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是有事情要做,二來也是舍不得這裏的燒餅米粥,在那位汪護衛眼裏,這城裏的燒餅可是能和花樓裏的姑娘相提并論。
離了這裏,可要去哪裏去找這麽好吃的燒餅?
自然要吃得足些。
何況還有舒舒服服的屋子床鋪,有人好吃好喝伺候着,他也就沒打算現在便走。
隻是可憐了客棧掌櫃周岡,陪臉陪笑,還得要賠錢,每每看到那輕松自在的少年,就會想到自己那賠了本兒吐了血的買賣,心裏面都在滴血,恨不得擡手就給自己一巴掌,抽他丫個鼻青臉腫。
真他娘是豬油蒙了心!
當時候怎麽就想着要糊弄這位爺?
可瞅瞅自家能把一頭肥豬扇懵掉的大巴掌,他咧了咧嘴,隻是輕輕在臉頰上拍了一下,舍不得下重手。
無論心裏再如何埋怨,面對那位爺的時候,該笑還是得笑,不但笑,還是得要笑得真心實意,笑得誠誠懇懇,笑到了客棧裏自家的小二都覺得自己開心,可背後那一把辛酸淚,也就隻有自己知道了。
歎息一聲,周岡約莫着時間差不多了,擡眼去看,果然看到了那位年紀不大的大人又将自己給反鎖在屋中,門窗關得極爲嚴實,面容憨厚的客棧掌櫃砸了砸嘴,收回目光,并未生出前去窺探的心思。
窺探,找死不成?!
王安風或許會有所損失,他自己卻是死定了的。
不看,打死也不看。
人高馬大,當年以一手兇殘斧法行走江湖,闖下威名的客棧老闆安分守己地坐在凳子上,雙手捧着一杯泡着紅棗枸杞的熱茶,眼觀鼻,鼻觀心,竟有三分‘乖巧’的意味。
這些天裏,王安風每日都去少林寺後山,去那片竹林中院落,找新近出現的那位道長切磋劍法,讨教武功,偶爾從旁側擊,偶爾經常性的從旁側擊,想要知道一些赢先生的往事。
他對于紫霄宮的劍法興趣不大,對于這些事情可是頗爲在乎,好奇心一時半刻也不願意停下,如同有一隻貓兒在心裏面撓着一般,癢癢的。
可那古道人卻防得密不透風,任由王安風如何去試探,都沒有半點成效,總是笑吟吟的,卻又能夠在輕描淡寫之間将問題直接化去,似乎極爲擅長應付這些事端。
說來奇怪,這位白發道長面目生得極是秀麗,足可以和慕山雪的師弟比拟,可是泡的茶卻是一等一的難喝,寫得字也是醜,比起村中蒙學的孩子都要差許多。
王安風想了想,覺得大約是老天爺在古道長投胎的時候喝多酒,起了狂性,把道人的一身天份收拾收拾,整理成了十分,九成分到了劍術上,剩下一份則分毫不剩地放到了臉上。
畢竟,按照三師父的說法,那可是能直接當飯吃的臉,王安風拍馬都趕不上。
扔到大街上都絕對餓不死,搞不好還會被哪一戶大戶人家撿回去做了床上快婿,不費吹灰之力讨個美人兒當婆娘。
或許是兩個也說不定。
所謂一龍二鳳雙飛燕,美不勝收。
鴻落羽說到這句話的時候,眉飛色舞,可總是笑吟吟的道長便會皺起眉毛,一雙亮亮的眼睛盯着鴻落羽,那眼睛明亮得很,像劍,也很銳利,似乎在考慮從哪一個角度下劍一樣。
而王安風則隻是在一旁練劍,看着自己這位突然冒出來的長輩,覺得三師父嘴裏那所謂美人兒,一定沒有道長生得好看。
食色性也,人的本性都是喜歡好看的東西,可不知爲何,赢先生在看到道長這張臉的時候,就從未有過一點好臉色,臭得厲害,連三師父都不敢靠近。
而道長卻偏生有事沒事便要往先生附近湊。
先生臉色越難看,他便湊得越起勁。
每每這個時候,王安風心中便會極詭異地升起小時候看着村裏大人們放爆竹,下意識捂住耳朵時的緊張感覺。
既想看,又不敢看。
圓慈便很直接,雙眼一閉,盤腿坐在青石之上,低聲誦經,陷入入定的空明境界,吳長青則是直接裝作睡着,雙目微阖,片刻就發出輕微而有節奏的鼾聲。
鴻落羽落在王安風旁邊,砸了砸嘴,看着那邊臉色臭得誇張,卻又未曾離去的青衫文士,用肩膀碰了碰王安風,然後迎着少年不解的目光,壓低了聲音,道:
“你明白爲何爲何要做那些事情了罷?”
