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落在地上,滴答滴答,兩邊兒有光秃秃的樹木往後退去,行人不多,悠閑得讓他有些犯困。
他沒有用出乘風禦空的神偷門輕功,也沒有從少林寺中揪出那匹奔如流火的赤色瘦馬。
胯下隻是騎了一匹棗紅色的驽馬,慢悠悠往前走,背上系着個藍色的包裹,裏面有些許幹糧,些許暗器。
那匹馬和黑黝黝的無鞘重刀沒帶。
在扶風郡江湖中,那一刀一馬,幾乎已經變成了扶風刀狂的标志性打扮,據稱已經有富族豪商不惜千金,隻爲求取刀狂之馬。
銀錢在門口桌子上幾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不求能得了刀狂那一匹,隻要是同種的就可以從那裏搬走千金的豪賞,每日裏都有馬商進進出出,卻無有一人能搬走那擺在外面的錢财,倒是借此機會,讓那豪商名聲大噪。
王安風想了想,還是在心裏劃去了身騎赤馬這個打算。
不是因爲那未曾傳過來的扶風消息,不過是因爲那匹馬的性子實在過于突出,讓人見之難忘,往後若是他再化名刀狂出來,這馬就是一個顯眼到紮眼的破綻。
就是不記得他的臉,也絕對會記得那匹嚣張恣意到了某種誇張程度的赤色瘦馬,如此想想,他給人留下的印象還比不上一匹蠢馬來得深刻,王安風心中也浮現些許微妙的感覺。
過了正月,難得有一個好天氣。
陽光散落在這一人一馬身上,暖洋洋的讓人心中發懶。
王安風現在的模樣實在是很悠閑,因爲他心裏已經不再那麽着急。
白虎堂是個什麽水準的勢力,他這些年多少打了不少交道,心裏面很是清楚,他現在一頭撞上去,隻能夠重新上演一次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的戲碼。
旁人看來着實可笑,于那蚍蜉卻着實可悲可憐得厲害。
對手是能夠立足于整個大秦的隐秘門派。
王安風知道,自己現在武功似乎不差,可充其量隻能夠在一郡一地稱雄,放在整個大秦西北,甚至于整個天下的江湖中,也隻是後起之秀,或可被武功大家稱道上一句不差,那也就是最多了。
世事如潮人如水,百年江湖積累下來,再小的水裏,總也有許多大魚大蝦。
若隻看王安風這一世代當中,中三品的武者可謂鳳毛麟角,足堪稱道,長劍在手,罕有能和他匹敵者,可江湖數百年,縱橫幾萬裏,有少年成才,自然也有白發持劍。
柳無求苦熬六十八年以入宗師,空道人自囚數十載,一步踏出,擡手便抽碎了十裏紅燭,這些各家前輩用來勉勵晚輩苦修的事迹确實真實存在,上面幾代的中三品高手着實是有可觀數目。
放眼天下,更是不少。
一郡一州之地估摸着肯定不止十個,端坐在上首,爲一地武者仰望。
可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譬如當年的米興法,也是中三品的巡捕,可一家大族,仍舊被白虎堂中人害盡,白虎堂這偌大一個隐秘門派,行事乖張暴戾,存續數十年間結仇結怨顯然不少。
不多他一個,不少他一個,且放開心胸,慢慢來。
不要忘記就好。
王安風半眯着眼睛,坐在馬背上。
他此行的目的是青鋒解。
或者說得更仔細些,應該是前往青鋒解中,求得江湖閑散高手酒自在的蹤迹,在他目前所掌握的這些線索當中,于白虎堂這隐秘宗派事情上知道最多的,應該就是這位行蹤不定,逍遙江湖的老人。
既然是在青鋒解大長老壽宴上相逢,那麽青鋒解中,肯定能得了這位前輩的大緻行蹤,起碼能夠知道去哪裏能夠得到酒自在的消息。
青鋒解爲天下隐門之一,和俗世門派中稱劍道第一等的天山彼此對應,所處地方在扶風邊境,王安風此行倒不必重入扶風,那反倒還要折轉一次,算是繞了遠路。
隻消從忘仙出發,徑直往北偏東的方向去走,就能直接到那一處山脈的某個分支,到時候在山下城中把這買來的驽馬折些價錢賣出去,自己用輕功趕路,倒是輕松許多。
他閉上眼睛,任由那匹棗紅色驽馬帶着自己,沿官道往前行去。
