人敬畏,但是卻從未曾參與過這樣的宴會,若非是想要去見見究竟是個什麽模樣,以及王安風開口,根本沒有動過這個念頭。
當下甚至于還有拘束,兩名侍女将這兩人帶上車,馬車在夜色中逐漸遠去,朝着燈火通明的王宮之中行去,兩側百姓都認得這馬車後面的家徽,當下都退避兩側,滿臉羨慕地看着馬車遠去,片刻之後,低聲交談着散去。
其中一名男子定定看着馬車遠去,收回視線,狀若尋常,混入了諸多尋常百姓當中,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才七拐八拐,到了一個屋子當中,面露精悍之色,行禮道:
“大人,目标沒有赴宴。”
“去的好像是他的兩個屬下。”
一道淡淡的嗓音響起,道:“是天翔指和斷魂手,這兩人若是去赴宴的話,事情就更簡單些,隻是區區一介病弱書生,絕不是我等的對手。”
另一人嘿然冷笑,道:
“如此最好。”
“送給那位新王陛下的禮物可備好了?”
“你自放心即可。”
衆人低聲交談當中,隐隐中似乎有些不屑,直到一位高大如同山巒般的老者起身,老者的眼睛深沉,仍舊清明,緩慢道:
“出發罷。”
沉寂了一息,便有低聲應諾聲響起,衆多精銳武者檢查了自己的兵器暗器,旋即自屋中離開,各自施展身法,老者歎息一聲,從旁邊取出了一柄刃口極爲寬大的刀,輕輕摩挲,呢喃道:
“此刀當行于正路。”
他閉了閉眼,似乎看到了當年的少年,猛然推門而出,身上原先的暮氣一掃而光,仿佛一頭猛獸,未曾隐藏自己的身份,從大道上一步一步,朝着那目的地前去,每一步,身上的雜念就消去了一分,每一步,都走得更加堅定。“忠王之事,即爲正路!”
他的腳步沉穩而霸道,身軀高大,仿佛山巒,行走在了街道上。
巨大的壓迫力領周圍的行人不自覺就都向着兩側退避,看着這個一看就是天下難得兇悍之徒的老者手中握着一把巨大的長刀,順着道路往前慢慢行去,不由得感覺些許的窒息。
此時正當新王即位,不知道有多少門派中的武者來到了巴爾曼王城,想要能夠爲新晉登基的王上效力,是以江湖武者的數量何至于是先前的數倍,當下就有好事者道:
“好重的煞氣,此人是誰?難道想要在城中尋仇不成?”
“走,快跟着看看!”
“不要命了嗎?這人若是……”
“我等拉開距離即可,這裏是王城,畢竟不可能太瘋。”
當下諸多江湖武者或者從路上疾步跟上,或者從客棧當中躍出,踩踏屋頂,遠遠追在了那老者的身後。
老者神色沒有發生半點的變化。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去,一步一步都極爲沉穩。
他道路的盡頭,是一座院落。
王宮當中。
古牧神色相較于過去,已經是變得越發從容,應對各大世家和門派的高手,也變得越發得心應手起來,今日設宴,除去了遠處而來的将領,諸多世家,還有和安息相熟的其餘國家貴客。
一文一武兩名大秦官員赫然也在其列。
古牧手持杯盞踱步過去,兩名大秦官員起身行禮,古牧微笑擺了擺手,道:“兩位是大秦的臣子,我卻是安息的王,兩位不必如此拘泥于禮節。”
那名武官頗豪邁,笑道:
“王上倒有江湖中的豪氣。”
古牧搖頭笑道:“那孤便多謝閣下的贊賞了。”
相談正歡的時候,突然有一人起身趨步,恭敬道:
“在下有一寶物,要送給王上。”
古牧轉頭見他雖穿着相熟世家的衣着,但是面目卻極陌生,心下已經有了三五分警惕,那人上前,一手探入懷中,左右已有人察覺不對,上前将其制住,但是手中之物已經輕輕墜下,叮啷作響。
卻是一面銅鏡,其上紋路繁雜,有雲章流轉,先古文字。
那名大秦文官神色微怔,俯身将其拾起,道:
“這是……道門欽天鏡的仿造奇物?”
古牧臉色有些差,聞言卻心中遲疑,難道此人當真是爲了獻寶才來的?當下暫且止住了屬下将這人押下的動作,揉了揉眉心,道:
“閣下說這是道門欽天鏡的仿造奇物?”
