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代有七國紛争,遠交近攻,各自有所發展,秦滅六國之後,琴曲之藝沒有因爲戰亂而沒落,反倒一日千裏般,能爲百家争鳴。
姜守一夫子教他怎麽彈琴的時候,曾經評過天下琴音,說吳聲清婉,若長江廣流,綿延徐延,有國士之風。蜀聲躁急,若激浪奔雷,亦一時之俊,很難分得出什麽高下。
這一起調,像是蜀風,可又沒有過于剛勁,細微處有江南道的婉轉,卻不曾失于輕浮,年紀雖輕,已經有了大家風範。
姜守一夫子和師娘曾經誇過他的琴音裏能夠做得到心無燥氣,至于彈指技法卻很少評斷,可就連無燥氣這一點,他比起此時撫琴的女子,也是遠遠不如。
牆内女子吟唱聲音不絕,每一落字處都和琴曲轉合遙相呼應,卻不會被琴音遮掩住,雖是以美色爲人所知的女子,這一詞曲寫得卻是豪興遄飛。
大秦有許多邊塞詩人,也難以寫得如此從容無燥氣。
一曲唱罷,那女子似乎已經抱琴離去,整個青樓裏卻依舊是一片死寂,足足過去了許久時間,才轟然爆發出了叫好聲音,以這般反應來看,料想今日這畫舫中能夠掙得頗多銀錢。
呂白萍怔然出神,道:
“這樣的女子,恐怕比起好多琴師都來得厲害吧?”
“就像宮玉師叔練劍一樣。”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道:
“這一首詩我聽不大懂,可是感覺最後兩句,有些像是咱們那一日射獵的樣子,不過你射的不隻是雕,那一日也沒有下雪。”
“也就最後走的時候夠威風,和那句千裏暮雲平比較像。”
王安風站起身來,将手中劍重新背負到了身後,拍了拍衣擺,笑道:“我可不認得這位名氣大得吓人的雲夢姑娘,也不是什麽将軍,這首詩很好,卻與咱們無關。”
“呂姑娘,咱們也差不多該走了。”
呂白萍點頭,今日聽過了曲兒,看得出她心情不錯,看了看後面的青樓,眨了下眼睛,道:“多謝你今日帶我出來,所以我便不告訴巧芙說你竟帶我來了青樓。”
王安風失笑,點了點頭,然後看了一眼周圍院落,沒有看到那一駕頗爲熟悉的馬車,略有些遺憾道:
“未曾看到尉遲的車駕,看來他并不在這裏,也不知道是跑去了哪裏,倒是沒能夠聽得到這位雲夢姑娘一展歌喉,不過……以他的性子,說不定和我們說是要來花樓也隻是一個幌子,不知趁着機會去了哪裏。”
呂白萍翻個白眼,滿臉的不在乎,王安風也止住話頭沒有繼續說下去,兩人趁着這青樓中人大多沉醉在了方才琴音詩詞中,從這牆壁處翻了出去,然後輕巧落在了街道上。
這道路上仍舊處處可以看得到有琴師撫琴,周圍的青樓中也隐隐聽得到婉轉曲調,可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卻難,呂白萍才聽了那一曲天音,這些曲子一時難以入耳,道:
“回去吧。”
“今日已經足夠進興,想來一個下午的時間,巧芙也已經把劍譜寫完,若是還不回去,她就要着急了。”
“嗯。”
竺雲夢今日穿一身千層堆雲疊雪般的綢緞群衫,是最爲雅正的江南道吳國風格的華服。
