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豐城外。
這座縣城極爲靠近西定州州城,拱衛于一側,其繁華之處,雖比不得州城郡城,也不是其餘縣城所能比拟,占地極廣,來往遊商,絡繹不絕。
即便是冬日天寒,道路之上,也有許多行路之人,或是單人獨行,步履匆匆,或是呼朋喚友,組成商隊。
也正因爲此,整個廣豐城的客棧頗多,城外驿站,足足有三座之多。
其中最新修的那座驿站,更是高有數丈,分有七層,其内裝飾豪奢,兼有溫雅之氣,不像是城外驿站,更像是專門招待貴客的酒樓,客房極多,足以容納百人的大商隊。
可今日,這驿站的客房竟已經給人全部包了下來。
唯獨一樓還在招待客人,提供飯菜酒肉。
天色頗爲昏沉。
自官道東邊兒,奔來了兩匹高頭大馬,一黑一白,都是高大雄偉,通體沒有一根雜毛,其上坐着兩名青年,身着青衣,揚鞭策馬。
那馬奔騰,馬蹄落處,掀起了陣陣灰塵如浪,轉眼間便奔了過來,馬上青年擡手一拉馬缰,兩匹勁馬人立而起,如龍長嘶,氣勢頗爲駭人。
在驿站前面,掌櫃的早已經候在了那裏,滿面和煦笑容,待得那馬蹄踏在實地上,便笑着走上前去,笑道:
“叨擾一句。”
“兩位可是不老閣的少俠?”
騎乘黑馬之人頗爲沉穩,翻身下馬,抱拳道:
“正是,不知道掌櫃的可準備好了上房?”
“我家大長老年已古稀,可對這些事情還頗爲嚴苛,出不得半點差池。”
那掌櫃連連笑道:“少俠放心,少俠放心。”
“上房早已經備好,若是乏了,也用好藥準備了泡腳的熱水,若是想吃些東西,廚子也都在後頭備着,一時三刻,就能準備好。”
“必不會讓少俠失望。”
“不錯。”
青年滿意颔首,自懷中取出一快銀子,随手抛出。
這驿站掌櫃的身材頗爲高大,穿着厚實的棉襖,如同一頭人立而起的黑熊,可動作卻頗爲敏捷,擡手将這銀子穩穩抓住。
自然有小二過來,将這兩名青年的坐騎牽到馬廄當中,掌櫃的則是在前面,引着兩人往裏行去。
方才走到一樓廳堂之中,這兩名青年腳步便微微一頓,爲首之人皺了下眉,環首四顧,看到在這大堂之中,竟然還有爲數不少的食客在飲酒吃飯,交談之音,頗爲喧鬧。
心中不愉,看向那同樣停住腳步,回身看他的掌櫃,開口道:
“掌櫃的,在下似乎已經派人前來,将今日的驿站包下了吧?”
“這又作何解釋?”
那掌櫃笑了聲,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道:
“少俠先前,倒也确實派人付過了銀錢,一分未少,可那些銀子,隻是說包下了我這驿站客房的價錢,至于這大堂可沒有包下來。”
“在下多少,也還需要做些生意不是?”
“還望少俠擔待一二,擔待一二,哈哈……”
那掌櫃幹笑起來。
青年眉頭皺地越發地緊。
不老閣大長老年紀已經頗大,可性子卻并未變得和藹,反倒越發古怪,最爲厭惡嘈雜的聲音,所以他才事先派出了附近弟子,将這一處驿站的所有房子全部包下。
就是不希望因爲這些小事觸怒大長老。
而此時正堂之中,這些江湖遊商豪客,彼此交談,觥籌交錯之音,不絕于耳。
若是大長老過來,定然會心中不喜。
縱然顧忌門派和自身顔面,不會當場發作,可自身在長老心中定然會留下極爲不好的印象,往後若想要重新調回門派内部,修習高深武功,難度便增加了不止一倍。
心念至此,那青年忍住肉疼之意,複又從懷中取出了一錠銀子,扔給那掌櫃,沉聲道:
“大堂,我也包下了,讓他們速速離開。”
“還有什麽問題嗎?“
那掌櫃笑地和煦,連連搖頭,道:
“沒有問題,沒有問題……哪裏還有什麽問題?”