那文官點了點頭,道:“道門欽天鏡乃是傳聞中的神兵,傳言能夠遍覽天下奇景,即便是神兵之中,也是上乘位格,隻可惜于千餘年前早已遺失,是以這東西絕不可能是真品,但是即便是仿造的赝品,也能夠有遠觀之能。”
“隻是畢竟隻是赝品,雖是神兵,有種種不可思議之能,但是也要兩個,或者三個爲一對,一者照影,另外一者放可以在十數裏之内,看到所照景觀,這裏隻有一個,想來不夠。”
那文官複又檢查了下其上文字,哂笑道:
“而且隻是雌鏡。”
“能夠照影遠傳千裏的那個,才算是寶物。”
“這個不過是博人一笑的玩物罷了。”
古牧皺眉,道:“卻不知道,那雄鏡所照是什麽光景。”
文官笑道:“這又何難?在下雖是儒生,但是黃老之學也算有所涉獵,若是真正的神兵在前自然束手無策,但是區區一件配套奇物,卻并不是什麽問題。”
當下右手持鏡,左手捏出數個道印,口中輕喝一聲,氣機化作蒙蒙流光,打入其中。
流光綻放,顯出一副畫面來。
周圍那些貴客早已經因爲方才的動靜而注意到了這裏,看到這樣奇異的一幕,當下好奇,盡數都圍攏了過來,齊齊看向那鏡面上升騰而起的光幕。
那是一處院落。
金高馳和古牧的神色幾乎在瞬間變化。
後者更是激怒,沒有了身爲新王的鎮定,猛然踏出幾步,一下将地上捆縛住的人抓起,拉近自己,怒道:
“你們是誰?!你們的人爲何會在那裏?回答孤!”
“否則孤王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人臉上浮現一絲獰笑,大聲道:
“敢破壞大人的計策,就隻是這樣的下場!”
“哈哈哈……”
古牧暴怒,猛然從旁邊手下腰間抽出彎刀,但是那人身軀突然顫抖兩下,沒有了氣息,面容轉瞬變成張紫色。
既便死去,嘴角仍舊一縷詭異冷笑。
那名大秦文官猜到了什麽,道:
“陛下,那裏是……”
古牧神色陰沉,未曾回答,轉身厲聲道:
“孤舟先生,你立刻前往先生的院落。”
“東虎,你将金先生攔住,讓他立刻回返!”
“拓跋将軍,領五百鐵浮屠,立刻将南區封鎖!”
拓跋子默沉聲應諾,轉身大步離開,不片刻時間,就想起了铠甲摩擦的肅殺聲音。
酒宴之上,一時間盡數都是肅殺。
古牧轉過頭來,重重吐息,雙眼仿佛噴火,死死盯着奇物上的光幕。
光幕中的院子中間,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孤身飲酒,神态似有寂寥,而在這個時候,周圍人從這一連串的變化,以及這個仿照神兵而來的‘玩物’畫面上,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情,盡皆神色變化。
有人襲擊那位先生。
文官沉默了下,安慰道:“陛下,孤舟老将軍的武功極爲高明,趕過去不會超過一盞茶的時間,當是無事。”
古牧沉着臉,勉強點了點頭。
正當此時,鏡中光幕,一陣劇烈顫抖。
……
高大的老者站在了院子的前面。
有些好奇的江湖人則是停留在了這一條街的街,好奇看着那老者。
這位老者從容擡起了手中之刀,衣擺因之而抖動,平常的動作,卻無不透露着令人心驚膽戰的肅殺,刀鋒擡起,微微停滞了一息,旋即重重劈斬而下。
刀鋒雪寒,仿佛一道匹練一般,将牆壁,大門,摧枯拉朽一般撕裂。
巨大的轟鳴聲音,院落中的一切都暴露出來。
院子裏一位穿着白衣的年輕人擡眸,看着對面大步而來的老者。
而在這個時候,那老者的身影也出現在了王宮之中所有人的視野當中,有見多識廣的世家高手面色已經變化了,聲音之中,滿是不敢置信,呢喃道:
“這是,黑榜第七位,金鴻刀?!”
“他怎麽會在這裏?!”
“怎麽可能,他不是已經閉關,尋求更進一步了嗎?!”
黑榜第七。
這四個字仿佛有一種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壓力。
黑榜是安息江湖中分量最重的榜單,黑榜第七,基本等同于安息江湖中排名前十的水準。
古牧右手緊緊攥住。
黑榜第七确實足夠強,但是如果孤舟老人能夠及時趕到,再支撐到斷魂手抵達,兩者聯手,也不是不能應對。
阿克阿裏擡眸,看着對面神色從容不迫的青年,眼底閃過了一絲感慨和歎息,沉聲道:
“王星淵?!”
白衣青年擡眸,手中端着一杯酒,面對這樣的不速之客,仍舊保持着冷靜,令阿克阿裏心中不由得贊歎,但是正因爲是這樣的人物,才不得不被他的刀殺死,當下略有遺憾,歎息道:
“我來殺你了。”
王星淵仍舊從容,身上一股濃重的藥味,擡手舉杯,微笑道:
“遠來是客,老者不妨共飲一杯。”
阿克阿裏沒有回答,但是青年手中的杯盞已經瞬間化作了兩半,一半的酒盞朝着旁邊滑落,另一半仍舊握在了他的手中,頓住一息之後,酒杯中的酒液才傾瀉而出,灑在白衣上,如同鮮血。
有冷笑聲音在夜色中出現。
“喲呵,是大食國的葡萄美酒。”
“可惜了,沒有夜光杯,你也沒有機會再品嘗了。”
“想喝?下去喝吧。”
在場衆人循着聲音去看,看到了一側陰影中出現了一名五短身材的男子,黑衣蒙面,手中倒持着兩柄匕首,匕首皆如狼牙,夜色之中,寒光青冷,神态氣度,桀骜不馴。
有人認出其身份,聲音艱難,道:
“黑榜第二十一?!”