神偷的聲音中帶着唏噓和感慨,一雙眼睛卻直勾勾盯着那邊,似乎怕少看了一眼,便是偌大的損失,嘴裏則是一刻不停,道:
“便是爲了現在這種緊張刺激的心境感覺……”
“嘿,幾乎令人欲罷不能啊!”
王安風心裏面一個哆嗦,險些把劍給扔下去。
當下手持長劍,眼觀鼻,鼻觀心,隻是練劍,不敢搭話,更顧不上告誡鴻落羽勿要開口。
“你怎麽啊啊啊啊啊啊啊……”
鴻落羽得不到回應,挑了下眉毛,下一個瞬間,剛剛還在王安風旁邊感慨的神偷隻來得及留下一聲短促而高昂的呼喊聲,就直接消失在了孤峰之上。
在他前面,一身灰白道袍的道士抱劍而立,嘴角噙着一抹淡笑。
那微笑很讓人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而面色很差很差的赢先生則坐在竹椅之上,放下手來,視線流轉,落在了王安風的身上,頓了頓,冷聲道:
“既然要你暫且封去武功,重修雷道,你爲何還在此處?”
王安風愣了下。
随即便意識到,赢先生會知道這些事情,想來古道人肯定已經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了先生,此時迎着青衫文士冷峻的視線,張了張嘴,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文士未曾惱怒,隻擡手按揉了下眉心,淡漠道:
“離棄道傳你的三門武學,并不在我等傳你的武功之下。”
“既然今日有此機緣,那你便将這三門武功重新拾起來也好,仔細算算,銅人巷你也有數日未曾去過,便趁此機會,好好熟悉一下。”
這數年間,要論王安風最熟悉的人,肯定是眼前冷傲的文士爲首,少年很是清楚,赢先生此時既已經說了話,便沒有他讨價還價的餘地。
若敢還嘴,那大約會像三師父一樣,賞一發螺旋上天,然後再扔進銅人巷去,半點不給打折,相比較起來,腿給打折倒還有一分可能性。
王安風無奈張了下嘴,卻隻得收劍而立,抱拳行了一禮,道:
“是。”
文士拂袖,道:“去。”
王安風無奈,朝着白發道人行了一禮,将手中那柄沉重的木劍歸鞘,施展輕功,朝着銅人巷所在的方向行去。
說來可惜,他背後這柄木劍,自三年前藥師谷一行之後,早已經脫胎換骨,靈韻外現,可是這段時間,竟然沒有一次出鞘的機會。
古道人抱劍站在孤峰之巅,看着王安風遠去的方向出神,若有所思,片刻後收回目光,看向青衫文士,道:
“安風體内,有一股很強的雷勁。”
文士睜眼,右手搭在膝上的竹簡上,淡淡道:
“不錯。”
“曾有一名江湖中一流以上水準的高手,爲他以雷勁續命十三年時間,就是一介蠢貨,體質也會變化。”
道士輕笑,道:
“那他倒确實是很适合我紫霄宮的劍術。”
文士聞言皺眉,道:
“那你爲何不直接傳授他劍術,反而傳他以雷禦劍的法門?剩下的部分還要自己摸索,多此一舉。”
道士搖頭道:
“我倒是準備傳他劍術。”
“那你爲何不傳?”
道人笑聲微歇,看着赢先生,略帶戲谑,道:
“可是他拒絕了。”
“他說,他這一生隻願學赢先生所傳的劍法,是以不願意學我武當紫霄宮的劍術傳承,如你所說,我武當山好歹也算江湖大派,哪裏有拉着人哭着喊着要傳人劍術的。”
“忒也丢面子。”
“萬事萬物講求緣法,他既然拒絕,我自不會再強求,思來想去,傳授其以雷禦劍的法門,剩下的東西看他自己的造化,便是最好。”
赢先生聞言沉默了片刻,突然冷哼一聲,道:
“多事!”
隻是不知,他所說的多事是指王安風,還是旁邊淺笑的道人。
銅人巷中。
吱呀輕響,巷道兩旁,各自有紅燭亮起,排了兩排。
王安風想了想,未曾将背後的劍鞘解下,看着前面緩緩浮現出的對手,深吸口氣,雙掌合握成拳,拳鋒相撞,碰觸出數道電弧。
“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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