“小二,小二,過來!”
一邊拿着自己衣袖,将那銀子仔仔細細擦了個遍,一邊招手,叫來了幾個小二,在其耳邊說了兩聲。
片刻後,那些小二便各自去了那些食客桌旁解釋,似乎是因爲顧及到那兩名青年是出身于江湖大派之中,所以那些食客雖然嘴裏咕哝了兩句,卻未曾多說什麽,一個個起身離開。
這大堂當中,登時便清淨寬敞了許多。
青年頗爲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炷香的時間之後,一輛樸素的馬車停在了這驿站前面,其中走出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身後則跟着三名中年男子,以及十數名青衣男女,浩浩蕩蕩,一大幫人湧入了這酒樓之中。
而此時,大堂中食客已經走地差不離,唯獨一人,似乎有些醉了,動作稍微有些慢。
那兩名青年緊走兩步,朝着當先四人抱拳行禮,口中道:
“弟子見過諸位長老。”
爲首老者點了點頭,擡眸看着這驿站中裝橫,頗爲滿意地點了點頭,雖然那醉鬼有些煞風景,可畢竟處于大道之上,能有如此,已經是頗爲難得,當下點了點頭,慢條斯理,道:
“不錯。”
“你們有心了……”
兩名青年聞言心中大喜,面上神色卻越發恭謹,再度行禮,道:
“弟子不敢當。”
“大長老,諸位長老,請入……”
爲首老者微微颔首,踏步入内,梅鋒負手,頗爲沉默地跟在身後,一雙眼睛四下打量。
自他先前回山之後,整個人就變得異常敏感和警惕,先前曾經見到過的那一道淩厲肅殺的刀光,常在他的夢中亮起,每每午夜驚醒,後背已經濕透。
本來他再也不想接觸那人。
可偏生閣主認爲他曾經見過那武者,故而這一次,将他也派了出來。
三名六品武者,一名六品巅峰的大長老,組成四象毒陣,足以圍殺尋常的五品武者,可能夠對付得了那人嗎?
梅鋒心中,找不到答案。
正在此時,那醉鬼似乎有些惱怒,突然開口大叫道:
“死胖子!好你個奸商!”
“說今日不開竈了,讓俺們先回去,可這不是又進來這般多的人?你說,你是不是看不起俺們!”
梅鋒心中哂笑,隻當這是個尋常的醉鬼,以放松一直緊繃的心境。
可在此時,突有勁風狂湧!
那醉鬼猛地踏前一步,腳下升起狂暴勁氣,隻是一步之差,仿佛自踉跄醉鬼,化作了下山猛虎,周身内力鼓蕩,隻是傾瀉出的餘波,竟然便已經達到了八品武者全力釋放内氣的水準,其經脈之中的内力顯然将會更爲狂暴而強悍。
湧動的勁氣在這大堂之中,形成了肉眼可見的狂風。
可這狂風卻在靠近不老閣衆人的時候,戛然而止。
那老者微微挑眉,看着那怒喝沖向驿站掌櫃的醉鬼,自心中對其下了判斷。
隻是運功時候,無意外洩的内氣,便能達到如此的水準。
七品武者。
下三品中,憑借努力和毅力所能達到的極緻。
雖然判斷了出來,但是他對于救下那位掌櫃,卻沒有半點興趣,隻是朝着裏面走去,坐在凳上,閉目養神。
便在此時,那拳頭被一隻寬厚的手掌輕易抓住。
總是笑眯眯的掌櫃擡手,握住了那拳頭。
面上神色,輕描淡寫一般,而那醉鬼的臉色卻不住漲紅,身軀微微顫抖,随即伴随着掌櫃的随手一扭,整個人直接翻身而起,被重重輪砸在地面上,發出一聲悶響。
梅鋒臉上神色霎時一變。
就連那位坐在了位子上,閉目養神的大長老,雙目也瞬間睜開,看向巨響傳出的方向。
剛剛那七品的醉鬼已經徹底昏迷過去,而那位掌櫃的卻是分毫無損,一把将那醉鬼抓起來,笑眯眯道:
“諸位客官,且先稍坐。”
“在下先去處理一下這人。”
言罷直接抓起那醉鬼後頸,朝着後院走去,大堂之中,一時間寂靜,片刻之後,衆人方才回過神來,大長老眉頭緊緊皺起。
