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女子不說,那跌撲到了魏錦平旁邊的憨厚男子,好似是有大運氣才逃得了一條性命,但是這陰翳老者雖然年邁,卻極爲敏銳。
他本名許世華,原是縣城中仵作出身,窮困潦倒,卻在收拾一位死在城中男子屍體時候,從其胃中找出了一卷《養氣經》。
昏了頭貪墨下了這一卷秘籍,卻爲之家破人亡後,狠下心來殺了許多人,逃亡出成,至三千裏之外,隐姓埋名,一步一步走上了武道之途,之後多有奇遇,成了而今尋常人眼中高不可攀的江湖高手。
這四十年江湖,種種危機當中,出身仵作時養出的習慣不知救了他多少次性命,一眼看到了那憨厚男子後退之後,便發現魏錦平右臂反常顫動。
心中生疑,強接了吳穹一袖雷霆,借勢後躍,看到魏錦平裸露右臂之上,經脈虬結猙獰,隻一思索,便知道是中了醫家中極高明的截脈手段,心中震動。
他出身仵作,和醫術沾些邊兒,自然知道那些一身醫術高明的醫家想要殺人是有多少種手段,心下懊悔,可臨近了這般絕境,卻仍在猶豫是否要就此退去。
一雙眼睛暗自左右打量,手上武功則以防守閃避爲上,十招當中,哪怕一招半式不願意硬碰,隻待着若真到無可挽回程度,轉身即走。
不片刻時間,便聽得了魏錦平虎吼,這性子蠻橫的武夫不缺決斷,生生燃燒氣血化天梯,短暫登上了四品的境界,雖然隻是昙花一現的空中樓閣,等到了氣血平複虧損,便要狠狠跌墜下來,但是好歹這個時候是确實能一覽那浩大山河氣象。
許世華心中一喜,卻未曾想,這踏上了四品的武夫死得比原來更快,幹脆利落被人捅到頭裏,死得不能在死,然後那兩名女子便提劍往出走,心中驚懼,再不顧其他,轉身便要離開。
卻發現先前的夏侯家暗衛,竟然已經有兩人幹脆利落撤去,心下不由得暗罵,卻也知道,自己雖然明面上說是夏侯家的上等客卿,每月都有客觀俸祿可拿,春日茶冬日酒更是一樣不曾缺過,可終究不姓夏侯。
夏侯家暗衛培養不易,忠心耿耿,在夏侯家眼中,可比自己這般出身于江湖草莽的所謂客卿還要來得更金貴些,就隻剩下這個還是因爲要辨認江瀾正身,靠得近了些,方才給吳穹勁氣牽制住,脫身不得。
而吳穹此時氣機越發酣暢,戰意勃發,給許世華壓力倒是越來越大,後者暗罵,強撐着接了吳穹一擊浩然氣,不顧儀态,連翻帶滾拉開距離。
吳穹是個出身一葉軒的讀書人,自然沒有想到這同爲五品的武者會不顧中三品高手的儀态面子,用出了連混混青皮都不樂意用的一招懶驢打滾,雖及時醒悟,追擊得終究慢了一步。
浩大氣機如同春雷滾動,隻是落在許世華右小腿上,打得血肉模糊,卻也助他朝前面撲出數丈之遠,進一步拉開了距離。
許世華就像絲毫未曾收到退腳上傷勢影響,速度反倒是越發迅捷,不用輕功騰空,反倒是在街道上急奔,追出來幾人腦海中隻是稍作思量,便猜出了這老賊是打算借助江柳城五十七坊溝渠相連的布局,躲入其中。
這是大城,常駐之人數十萬,坊坊相連,溝渠相通,一介老邁融入其中,就如同滴水入汪洋,再難輕易尋到。
另外那一名夏侯家暗衛借助着這一瞬間氣機凝滞,抛下了手中已經耗盡了弩矢的輕機弩,減輕重量,朝着相反方向奔出。
吳穹大怒,可兩害相權取其輕,甯可放跑了一介暗衛,也不能放跑了一個江湖經驗豐富的老油子,當下便準備出手去追,可在此時,突然傳出來一聲劍鳴,已經拐入巷道的許世華仿佛破布口袋一般踉跄後退,口中咳出鮮血。
在他肩膀上,倒插着一柄長劍,徑直穿出,不同于此時長劍制式,劍身略顯寬大,越顯得寬厚穩重,如同古之純純君子。
吳穹心中驚疑,下意識止住了腳步,張眸看到那巷道裏走出了一名穿玄青色長衫的青年書生,嘴角輕抿,腰間配着一把色澤通透的玉箫,左手握着劍鞘,顯然就是他方才以離手劍的法子,趁那許世華無備,一擊中的。