這樣的人物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裏的人究竟做了什麽事情,才引發了這樣的人來殺他?!
旋即複又有一名槍客現身出來,手中長槍紅纓,槍刃如龍牙,左側一身紫衣,周身劇毒的女子纖手微張,更有持弓者立于上空,短短十數息,原本甯靜的院落當中,已經有數名高手出現,殺機四溢。
王宮中古牧已經面色蒼白,閉上了眼睛,他咬緊牙關,心中明白,是那一位在給自己威脅,心中有千百萬種不甘心,卻充斥着無力。
沒有辦法了。
這個時候,即便是五百鐵浮屠皆至,這些人也能夠輕而易舉地沖殺出去。
周圍世家家主無論心中如何想,臉上都有哀傷悲憤,唯獨年輕人心中血勇,咬牙切齒,看着那立下潑天功勞,一身白衣,屏退萬軍的謀士被江湖兇悍高手團團圍住,已有女子不忍再看,卻沒有半點的辦法。
一方是縱橫天下的高手,一方卻隻是運籌帷幄的書生。
院落當中,面對着一位位數得上名号的高手,王星淵将手中剩下的般盞殘酒飲下,平靜道:
“可以讓在下知道,爲何要殺我麽?”
阿克阿裏緩聲道:
“我們不敢讓先生講話。”
“先生明白,我們也明白,足夠了,我們是輸了,但是先生你也太過于懈怠。”
“不顧自身安危的人終究是有。”
“道理講不過先生,我等還有武力,雖然抱歉,還是請先生好走。”
“動手!!”
言罷手中之刀擡起,蓄勢一息之後,朝着前方猛然劈斬而出,氣勢恢宏,有力士揮重錘,狂笑震天罡,道人舞青鋼,劍氣上沖雲霄,淩冽寒意,照耀方圓數裏。
陰影之中,潛藏的四品手持神兵,蓄勢以待。
雜亂的氣機當中,那白衣槍客一人當先,手中之槍狂舞,口中大呼,如癫似狂,乃是江湖上難得一見的武功,狂聲大笑道:
“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已後始颠狂。”
“一颠一狂多意氣,大叫一聲起攘臂。”
“揮槍倏忽千萬擊,有時一槍兩槍槍芒長丈二。翕若長鲸潑剌動海島,欻若長蛇戎律透深草!”
“哈哈哈,書生,死來!”
長槍氣如虹。
數名高手,各施奇招,殺氣沖天而起,在安息王宮衆人的眼中,隻是看到了白衣書生的玉簪被震碎,黑發如墨,披散下來。
劇烈沖撞的氣機,已經将畫面扭曲消失。
欽天鏡的仿制品中間出現一道裂紋。
古牧晃了晃,現些朝後面摔倒,大秦刑部侍郎将其扶住。
沉默了下,低聲道:
“陛下節哀。”
那樣劇烈的氣機沖擊之下,連奇物都被扭曲。
一個身軀子病弱的書生,必死無疑,未曾想到,對面居然決絕至此,也不知道是違逆了誰的面子,不惜徹底觸怒巴爾曼王,也要将這個書生殺死。
文士忍不住歎息。
這便是謀士最大的弱點了。
安息王宮,當中,安息王孤身一人,暢快大笑。
眼眸之中滿是快意。
“區區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書生!”
院落當中,狂搶客狂呼向前,手中槍鋒已經猛烈穿刺而出,酣暢淋漓,雙目之中,滿是快意。
他要親眼看着這個裝神弄鬼的書生死,
足足萬兩黃金,是某的了!
心念至此,越發暢快,長槍仿佛化作長龍,撕裂往前。
在他的雙瞳倒影當中,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嘴角一絲平靜的神色,玉簪碎裂,黑發如墨,呢喃低語。
“已經,三個月了啊。”
白皙的手掌輕輕擡起。
狂搶客獰笑:“不自量力,你的手先給老子碎掉!”
手腕一震,槍鋒撕扯向肉掌,傾力而出,但是卻仿佛刺穿了一道幻影。
下一瞬,五指穩穩握住了穿刺如龍的長槍。
氣浪驟止,黑發驟然散亂。
旋即,在無邊無際的肅殺鳴嘯之中。
有低而清越的刀鳴漸起,漸漸高昂。
PS:第二更奉上,五千九百字,字數應該還可以。
第幾天了,熬不住了,睡覺睡覺,狗命要緊。
諸位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