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漢登時覺得一股柔和醇厚的力量拉扯着自己的兵器,手中戰斧似乎落入了沼澤當中一般,而原本加持于斧刃之上的沛然巨力,竟在瞬間被化去了個幹淨,面色一變。
而騰空擊下的女子則是察覺到了陽剛浩大的巨力蓬勃而來,幾握不住手中兵刃。
王安風深吸了口氣。
少林般若掌對應佛理乃是般若心經,諸相無相,諸相皆空,自可運轉極柔掌勁,而左手之上,則暗運金鍾罩和如來十力,衍化佛門力士,忿怒降魔的剛猛法門,一剛一柔,彙聚于一,形成了陰陽流轉之局。
而王安風本身則化爲了陰陽中樞。
兩名對手的力道被他以豐富的戰鬥經驗強行逆轉,複又裹挾着金鍾罩和般若掌的力道,重新施加于對方之上,低喝出聲,那兩名武者隻覺得少年手中力道猛地加大,連綿無盡,又剛猛無敵,瞬間面色一白,被生生甩出。
那白衣女子被甩在了牆壁之上,青牆瞬間坍塌,而那男子則是雙腳踩在大地之上,戰斧斧柄重重插在地上,卻仍舊止不住後退之勢,生生朝後滑了數十米,滑出了院門,劃過街道,撞擊在對面院落的青牆之上,方才止住。
面色煞白,身子晃了晃,終究忍不住半跪在地,咳出一大口鮮血。
一擊,重傷!
王安風緩緩收回雙掌,體内損耗數成的内力飛快流轉恢複。
一擅猛力硬功,一擅陰柔暗襲。
這兩名七品巅峰的武者,若隻是單個過來,王安風都不可能勝地如此輕松,可偏生他們就同時出現,偏偏他們心存試探之意,竟是同時出手,被王安風化用陰陽相濟,流轉不定的拳理,憑借金剛,般若兩重力道,将這兩人瞬間擊敗。
雪仍在下。
方才墜在寒梅之上的白雪甚至還未曾落在地上。
唯獨王安風自己才知道,剛剛勝地是如何艱難和巧合,可旁人卻隻看到了他一招之内,敗盡了兩名七品巅峰武者,身爲一名劍客,而且甚至還沒有拔劍。
王安風呼出口氣,側身看向談語柔和煙兒,道:
“此地不宜久留,馬上離開……”
“王少俠何必如此着急?”
淡然的聲音自這天穹之上回蕩着。
王安風神色微變,心中一沉,知道不好。
此時他已經徹底明白過來,談家玉九肯定和這二十七連幫暗中勾結,而來者,恐怕就是那二十七位幫主之一,右手五指微動了下,可尚未拔劍,已經有一道身形自天而下,旋身而落,右手猛地下拍。
沛然掌力,将其身前雪花擊散,形成了肉眼可見的巨大掌印,朝着王安風三人按下,竟有數丈方圓。
王安風瞳孔微縮,右手自腰間拂過,屈指輕彈,但聽得淩厲破空之音響起,寒芒沒入這掌印當中,這掌勁雖浩大,卻失之于精純,不過唬人的東西,在少年一招之下,生生破碎開來。
一名白衣書生在空中一個轉折,落在了王安風身前十丈之處。
其身着白衣,一頭黑發已經斑白,卻不減其風姿,含笑而立,旁邊已經立着個身子魁偉的中年男子,一臉絡腮胡子,氣質沉穩,身後墨色披風招展,雙手拄着一柄無鞘重刀,刀鋒點在地面上,寒氣淩冽。
先前用斧頭的那光頭大漢行到這兩人身邊,粗聲道:
“六弟,大哥……”
“你們來了。”
王安風看着這三人,身後尚有一白衣女子,在院門之外,影影綽綽,有身影疾奔而來,各個皆是手持利刃刀劍,粗粗看去,竟然有近二十人之多,無論哪一個,都是氣脈悠長,顯然最差都是逼近七品的八品巅峰武者。
王安風呼出口氣,道:
“二十七連幫……”
這種力量,加上爲首大漢那顯然是中三品高手的氣韻,在這西定州中,唯獨二十七連幫這種龐然大物能夠拿得出來,看這陣仗,怕不是幫中高手盡出,要取談語柔性命。
王安風右手擡起,握住了木劍的劍柄。
掌心處,一道雷霆流動而過。
劍鳴聲音低昂而起。
正在此時,一道淩厲的刀芒突然亮起,将地面割裂出了一道筆直的裂縫,如同深淵,至王安風身前三步處停滞。
