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嘴裏便有一股血腥味道。
他的右手緊緊捂住嘴,可是指縫裏面仍舊還透出幾縷鮮血來,但是還好,他的血現在還是紅色的,倒在地上的幾名武者現在卻已經沒有了生息,雙眼怒睜,其中一片渾濁,仿佛化作晶體。
這些武者的傷口裏有青黑色的鮮血流淌出來,令空氣中一陣腥臭,金高馳行走天下二十多年,能夠稱得上一句見多識廣,這樣的毒卻是第一次見到。
但是他心中已經隐隐有了些許猜測。
不容他将那種猜測深入下去,胸腹之中就有仿佛烈焰一樣的感覺升騰起來,金高馳忍不住再度咳嗽了幾聲,肺部和喉嚨像是刀子刮過一樣一陣刺痛,喉中鮮血再也控制不住,噴在地上。
啪,啪,啪。
傳來清脆的鼓掌聲,金高馳擡手擦過鮮血,擡起頭來,看到了對面站着的那幾個人,爲首一名身材修長的男子,嘴角一絲微笑,從容不迫,鼓了鼓掌,雙手垂落,微笑道:
“不愧是金玉滿堂金大俠,不愧爲二王子殿下,果然機警。”
“在這樣的時候仍舊看出了酒裏的毒和陷阱,非得要在下現身出來才行,可惜,這樣的底牌原本不打算這麽簡單就掀開來的。”
金高馳雙手化作金玉之色,嘿然冷笑道:
“底牌?”
“還有什麽底牌?盡數使出來便是了。”
在金高馳身後,孤舟老人以及另外一名看上去不過是三十歲出頭的美豔女子将二王子保護在其中,三人的狀态都不太好,孤舟老人半邊身子被鮮血打濕,那位女子的面容則早已經是一片煞白。
二王子一手捂着胸口處,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細緻的綢緞華服碎開一片,衣服下面是質地細膩的連環軟甲,原本刀劍不入,此刻卻已經被一掌打碎,其下的裏衣微微脹起一寸,自衣襟處可以看到皮膚已經有些發黑,他此刻捂着胸口,咬牙直視前面數人,算是冷靜,仍舊有揮之不去的怒意。
而其餘三名原本在二王子麾下的高手,此刻卻站在了比較遠的位置上,神色或者愧疚,或者冷峻,不發一言。
方才若不是這幾人出手的話,他們也不至于會落得如此被動。
古牧喘息了幾下,慢慢起身,直視那三人,道:
“歐陽澈,趙高峰,柴烨赫……”
“我自問對你三人一向不薄,何以如此負我?”
三人盡數緘默,今日之事爲首之人大笑,道:“良禽擇木而居,良臣擇主而事,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中原的老話是這樣說的沒錯吧,在下記得不清楚,二殿下熟知中原典籍,應該明白才是。”
旋即複又搖頭,遺憾道:
“隻是可惜,在下其實最想要讓孤舟老前輩棄暗投明的。”
“未曾想到老前輩分明已經離開軍中超過二十年,居然仍舊如此食古不化,不曾同意在下的事情,想來也已經和殿下說過才是,我等可不打算讓殿下有什麽反應過來的時間,隻得想辦法搶得先機,先下手爲強了。”
“可惜,若是老前輩願意的話,方才隻需要一擡手,二十九式破月錐就可以直接刺穿二殿下的心口,我們也就不必要這樣大冷天的還在外面打生打死的。”
孤舟老人似乎被激怒,面容浮現一絲殷紅,道:
“住嘴,老夫豈會是如你等這樣,不知道忠義廉恥之輩?!”
言語聲中,視線下意識看向了南側的那一個角落,然後收回,聲音微寬,安慰旁邊的青年,道:
“殿下放心,我府中門客人才濟濟,其中不乏高手,等到他們知道了此刻的異常之處,定然會全力趕來,這幾人不過是行孤注一擲的事情,身後無援,逞不了多少威風。”
話雖如此,他心中實則也沒有把握。
今日大王子這一手無理手委實是過于狠辣了些,雖然确實是那位殿下的風格,但是能夠趁着衆人沉醉于得勝欣喜之中,聚集最大力量,以點破面,行孤注一擲之舉。
無關敵我,隻說這豪氣和決斷,已然在二王子之上。眼力狠辣,更是過人。
這個時機确實是足夠緻命了,他相信大王子身邊的人當中也同樣有二王子的伏子,隻是後者沒有那樣的決斷一口氣将全部的底牌都掀開,被這一招給打亂了步調,失了先手。
這種時候,哪怕是一絲的劣勢都是緻命的。
二王子微微點了點頭。
對面的男子突然哈哈大笑,雙臂展開,滿是狂妄之色,大笑道:“門客?來援,哈哈哈,你當我等沒有想到這一件事情嗎?”
“孤舟老将軍,還需要在下親自将你那自欺欺人的夢點破麽?”
“以二王子親自布下的防守陣勢,如果說現在你的那些位軍中高手還能夠行動的話,恐怕早就已經彙聚過來,張開強弩,布下軍陣了吧,現在一個人都沒有,難道都沒有生疑麽?”
