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早放,有志于功名的人也早早開始走動關系,春試在即,最起碼也要和名士望族有個照面,若能與皇室中人相識,通過春試之後,路就走得通暢許多。
大秦皇子門前,已經可見得到諸多享有清名的文士進出,可據此不遠處的地方,卻是頗爲清冷,門口守衛着兩名身材高大的玄武衛,令人不敢在此多駐足。
這是當年前太子在宮外的府邸,此時卻未曾收回,直接成爲了長公主的别院。
大秦長公主李婉順,貴爲先太子長女,太上皇長孫,極爲受寵,當年太子大醉之時,甚至曾經說過将來要以萬裏江山,如火牡丹送她出嫁的話,要讓自己的女兒富貴絕世,綿延流連,天下之間,唯此以出。
而皇帝陛下登基之後,對于這位大秦長公主更未曾冷落半分,數年來,封賞不斷,各地貢品都有這位公主的一份。
明眼人都能夠看得出來長公主對于陛下的疏離。
可是除去疏離之外,卻并未曾如同某些人所期冀的那般做出些動作來,封賞接下,賞賜也會收下,無論是來自于祖父還是二叔,盡都是來者不拒。
除此之外,隻是喜歡翻看道經,栽種花卉,偶爾吟詩作對,也能夠寫得出平臨雲鳥八窗秋,壯壓西川四十州。諸将莫貪羌族馬,最高層處見邊頭這樣大氣的詩詞。
彼時才會讓盯着太子長女四字不放的衆人想起來,這位長公主當年也曾向大秦柱國将軍求學,也曾去見過邊疆,一雙柔嫩雙手,也是曾經挽過大弓,降過烈馬的,不是尋常女兒家。
隻是可惜,宇文則之後被外放扶風郡,貴爲大秦國柱大将軍,卻又受到極大限制,輕易不能夠進京,每年見不得幾面,長公主一身武功便不如當初那般厲害。
加上皇後在世的時候,也曾經笑言生得如此模樣,風标清惠,緣何需要練武,可不是羞煞了諸多邊将?長公主便放下了兵刃,隻是和這位皇後學習些吟詩作對的雅緻事情,而今也有十多年時間。
門庭清冷當中,卻又有一名身穿黑衣勁裝的青年,自北位皇宮處快步走了進去,雙手捧着個木盒。
守衛府邸的兩名大秦禁衛,見狀也隻是含笑打了個招呼,喚上一聲‘定松你今日爲何如此之遲’,玩笑兩句,并不阻攔。
定松在府邸西面的院子裏看到了一身素淨長裙的長公主。松了口氣,放慢腳步,不去打擾正安靜作畫的女子。
長公主身後,站立着一位負劍的道姑,生得英氣,看不出年紀,沖他使了個眼色。
定松止住了腳步,隻雙手捧着那木盒站在原地。
這府邸原本是有一處更好也更幽靜的院落,原本是太子在世的時候修築的,集齊了能工巧匠,容天下之景于一處,一步一景,移步換景,太子親自起名,共有七十二景,直與大秦七十二郡所對應,可謂志得意滿。
新皇登基之後,長公主爲了避嫌,便搬離了那一處少年時最喜歡的院落,除去了一個用料奢侈,卻做工極粗糙的秋千外,什麽都沒有帶。
又因爲若在南面,難免有些向北稱臣的味道,所以隻在西面,千載前道門大宗師騎牛西去函谷關,現在她在西邊,京城中老道士曾經笑言道,長公主這是一心向道,在等紫氣東來。
老道士說完這句話的第二天裏,皇後便遣人送來了好些道經典籍,其中不乏能引得輩分吓人的老道士都鬼哭狼嚎出來的珍惜孤本,一同來的也有許多上上等的首飾華服。
長公主收下後,依舊每日素衣打扮,不見裝飾,隻是時時捧着經書。
皇後笑言責怪她過得過于清淡,一不小心真的飄然成仙,她可不舍得,便時時拉着長公主四處賞景,關系卻似是越發親密。
七年前,皇後去世。
李婉順收筆,畫的是景,景物中卻隐約可見一人。
道姑贊歎道:
“公主畫工越發精湛,雖然隻可見其影,卻已經可見山中女子風姿。”
定松微怔,有些不解。
他投目在畫卷上,可見青山,可見蒼天,天地間那一襲背影雖然袖袍拂動,可是其風骨挺立,顯見是學得了聖人道理的某位書生文士,哪裏是什麽女子?
李婉順擱筆,搖頭笑道:
“匠氣十足,哪裏有你說得那般好。”
她面容上依舊還罩着半張面具,隻露出了半張面龐,可是露出的這半張面容已經是天下絕色,此時抿嘴輕笑,更是十成十的天命風流。
定松低下頭來,不敢直視。
李婉順看到他手中木盒,溫和笑道:
“定送,你帶來了什麽?”