大秦的衣着偏向古樸莊重,帝王衮服威嚴深重是七國中第一,可是女子衣裳就遠遠不如吳楚一地來得可親可愛。
若是尋常的青樓女子,定然還會将衣襟拉得低些,在胸口上弄出若隐若現的堆雪風情,引得那些世家公子心裏如貓爪輕撓,可是竺雲夢卻絕不肯多露出一絲。
黑發如瀑散落在了背後,發髻上隻有一根樸素的珠钗,彈琴之後,也不如尋常女子那般去感謝恩客,隻是抱琴回轉,上了高樓。
入了自己屋中,将手中價值三千金的古琴随意放在了桌上,昨日日得了這一首詩句之後,原先準備的琴曲就有些不符,她又重新譜了一次。
今日初彈,琴與詞彼此相合無間,卻又想起了昨日所見一幕,這兩日城中事情頗多,她自然已經知道那時在天台峰下看到的,恐怕就是梅三先生的客人。
而自己今日所見,按劍徐行的白衣美人,便應當是青鋒解中的弟子。
她想了想,一時就有些出神。
王安風和呂白萍慢行出了這煙花柳巷之處,兩人本身是武者,就算是不用輕功,腳程相較尋常人也要更快,加上呂白萍并不打算誤了今日和林巧芙的晚飯,不自覺使出了幾分青鋒解上的輕身功夫。
擡眸去看的時候,王安風隻是如同往日那般行走,就緊緊跟住了自己,長袍寬袖,閑散自在,頗多幾分玄奇。
一路回到了客棧,王安風眼力頗強,遠遠就看到了客棧馬廄裏那一輛砸下了幾百兩銀子的馬車,想了想這兩日間尉遲傑做下的‘好事’,王安風覺得今日恰好就他不在青樓這件事情和尉遲傑好好掰扯掰扯。
推門入了客棧,這個時候本來是飯點,食客卻不如往日那麽多,就算是有,也比較安靜,呂白萍三步并作兩步,輕巧躍上了四樓的客房。
王安風掃了一眼客棧一樓,發現這異狀,卻沒有放在心上,漫步走上客棧台階,鴻落羽的屋子緊閉着,可是後者平素都不在客棧,他也沒有在意這一點,到了尉遲傑門外後,敲門道:
“尉遲……?”
敲了兩下,卻無人回答,王安風察覺不對,一下子推門進去,卻發現尉遲傑竟然也不在屋子裏,本是尋常的事情,可是他心中不知爲何有些不安。
轉身出來的時候,那邊呂白萍也恰好推門出來,面色略微有些奇怪,道:
“不在,師叔和巧芙都不在?”
王安風平靜道:“先下樓,問問酒樓客棧,尉遲他們如果都出去了,應該會給我們留下一個口信,去三樓的時候,順便看看太叔先生和祿先生在不在。”
呂白萍心裏本有幾分緊張,此時卻安定下來,點了點頭,兩人下去了三樓,推開門發現,一向隻在屋中抱劍的太叔堅和老祿都不在自己的客房當中。
屋子裏很平整,就像是恰好不在一樣。
王安風收回視線,輕聲笑了笑,道:
“看來他們都一起出去了,竟然沒有等我們兩人。”
“之後一定要好好和尉遲說一下。”
呂白萍有些心不在焉得點了點頭。
兩人旋即下了客棧一層,直接找到了客棧的掌櫃。
掌櫃是個頗爲精明的中年男子,認得眼前的兩人都是這幾日的貴客,一次性砸下了大把的銀錢,包下了客棧最好的幾間客房,不敢有什麽怠慢。
當下将手中賬本放在桌上,站起來作揖道:
“兩位客官,不知有何事情?”
王安風開門見山問道:
“有勞掌櫃,敢問和我們同行的同伴今日午後可有去了什麽地方?或者留下了什麽口信?”