此時面上平靜,擡手以左手中劍鞘擲出,帶一道惡風,越過十數丈距離仍舊力道不消,重重撞擊在了最後那一名夏侯家暗衛身上,出手時顯然是帶上了高明的點穴截脈手段,那夏侯家暗衛踉跄一下,倒在地上。
踏出的王安風看到了出手的那書生,雖然天色稍顯暗淡,四下無光,他瞳術極強,仍舊看到了那書生樣貌,卻也是個熟人,便是先前還沒有離開江南到時候,在茶攤上和玄劍派弟子不知爲何起了口角争執,當道上交手的那名書生。
當時看他是七品境界,此時看來卻是藏了拙,隻憑借能夠将許世華擊退,以及那一擲劍鞘舉重若輕的功夫,便是穩穩站在了尋常武人一輩子難得窺見的六品之上。
不速之客,本該戒備,可吳穹看清了這青年模樣,反倒是松口氣的模樣,腳步下意識慢了一絲,緊皺眉頭放松下來,王安風心中一動,約莫已猜到了這青年出身。
此時那青年書生手中劍和劍鞘都已經用出,想來約莫并不擅長拳腳上功夫,當下飄身後退,從腰間取出了那一柄質地透徹的玉箫,握在手中當做短劍,一邊攻向連番受挫的許世華,一邊朗聲道:
“師叔祖,江瀾師妹,你們可都還無恙?”
吳穹心中放松下來,大步上前,口中長笑道:
“尚可,不過駐華你如何來了?”
那書生笑一聲,手中以玉箫做劍,施展開來,隐隐有碧色劍氣糾纏,打得本就身受内傷的許世華狼狽不堪,能以六品境逼迫五品至此,哪怕是後者本就受了傷勢,胸腹中氣血翻騰,也算稱得上一句善戰者。
吳穹幾步趕上,長笑聲中,擡手相助,自左側配合玉箫劍法路數,攻向許世華腰側。
兩人本就算是同門,武功路數相似,葉柱華劍法有部分還是吳穹所傳,知根知底,配合時候威力越大,浩然氣綿綿不絕,仿佛是在許世華身畔步下了一層目不可視的天羅地網,使得其拳腳施展時候越發受到鉗制。
薛琴霜幾人見到他二人足以将許世華擒下,便止住腳步,畢竟吳穹兩人武功雖然有高低之差,卻同屬一脈,氣機相合,便如陰陽轉動無礙,自己貿然向前,反倒可能打亂氣機,弄出本不該出現的破綻。
十數招後,那許世華仿佛是終于被逼迫到了絕路,低吼出聲,以後背強行受了吳穹一記拂袖,以五品武者的手段,又是以氣機浩大如天象稱雄于江湖的儒家武者,這一下必然會打得筋摧骨折,五髒六腑破裂而亡。
而今尚且不知道夏侯家突然插手的内幕,而魏錦平已經被殺,需得要留下一個活口,吳穹見狀心中一驚,一身内氣湧動,十分浩然氣,呼吸間便收回來六七成,剩餘三四成則去勢不減,重重砸落。
武者交手,收一分力遠比放一分力來得難上許多,更見功夫,也就是他這等曾經摸到過天門的武者能夠做到這種手段,若是似那些新晉入中三品的武者,一身氣機雖然剛猛,卻還稱不得一句圓轉如意,燥氣未散,能放不能收。
按着吳穹方才和許世華交手時估量,這三四成氣勁足以将其一身氣機打斷,前面就是葉柱華,到時候順勢撤步,再以手中玉箫一壓,遏制住其肩部穴道,便能将此獠擒拿。
卻未曾想到許世華方才交手時候也藏了拙,這一下雖然口中鮮血狂噴不止,氣機卻依舊綿延,未曾斷絕,反倒是借助了吳穹這一招之勢,猛地踏前一步。
一掌翻開,如天地之傾覆,竟是和先前武功路數截然不同的浩大和剛猛,按在了那書生肩膀,将其壓得半跪之時,身形如同鹞鷹,從他頭頂越過。
順勢甩肘,帶動手臂如同一把短鞭,抽砸在了葉柱華脊柱,将其砸得向前踉跄而去,自身則是借勢爆射而出,比之先前還快三分,短短時間,瞬息萬變,将武者攻殺心機闡述至淋漓盡緻,時機距離,老辣非常。
王安風想着方才薛琴霜之弟事情,猜得應與密卷中所載事情有關,心神不在,雖然瞬間醒悟,卻尚來不及回援,吳穹則是擡手接住了這名年輕書生,助他化去身上勁氣,未能及時出手。
而等他空出手來,許世華早已經沖出,隐入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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