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裏的肉雜還剩下了小半,那隻小獸依偎在他腳邊,聲音讨好細嫩,王安風當下失笑,找了個稍微小些的粗陶碗,盛了些肉塊和蘿蔔塊,蔬菜丁給那小獸放下。
後者鼻子稍微嗅了嗅,毫不避諱那溫度,大口吃起來。
王安風上手摸了摸小獸的腦袋,觸手手感溫順,笑道:
“你吃了這麽多東西,怎麽一點都不見長?”
“一個月的時間,還是這麽一點。”
“難道說你的肚皮裏頭是個無底洞,要吃一頭牛那麽多才能稍微長大些麽?三師父說你一開始就已經五六個月大,在我們大涼村,這麽大的貓兒都已經開始在春天亂叫了。”
“你呢,就還是這麽一點點。”
小獸不滿地叫了兩聲,然後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音。
王安風失笑,不再戲弄它,站起身來,呵出一氣來。
現在在屋子裏,火爐燒得頗旺,他懷裏還是抱着個青銅镂空的暖爐,散出陣陣暖意。
雖然說少林金鍾罩所走經脈不是少陽,就是太陽,是江湖中難得一見的純陽武功,剛猛絕倫。
可他現在可是有些怕冷的。
至于這小獸,究竟算不算是貓,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隻說這東西是三師父交給他的,他便不敢有半點的小觑之心,看着這小獸似乎吃得開心,他也坐回桌子,給自己盛了一碗,慢悠悠吃着。
是很簡單的食物,用的是大塊的肉,和西域獨有的一種塊狀根莖糧食,還有胡蘿蔔之類,材料尋常,主要花費了不少的功夫,用文火足足炖了兩個時辰,肉煮得爛熟,入口綿軟。
肉汁,大塊的牛肉,混合着吸飽了湯汁的薯塊,滋味厚實。
王安風舒舒服服眯了眯眼睛。
一個多月以來,這還是第一頓沒有藥味的食物了。
二師父的藥膳雖然美味,天天吃,日日吃,也有些受不了,而且,現在他的傷勢已經穩定,隻是元氣未複,不需要天天服用丹藥也行。
這一次胡來,軍陣中闖了一遍,金鍾罩幾近于破關。
他現在想起來都有些唏噓。
如果不是因爲二師父在,這一身武功就算不會散盡,恐怕也要狠狠停住,甚至于倒退回六品境界,如同扶風郡中那位拳法槍術盡數天下獨絕,卻一生困頓六品,不能夠更進一步的費破嶽一般。
不過因爲二師父那一身震爍古今的醫術,再加上金鍾罩本身的特性,不破不立,他這一次反倒因禍得福。
按照師父所說,少林禅宗内功重視頓悟,立地成佛,這一次心神合一,他已算是四品有望。
隻是因爲傷勢未消,恐怕數月之内不能夠動用氣機,更不能夠貿然嘗試突破,若是對敵,隻能依靠一身外功以及單純的内力,算是将他的實力限制在了七品境界。
“七品麽……”
王安風攪動了下肉雜,怔然出神。
左手五指微張,原先已能逐漸感受到,仿佛無形汪洋一樣,充塞天地間的氣機,已經消失不見,無法引動,而自身氣機,則仿佛被一重一重沉重鎖鏈困鎖住,沉如水銀,無法調動。
卻是二師父吳長青擔心他無意識調動氣機,已經用了丹藥暫且令他處于絕難以察覺氣機的狀态,如同點了穴道一般,武者入中三品後,吐納氣機本是尋常事,當下多少有些不适應。
這本是專門針對于中三品武者的天下奇藥,殺手锏中的殺手锏,往日在江湖中惡名昭著,此刻倒是恰好輔助他修行,救人殺人,存乎一念。
藥王谷。
王安風心中若有所思,左手平平覆在桌上,旋即哂笑。
無法動用氣機,倒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他又不是那種武瘋子,離開了武功就什麽都做不成。
隻是可惜,追查白虎堂的事情,不得不稍微緩一緩了。
否則,若是武功未消,他大可以仗劍而入,直接來硬的,幹脆利落些,行事也能大膽點,現在卻不成了,所謂藝高人膽大,現在自己仿佛手腳被縛,武功不能随意施展,自然應當謹慎行事。
而且,王安風甚至有充分的理由懷疑,若是自己敢那樣胡來,不說其他,幾位師父恐怕就能直接出現在面前,一下把他抓回去,禁足在少林寺裏,每天逼他修行吐納。
非要等到他傷勢痊愈,内功修行更進一步,破入四品中才肯讓他出來,不過,武功突破并非是猝然而就,涉及到諸多經脈修行,從察覺突破契機到徹底穩定修爲,其中少不得數月時間。
到那個時候,白虎堂任有什麽計劃,恐怕都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運氣好些,這計劃搞不好已經失敗了,運氣不好的話,那就是回天無力的麻煩事。
總不能給再來一次斬首刺王的把戲。
如此說來,現在隻能夠想辦法用其他法子摸出對面的打算了。
王安風思緒放飛,右手手指沾了點水,在桌子上胡寫亂畫,從一點上分出了兩條線,一左一右。
想要知道白虎堂的計策,現在隻有兩個選擇。
或者說是兩個人。