掌櫃的搖頭道:
“那幾位客官倒是沒有留下什麽口信,隻是小半個時辰前,我看到咱們文家的二掌櫃親自下了山,來把那幾位客人都邀請上了馬車。”
“這個時候,應該才剛剛到了文家山莊才是。”
說着便笑了笑,道:
“小人沒有想到,幾位客官竟然能夠和文家有關,還讓文家的二管家親自下山來接,那位可是文家的遠親,在我們江南道也是很有才學名聲的人物,年年宛陵城清談都會有人去親自邀請這位先生。”
他言語中頗有兩分奉承之意,王安風卻無心再聽他說,勉強應付過去之後,示意呂白萍走出客棧,面上笑意收斂,反而顯得凝重,道:
“呂姑娘,今日我們恐怕還要再走一次文家。”
呂白萍心中也還有些擔心,卻道:“可是,這個時候宛陵城門應該已經關上了,我們要去的話恐怕要有些麻煩。”
王安風緩聲道:“我帶你去。”
呂白萍微微一怔,道:
“這麽着急嗎?文家不是宛陵城第一世家?家中防備應該不差的,何況還有宮玉師叔,祿大叔他們在,巧芙和尉遲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危險……”
王安風輕聲道:
“可是文家和尉遲有大仇。”
“幾近于家破人亡的仇。”
呂白萍面色驟然變化。
風聲驟然呼嘯,裹着隐約的劍鳴之音,沖天而起,且在本地尉官未能夠反應過來的時間之内,劃過了整個宛陵城的夜色。
那位城尉正頭痛于扶風刀狂的事情,感覺到了中三品武者的波動,右手下意識握到了刀柄上。幾步沖出院子,還未曾拔刀,就感覺到了一雙淩厲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耳畔隐隐有劍鋒拔鞘而出的鳴嘯,脖子後面汗毛瞬間炸起,瞳孔收縮,右手就像是粘到了刀柄上一樣,動彈不得。
直到那隐約的鳴嘯聲遠去之後,身體才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握之中,額上不覺已經滿是冷汗,重重喘息。
以六品巅峰之上的内力修爲,加上踏月摘星的神偷門武功,王安風此時速度之快,絕對要在五品的江湖高手之上,橫掠過了整座宛陵城。
呂白萍被激蕩而起的狂風裹挾着身子,勉強被帶動着向前,擡眸看到王安風的眸子在月光下泛起實質的寒意。
像是在月下觀劍。
遠遠看到了文家山莊起伏,氣象巍峨,幾乎能夠稱得上是一座小城的規模,山路上有兩輛四馬拉動的馬車,速度頗快,此時正要進入山莊之中。
馬車一側的窗口打開,看到了林巧芙的面容,抿着唇,有些不安的模樣,呂白萍眸子一亮,就要喊出聲來,突然聽到王安風低聲道了一聲小心。
呂白萍尚未反應過來,便發現自己被氣流牽引着向上了一些,下落速度變得緩慢許多,随即便有铮然鳴嘯之音起,心中一緊。
王安風背後長劍直接出鞘,握在了手中,以陽雷勁氣筆直灌入劍身,握劍的右手之中,陽雷勁仿佛繞成了一圈一圈,糾纏不休。
那劍仿佛自發有靈,震顫不止。
雷霆在其上糾纏。
下一瞬,那柄劍以遠遠超過平日的速度,激射而出。
瞬間橫掠百丈,在那馬車行經之前,猛地倒插入地面,雷霆氣勁接觸地面,瞬間擴散,刺激着駿馬嘶鳴不止,若非是訓練有素的名馬,這車幾乎要翻到倒在地。
在馬車上一位中年男子神色微變,方才他隻看到天際有一道流光閃過,旋即就險些被掀飛出去,心中震撼,可是仍舊鎮定,緩聲道:
“是誰?!”
“不請自來之客,未免太過失禮。”
言語落下卻無人回答,旋即發現方才那一道流光竟然隻是一柄寬劍,瞳孔驟然收縮。
劍柄黝黑,可是劍身卻隐隐有些泛紅,恐怖的高溫升騰,地面上的土地竟然有晶體化的痕迹。兀自還在鳴嘯不止,夜間潮氣被蒸騰爲白氣,被極強烈的氣裹挾升騰。
有一襲青衫自天而降,雙手背負,單足點在劍柄上。
衣袂翻飛,長劍鳴嘯,潮氣升騰而起的白氣萦繞在左右,襯得來人仿佛谪仙人一般,神色平和,道:
“尉遲,聽說這裏有綿延十數裏花海。”
“卻不等我。”
PS:今日第二更奉上,三千八百字…………
咳咳,是昨日的第二更,因爲字數有些長,所以寫的時候就花了些時間,有些遲到了點,諸位包涵哈(抱拳)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