青年将手中的木盒擡起,輕聲道:
“今日太上皇命屬下去望雲亭中同奏琵笆曲,之後說聽聞殿下近日裏得了一株奇花的種子,是以爲殿下搜尋了南疆的寶泥,說是若能夠種出,送一株與他老人家便是。”
李婉順歎息,洗了洗雙手,輕輕打開木盒。
手指輕輕拈起一些泥土,碾了碾,指腹感受到了獨特的觸感,示意定松将木盒蓋住,道:
“确實是上等的寶泥。”
“南疆百族對這東西看得比黃金寶玉都貴重,用的時候都是隻在一片土下埋下些許,便能夠勾連地氣,皇爺爺竟然弄來了這般多,定是又胡來了。”
道姑笑道:
“天底下也就隻有長公主能夠讓太上皇陛下胡來了。”
李婉順無奈,道:“我倒甯願皇爺爺不要這樣,能夠弄到這般多的南疆寶泥,皇爺爺肯定眷養了許多武功高明的屬下,這瞞不過皇上的。”
她對于寵溺自己甚至于在當朝太子之上的二叔,隻是以皇上稱呼。
道姑不以爲意,道:“太上皇陛下眷養武者,陛下定然也是知道的,可是太上皇陛下也隻是爲了在江湖天下間尋些寶物,也是爲了保護殿下,否則……”
她說到這裏,自覺失言,閉口不再繼續。
可是無論是出身邊疆戰場的定松,還是李婉順都明白。
一山不容二虎這是最簡單的道理,大秦當今的皇帝陛下出于愧疚之心,或者可以容忍老父的一些行爲。
但若是太上皇的行爲太過于明顯,或者過了度,那麽能夠橫掃諸國,壓得滿朝文武喘不過氣的皇帝陛下就絕對不會恨不下心來。
現在這位更年輕,更傑出的皇帝陛下,想要将太上皇的勢力掃除,幾乎不存在任何的難度,隻能夠說是摧枯拉朽。
畢竟那位老者現在每日裏隻是在太極宮中奏樂飲酒,沉溺于婦人醇酒之中,興盡則悲來,時而大笑大哭,幾乎像極了那些古代狂生。
她幾乎要忘記了自己少年時的皇爺爺是什麽模樣,隻記得似乎并不是這般縱狂,想來也是,當年的事情所受創傷最大的便是他了。
長子被殺,二子逼宮。
李婉順心中思緒有些沉郁,面上卻神色不變,輕笑道:
“除此之外,還有什麽消息可以解解悶嗎?”
定松微松口氣,應道:
“是有的。”
“今年的刀劍榜也已經排出來了,屬下離開的時候,太上皇陛下讓屬下帶一份過來,說是殿下您定是喜歡的。”
一邊說,一邊取出一份卷軸遞上。
道姑接過,走過兩步,爲李婉順将這份刀劍榜展開,湊近了一同看。
大秦江湖中用刀使劍的武者最多,刀劍榜每五年一評,以戰績論,記載絕世高手之下的所有江湖人中最強的一批。
無論是刀劍都分爲主榜和副榜兩份,除此之外還有一份百兵榜,記載其餘兵刃高手。
主榜中宗師也可入内,副榜中則以三十歲以下,年輕一輩武者中摘選。
道姑隻掃了一眼,便輕咦出聲,笑道:
“未曾想,那位裴劍聖今次竟然沒曾入榜,倒是奇怪。”
李婉順笑道:“裴劍聖向來疏狂,想來是這些年少在江湖中走動,沒有什麽戰績的緣故罷。”
道姑點了點頭,看向這刀劍榜。
視線餘光掃了一眼劍榜後面,副榜當中,爲首者名爲千山思,她記得,是天山劍派這一代弟子中最出色者,三年前就下山遊曆,看來确實闖蕩出了許多的名頭。
“未曾想,他也在榜單上。”
出神間聽到李婉順輕歎,收住心神,視線落處,在劍榜副榜第十三位,看到了一行字迹。
王安風,忘仙郡人。
道姑神色微凝。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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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了燭龍栖,衆人一路順着大路先是朝東走了段路程,随即就折轉了一下方向,朝着大秦江南道的方向直去,一路上林巧芙看到了許多以往隻是在書本裏面看到過的東西,很是開心。
卻也發現,行在最前的王安風自從離開玉墟觀那一天開始,便時不時地沉思,每每便是一兩個時辰都不說話。
這很反常。
才從青鋒解上出發的時候,這位烤得一手好魚肉的年輕人總會降低速度,靠在馬車旁,嘴角含笑,替她們介紹一路上風光景緻和外面行走江湖需要注意的人情關系。
現在卻隻剩下了尉遲傑一人在說。
說着說着便會跑偏到極遠的方向,王安風總會人情風土去講,有何美景美食,這世家子卻隻講風花雪月,美人花魁的故事,每每惹得呂白萍惱怒,就要探出身子,用劍鞘去敲他的腦袋。
卻也因爲這樣,一路上還算是熱鬧。
因爲是順着官道去走,路上也沒有遇見什麽不長眼的盜賊竊匪敢攔路,不過是七八日時間,便已經能夠看得到大秦廣武郡的關城。
關城巍峨伫立,出了這一城,便是相當廣闊的荒原地界,地勢不夠平坦,也不适合耕種,沒有多少百姓居住,最遠的方向上,要走上兩三百裏,才會看到其他郡的關城。
這便是郡與郡的地界劃分,更早許多年的時候,更是國與國之間的邊境,荒原便是緩沖,是士卒攻城厮殺的黃沙戰場。
廣武郡關城與扶風不同,遠不如扶風粗狂豪邁,巍峨沉靜處卻又有所超出,王安風勒馬看着這關城,主動開口道:
“走罷。”
“在城中稍微休整數日,在野外數日後,就能夠到江南道數郡的邊緣。”
太叔堅輕抖馬缰,馬車緩慢向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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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四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