王安風在腦海中回想那兩人,一者是姿容嬌媚,嘴角一顆美人痣的年輕女子,另外一人則是身材高大魁梧,須發皆白,一雙淺灰色瞳孔,威嚴冰冷的老者。
胡璇兒,呂太安。
前者渾身遍布劇毒,極有可能是白虎堂密使,後者則是安息國第一大派,萬獸谷的大長老,呂關鴻的師兄呂太安。
而今他知道和白虎堂有關的,隻有這二人而已,若想要在白虎堂事情得手之前将其阻止,隻能夠從這兩人的身上着手。
王安風眉頭微皺,在左側寫了個紫,右側寫了個獸字。
這兩人他都曾經交過手。
當時他護送呂關鴻入巴爾曼王城,入夜時候,這兩人前來試探,彼此交手一番,這件事情過去未久,他的印象還算是清晰。
其中那紫衣女子的武功約莫在五品左右,但是從那一夜交手王安風隐隐察覺,此人雖然内功功體有五品境,但是和自己的武功路數似乎截然不同。
少林金鍾罩内外同修,外功紮實,内力也是穩紮穩打,再沉穩不過,這樣修行,剛剛開始雖然速度頗慢,甚至于數年苦修比不過旁人一兩年,但是修行出的内力浩大磅礴,沉穩有力,且極難走火入魔。
而那紫衣女子則不然,其内力孱弱,氣機亦是微薄,如果忽略她一身毒功,純以氣機内力相拼的話,自己在六品境界的時候,就能夠不落下風。
對方似乎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在交手的時候,選擇從後方偷襲,以毒功爲依仗。
不過,現在他雖然用不了氣機,但是混元體可不用他主動催動,這數年時間,少林寺中常常藥浴修行,早已經到了随心所欲,無心無念的程度。
隻是對方畢竟曾經和自己交過手,若是事情到了不得不短兵相接的程度,恐怕輕易就能夠判斷出自己的身份來。
而且從古道人前輩那裏聽說,對方還有一位師父。
走的雖然也是這樣偏門的路子,但是武功畢竟修行到了四品,内力氣機的雄厚程度,和玄門正宗的五品不逞多讓,而且一身毒功恐怕更有進益。
尋常武者到了四品,卻無法突破天門的時候,往往會在得意處下苦功夫。
有專注于劍法劍意,有修行内功者,王安風雖不熟悉那師徒二人,卻也知道,以這兩人的武功路數,在遇到天門關隘時候,定然會在毒之一字上,大費苦工。
恐怕其一身毒功,和那一夜曾經接觸過的紫衣女子已經是天壤之别,當日那紫衣女子凝力一掌,王安風的混元體就已經有些難以支撐,頭暈目眩了許久。
以其毒功就能有這樣的威能,其師父一掌下來,就算是他有藥王谷混元體護身,恐怕也要中了招,雖然不會殒命,卻少不得一時半刻沒了還手之力。
王安風皺起眉頭,微微思索了下,複又将目光看向獸字。
萬獸谷。
安息國的第一大派,隻可惜,而今的門派支柱,大長老呂太安卻是白虎堂苦心積慮,打入其門中的暗子,而且過去六十餘年,仍舊沒有打算背叛白虎堂的意思。
其一身武功已有四品火候。
而且王安風有足夠的把握,他手中應該能夠動用類似神兵的手段,短暫達到三品的境界,隻不過這種器物即便在大秦,都是一派根基,就算是大長老也不能夠輕易動用。
另外,其既然是白虎堂暗子,那麽就不能夠将其視作正常的萬獸谷武者,在馴養數十年,近乎通靈,心心相印的異獸之外,呂太安必然懂得至少一門白虎堂内部的頂級武功。
甚至于是一整套。
那一夜試探的時候,畢竟還有其餘門派的人在,呂太安不好用出萬獸谷法門之外的武功,若是真的撕破臉的話,對方的實力相較于那一夜,恐怕還要再暴漲數成。
這樣一思量,王安風突然覺得一陣頭痛,這兩人所處的局勢都比他所想的更爲複雜,若非是他先前沖陣時候,也曾經靠近了這兩人,趁機在他二人身上下了唯獨藥王谷弟子才能辨别出的藥物,此刻事情還要更頭痛些。
王安風一會兒看看左邊,一會兒看看右邊,右手屈起,輕叩眉頭,終于還是歎息了一聲,随手将一側的字迹抹去,站起身來,呢喃道:
“算了,還是從此人身上着手吧。”
正在這個時候,院子外面傳來了一陣陣的喧鬧聲音,王安風鼻尖處聞到了頗爲濃郁的血腥味道,除此之外,還有兵器碰撞的聲音,清脆肅殺。
堂下埋頭吃肉的小獸擡起頭來。
一雙豎瞳微微泛起些許的紅色。
王安風起身,腳尖輕輕将這小獸推開,讓後者在地上打了個滾,露出雪白肚皮,笑道:
“吃你的。”
小獸不服氣地輕叫了兩聲。
王安風已經整理了下衣服,依舊環抱着那個青銅獸首火爐,慢悠悠踱步過去。
屋中桌子上面,獸字已經給抹去,隻剩了個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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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四百字,希望能慢慢調整更新時間啊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