剩餘三名高手臉上的神色微微凝固。
二王子的臉上卻一片沉寂,似乎早就已經猜到,隻是此刻被點破,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絲陰翳。
對面男子從容微笑,指了指天空,歎息一聲,道:
“不瞞諸位,此地已盡數在我掌握之中。”
“至于孤舟将軍口中門客之流,過得一會兒便會被擒來,到時候若是有什麽要說的,諸位自然可以細細去說。”
似乎是與其所說的話相互對應,在這句話落下之後,突然聽到了清脆而細碎的噼啪聲音,然後不遠處,一個個明亮的光電升上了天空,然後在空中炸裂。
光芒照亮了左右,耀眼卻并不刺目的光充斥了夜色。
整個空中被不詳的猩紅占據。
這種猩紅色的光芒流轉在擡起頭看着的二王子,金高馳等人的眼底,令他們心裏一片冰冷。
他們四人既然能夠參與到這種事情上來,自然不會是什麽蠢貨,這個時候不需要任何人告訴他們,已經才得到,每升起一團火光,就代表着一處地界的陷落。
二王子眼底陰翳越重。
這是前晉國的工匠手藝,極精巧,而安息地處偏僻,尋常地方招不來晉國工匠,也沒有這用來博得美人一笑的精巧機關煙花。
而他恰好知道,大王子曾不惜砸下重金,購得三十七枚。
那男子笑聲越發張狂,猛然擡頭,雙臂展開,道:“看到了嗎?二殿下,這一招擒王,可還滿意?此地已經盡數都是我等的屬下,雙龍奪嫡,你已經敗了……”
他的笑容突然微微一頓。
漫天柔和,仿佛沒有了邊際和界限的空中,卻又一處依舊歸于死寂般的黑暗,因爲周圍明光的襯托之下,越發顯得陰沉不安,男子臉上的笑容浮現出一絲不愉,看向旁邊之人。
其屬下是個身材修長,面色稍有枯黃的中年人,見狀亦是微怔,忙道:“那一處是石飛翰和伯顔華翰兩人負責的位置,以他們兩人的實力,對付隻有一名初入六品的門客,不過是綽綽有餘。”
張狂男子神色稍緩,灑然一笑,看向被團團包圍的數人,道:
“看來,二王子府上畢竟還是有些能人的。”
二王子古牧雖心中沒底,卻仍舊冷笑,道:
“呵,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着呢。”
那狂生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倒是在下小觑了殿下。”
“烏濮存。”
先前開口的那名男子叉手行禮,道:“屬下在。”
狂生看了一眼因爲這個名字而浮現出震動神色的二王子,聲音轉而淡漠,道:“你去将石飛翰和伯顔華翰帶回來吧。”
“是。”
面容枯黃的中年男子微微行了一禮,便即帶着原先二王子麾下的三名中三品武者快速離去。
金高馳覺得嘴角有些發苦。
烏濮存的名字他聽過許多次,卻從未曾見過,隻知道此人一身武功強橫無比,手段極爲狠辣,在場幾人,隻有孤舟老人在完好狀态下能夠勝過此人。
而他更熟悉那些門客,非常清楚,即便所有人加起來,都擋不住烏濮存一輪厮殺,更不必說聽對方的口氣,似乎在那裏還有兩名年輕些的六品武者。
一步踏錯,萬事俱休。
金高馳雙目不由地有些暗淡。
狂生轉過頭來,負手而立,微笑看着二王子四人,極爲客氣地點了點頭,悠然道:
“抱歉,殿下。”
“可能要稍微讓你等一會兒了……”
他的神色從容不迫,壓得金高馳等人喘不過氣來,但是很快地,這種從容不迫便難以維持下去,六品高手,可以騰空禦風,但是那四人去了一刻時間,那一處角落居然仍舊死寂而且黑暗。
伍良弼臉色變得有些不大好看,突然開口,道:
“歐陽門主。”
先前叛出了二王子麾下的魁梧門派掌門微微擡眸,聽得那邊意态頗爲疏狂的男子開口道:
“帶一半人馬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情。”
“至于那門客,我最厭惡浪費我功夫的廢物,便殺了吧。”
正在這個時候,在那一處方向突然傳出了輕輕的咳嗽聲音,然後便有兩豆燈火慢悠悠地走過來,尚未靠近的時候,從黑暗當中突然扔出了數道黑影,帶了一股勁風撲過來。
歐陽澈上前一步,吐氣開聲。
那幾道黑影上的氣勁被化去,重重砸在地面上,衆人隻看了一眼,便即神色驟變,地上的黑影分明是三名武者,有一壯漢,一名清瘦的男子,以及方才被派遣出去的那位高手,盡皆陷入昏迷當中,手腳關節呈現詭異的扭曲,顯然是被人以極爲狠辣的手段廢了武功。
伍良弼神色冰冷,一拂袖,看到了對面走出數人。
最前面兩個身穿青布短打的雜役,手持青燈,照亮了四下昏暗,後面跟這個身穿白衣的青年,懷中抱着一個青銅暖爐,面容蒼白,似乎病弱,不時咳嗽兩聲。
二王子和金高馳神色都呆了一呆,而孤舟老人則像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氣,連臉上皺紋都舒緩許多。
伍良弼眯了眯眼睛,冷然笑道:
“閣下是誰?”