而直到這個時候,他才認真打量這一處酒樓。
旁邊正有一個小二擦拭桌子,手臂之上,肌肉贲起,竟連寬松的衣服都被撐地鼓起,雙手極爲厚實,指節粗大。
其手下必有不俗的外門功夫。
那小心擦拭桌子的手掌,若是發起狠來,同樣能夠拍碎人的天靈蓋。
“客官,給您倒茶。”
一消瘦的青年拎着茶壺,站在一旁。
沖着老者笑了笑,牙齒潔白,卻令人下意識聯想到荒野之上,成群結隊的野狼,茶水清亮,不知爲何,卻有如血液流淌般的甜腥氣息。
老者擡眸掃過這驿站大堂,面上神色,越發鄭重。
直到最後,失去了最後的一絲笑意。
這些小二活計的武功,在他看來,确實不值得一提,可也逼近了九品,或者根本就是入了品級的武者,在一州江湖之中,也是能闖出名号的硬手。
可在此時,竟然隻是尋常的活計?!
複又想起,剛剛那胖掌櫃出手的時候,他隻覺得極爲尋常,不過是尋常武者水平。
可那種極爲尋常的招式,竟然能夠瞬間擊昏一名七品的武者,還不顯露分毫的異狀,顯然其實力要比他更強三分,很有可能是六品巅峰,半步踏入五品的高人,出來遊戲紅塵,感悟武學,以求突破。
若是沒有這掌櫃,他倒是會覺得,這驿站或許是西定州談府,或者說巨鲸幫的産業,可這兩個勢力之中,并不存在這樣一位高手。
看不透……
看不透……·
不知爲何,他心中突然便蒙上了一層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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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之中,那醉鬼被掌櫃地直接拖到了柴房當中,突然便一個翻身坐起,捂着脖子,咳嗽不止,瞪向掌櫃,壓低了聲音,道:
“你他娘的輕點。”
“捏着老子的脖子,險些給你握得閉過氣去。”
掌櫃笑了下,道:
“這不是爲了逼真嘛,不過有些年頭沒做過這種買賣了,沒想到你還這麽熟練啊。”
“真不愧是這個。”
說着豎起拇指比了比,那醉鬼嘿然一笑,滿臉得意。
他并不是什麽七品武者,甚至于連八品都未曾踏入,隻是服用了一種奇門丹藥,是以能短暫釋放出較強的氣勢。
而那胖子掌櫃,也真的隻如大長老所見,不過尋常武者。
緩了緩勁,那醉鬼面上神色收斂,複又道:
“小胖。”
“你等會兒,可勿要出什麽問題。”
掌櫃點了點頭,面上神色,變得頗爲鄭重,道:
“放心,我心裏有數。”
“我等自小便是江湖偷雞摸狗之輩出身,這麽久也沒能混出個人樣子來,此次能夠被少主和幫主委以如此重任,自然是死不足惜。”
擡眸看向内堂,微微俯身,心中如同賣雜耍的江湖人士,低聲笑道:
“諸位,江湖把戲,有錢的捧個錢場,有人的捧個人場。”
“今日,最好是捧個人場……”
微微擡眸。
那眸子裏滿是冷意。
這一處驿站,乃是最近修好。
高有數丈,分有七層,其内裝飾豪奢,兼有溫雅之氣,不像是城外驿站,更像是專門招待貴客的酒樓,客房極多,足以容納百人的大商隊。
其幕後的莊家,尚未發聲,就被人給滅了去。
方才建好,已從二十七連幫,變成了巨鲸幫的産業,而巨鲸幫對于這件事情,也是秘而不宣,因此江湖之中,無人知道,也無人在意。
這個驿站。
姓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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