這是一段不很短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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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的疆域足夠廣大。
立國的時候隻有二十來個郡,經曆了不知道多少武将的沙場搏命,擴張到後來又四五十個郡城,直至二十年前,大秦揮戈天下,如虎出栅,短短三年間吞并諸國,一躍而爲天朝上國,下轄七十二郡八百州縣。
原本分屬于各個國家的邊疆被大秦兵家打造成了鐵桶一般的防禦,于北域邊城之外,每三百裏設有一處軍營哨站,歸于定北都護府管轄,如同盤旋在大秦北域的一隻蒼鷹,時刻戒備着草原之上的諸多邦國。
哨站鐵卒刀不離身,睡不卸甲。
縱然這些年大秦國力日盛,可與邊境上那些國邦的摩擦卻從來沒有停止過,每每安穩不了半月時間,就會有僞裝爲馬匪遊勇的騎兵遊曳在蒼茫的廣大草原之上,與邊疆守軍發生大小規模不一的碰撞和厮殺。
通常而言,從未有什麽異國軍士在大秦鐵卒之下吃了好處。
曾任安西都護的陳青離職之後,于述職文書當中洋洋灑灑寫了許多東西,其中一句歎息。
言道胡人兵刃樸鈍,秦卒悍勇,前者五人方當秦兵一人,近日頗得秦之工巧,然猶三而當一,其雖然張狂得厲害,卻也能夠窺見秦軍戰力之強。
百裏封掀開推開營地屋門,迎面撲打過來一陣寒風,讓他忍不住又緊了緊自己的衣領,可還是有樹上或是某處屋檐上的積雪被風卷起來,吹入他衣領中,化開,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真他娘的冷……”
他呵出口白氣。
他素來知道邊關苦寒,可似今年這等還是出乎他的預料。
他來得時候也曾經問過拓跋月,後者在北地生活許久,也未曾經曆過如此嚴寒的冬日。
百裏封右手握在腰刀的刀柄上,這銅質刀柄放了一夜,觸手更是一片冰寒,讓他忍不住咧了咧嘴,往哨站外去看是一大片無邊無際的平原,再遠些,地面突兀升起,連成了一大片潔白耀眼的山脈。
滿眼亮白,百裏封下意識眯了眯眼睛。
來這北地已經有一月時間,他仍舊未能完全适應下來。
看了看遠處的雪山,百裏封呵出口白氣,抖了抖身子,身穿玄甲,背負着那柄陌刀,自營地中行走,路上有尋常士卒見到他之後,會主動行軍禮,他也一個一個一絲不苟地回禮,沒有半點含糊。
他畢竟是學成于大秦扶風學宮,且辭去了扶風郡城守城校尉之職,主動要來邊疆,本就有所優待,何況當時自扶風郡發往邊關的文書上,白紙黑墨寫明了幾個大字。
百裏封,求學于大秦扶風學宮。
謀士。
那謀士二字上還以赤色朱砂畫了個圈兒,極爲顯眼。
主動調來邊關的謀士,比起好看的良家小媳婦都缺,何況是出身正統學宮的苗子,都護府下轄諸将都有些動心。
本地守軍自老參軍抱病還鄉之後,位子就一直空缺,守将羅勇捷直接在都護府同僚面前許下了諸多好處,以破費到了肉疼的程度,好歹是将這學成于大秦前三學宮聖地的謀士撈了過來,成了自己麾下士卒。
早在去年入冬第一場雪開始,羅勇捷便心心念念了許久。
誰知等了這許久,沒能看到一襲青衫,坦然自若的儒雅謀士,隻看到了一條背着陌刀的高大青年,笑容燦爛爽朗。
如同憋了三個月,火急火燎去了花樓畫舫,推開門來,沒有見到千嬌百媚的姑娘,隻有個滿身脂粉氣的小相公給自己比劃蘭花指。
那手指還粗得跟細蘿蔔似的。
羅勇捷險些沒有氣得當場閉過氣去。
可兵部文書已經上報,無論他心裏是何等地後悔和不情願,這生米煮成熟飯,也隻能捏着鼻子認下。
扔下腰牌,自此這位堪稱哨站中膂力第一的年輕人,便成了自己新的參軍謀士。
而大秦定北都護府下的某個營地,迎來有史以來第一位能穿重甲,降服烈馬,一手陌刀兇殘,耍得比守将都順手的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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