“既已來此,自然是打算要爲了這二殿下出頭,那便來厮殺,在下手中,不殺無名之人,且報上名來,還請二老,與我一同對敵!”
身後兩名一直沉默着的人往前踏出一步,分開左右,各自對着了一名雜役,與此同時,左邊那個身材肥碩,面容紅潤的老者往前一步,在這個時候仍舊能夠和煦笑道:
“在下刁偉博,江湖诨号炎猩虎。”
“黑榜第六十四,請教了。”
言語聲中,一股浩大氣機升起,随手一震,掏出一對人頭大小流星錘,笑呵呵道:“左爲奪命,天山寒鐵打造,重三百七十二斤,能凍人體魄内力,右爲索魂,大漠炎陽石,重六百三十一斤,自帶火毒,傷人肺府。”
“小家夥,小心了。”
右邊爲須發皆白,身材修長的青臉老者,手持一柄寒光閃閃的青剛劍,硬生生道:“老夫吳高岑,黑榜第六十九。”
“手中兵器,殺人三百有餘。”
“重七百二十一斤。”
雖然簡單,但是言語之中殺氣尤甚,二王子面容冰寒,周圍尚有氣息的侍衛更是滿臉絕望。
黑榜高手。
随便站出來便是黑榜高手,這些人幾乎不需要什麽計謀,隻需蠻力就能夠攻破王府,此刻開口,不過是爲了在對方心中施加壓力,等會交手,更容易對付罷了。
兩名手提燈籠的雜役卻仍舊面容木然。
王安風咳嗽了兩聲,随意擺了擺手,淡淡道:
“别人已經邀戰了,你二人去招呼一下。”
“勿要忘記江湖禮節。”
袖袍一拂,突然聽得破空聲起,其袖口中飛出兩物,射向兩人,一者是一對青寒逼人的護指,一者則是一柄薄如蟬翼的短劍,各自被一名護衛握在手中。
兩人詫異回眸,看到那白衣公子已經随意坐在了石桌上。
右手撫過桌面,并不看他們,隻是淡淡道:
“利索些。”
“乏了。”
兩名護衛微怔,旋即眼中都有獰笑重重點頭。
王安風喜歡睡覺,兩人都是知道的,這幾人好死不死,偏生擾了‘公子’休息。
利索,必須利索啊。
這可是表忠心的大好機會。
将手中的燈籠固定在了一側的灌木叢中,生哲瀚小心翼翼擦拭護指,顧傾寒甚至捧着那柄短劍輕輕吻了一下,神色虔誠。
這番作态王安風自然可以理解,但是起身打算試試他二人武功的那兩名高手卻已經覺得有些心中不耐,右側老者冷哼一聲,便要仗劍而上,先刺出幾個窟窿。
生哲瀚将青色護指的暗扣帶上。
啪地輕輕一聲,在黑夜中回蕩。
旋即周身發出劈裏啪啦一震暴響,渾厚霸道的氣勢沖天而起,将對面的老者駭然地渾身驟然一僵,背上汗毛乍起,但聽得五步之外的對手雙拳放松,擡手一禮,長嘯道:
“黑榜第三十七,天翔指,生哲瀚!”
“且死來!”
持劍老者面色一白。
另外一名雜役微微挺直了軀體,已然出現在了龐大老者的身後,背對老者,右手叩劍,劍鋒卡在了老者脖子上,已撕扯出一條血痕,隻要稍微用力,就能将那頭顱割下。
一雙眼睛淡漠,看着伍良弼。
神色睥睨而傲慢,一字一頓,仿佛重錘擊空,淡淡道:
“黑榜第十一位,斷魂手。”
“顧傾寒。”
铮然劍鳴。
旋即收劍,身形飄然而退,身後老者已經重傷倒地。
若非知道背後那刀狂似乎不喜随意殺人,此人已死,而在這個時候,旁邊的天翔指也已經結束了戰鬥,能夠使用自己擅長兵刃厮殺,對于他們而言,實力将會最強地發揮出來。
黑榜前五十和五十之後的世界,比起先前東虎和兩名六品的差距都大,一位之差,便是天地之大。
伍良弼看着眼前瞬間被掀了桌子的局面,呼吸有些急促起來。
然後他看到斷魂手提起了燈籠,天翔指将一件白色的披風披在病弱公子的背上,那人淡淡起身,一步一步走過來,直至一步之前,雙眼看着自己,聲音溫和,輕聲道:
“我今日本來已經乏了,要睡了,卻被人打上門來把我吵醒。”
白衣病弱身後,兩道狂放的氣機肆意彰顯着自己的存在感,庭院之中一片死寂,唯獨有王安風平和有禮的問候。
“請問這位先生。”
“這件事情,誰負責?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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