風雪散盡,淩厲的氣機依舊在這刀痕之上萦繞。
王安風拔劍的手掌微微一頓,淩厲的氣令他的面龐感受到了一種割裂般的刺痛。
這院落中氣氛一時寂靜,二十七連幫爲首之人擡眸看他,掌中重刀仍舊如方才模樣,開口,呵出口白氣,漠然道:
“你很強……我不想在這個時候損失手下。”
“你可以走。”
“或者死。”
言罷身後武者讓開了一條道路,一個個将兵刃收起,顯然這人剛剛所說,并不是假話。
王安風神色未曾有絲毫異動,隻是道:
“我和談天雄有約……”
恰在此時,複有一道清朗聲音,含笑響起,道:
“若王兄是指尋找朋友的事情,還請放寬心。”
“隻要王兄這次袖手旁觀,無論是我還是二十七連幫的諸位,都會幫王兄去找。”
聲音未落,身着黑衣的玉九玉已自天而落,站在了院落左側,并未和二十七連幫衆人站在一起,身後雖然隻有四五個人,可每一個都氣魄非凡,縱然不是能淩空而行的中三品高人,也定然不俗。
在其旁邊更有一位消瘦漢子,背負了三柄長劍,眉目橫掃,冷澈如冰,無論氣質神态,俱都是不入凡俗。
中三品武者。
又一個中三品武者……
王安風心中沉凝,以他此時功力,面對這種級别和人數的敵手,最多隻能保住自己無憂,逃得性命,要想護住手無縛雞之力的兩名少女,幾乎是癡人說夢一般。
玉九視線掃過院落,看着王安風,看着王安風身後,身着白衣的少女,抿了抿唇,淡淡道:
“王兄,考慮地如何了?”
王安風右手用力,背後木劍連鞘而出,落在地面上。
明明看上去不過隻是尋常木質的劍鞘,可卻沉重異常,落在地面上,帶起了勁風氣浪湧動。
“抱歉。”
“和我約定的,是談天雄,不是你。”
玉九似乎并無絲毫意外,點了點頭,道:
“原來如此,不愧是王少俠……扶風藏書守。”
聲音微頓,嘴角挑起一個淡漠的笑容,道:
“不過,你當真以爲,你保護的是單純的小姑娘嗎?”
“出身于真正江湖勢力的人,再單純,也不會天真地沒有半點防備,王少俠……”
“煙兒,說出來吧……你看到的事情。”
聽得煙兒姓名,王安風神色微變,在其身後,一直表現得似乎不會武功的白衣少女腳尖輕點,已經朝後掠去,退避開來,站在一旁,沖着玉九的方向行了一禮,直起身來,淡淡道:
“是。”
聲音微頓,視線掠過這院中之人,白衣少女抿了抿唇,平聲道:
“小姐隻是将王少俠當作棋子而已……”
“自一開始,都隻是利用王少俠來自保,第一日帶來的人,都是小姐手中的暗子,雖然此舉會損害王公子聲譽,依然如此行爲,之後所謂親近,也隻是希望皆王公子保住自己,而其實一直都未曾相信少俠。”
“譬如,每日裏公子做的飯,其實都隻是喂給了小姐的貓兒。”
“也隻是将少俠當作随手可棄的棄子……還有……”
玉九負手而立。
他看着談語柔面色似乎漸漸失去了血色,看着少女神色似乎逐漸狼狽,心中竟然升起了難以言喻的快樂。
對,沒錯。
就是這樣……
玉九雙目微阖,至今日他仍舊沒法忘記當年醜惡肮髒,不過路邊乞丐的自己,和那如同仙女一般精緻的小姑娘,那天很冷,可他的心裏卻很熱,如同有一把火在燒。
然後,他吃了不知道多少苦楚,終于進了談府。
幾多生死。
可重新見面的時候,他竟沒有如自己所想像那般自信坦然。
他甚至沒有辦法在談語柔面前開口,他隻能看着少女抱着白貓自他面前行過,腳步輕盈,自己的身子卻僵硬地跟石頭一樣。
那一夜,他在街上如同行屍走肉般走了一宿,回府挨了三十鞭子。
他終于想明白了,無論他修行了多強的武功,無論他有了多厲害的手腕心計,無論他殺了多少人,無論他穿着怎樣豪奢的衣服,吃着珍馐玉食,他仍舊隻是當年那醜惡的乞丐。
他想明白了。
他終于想明白了。
在這院落當中,玉九看着那面色蒼白下去的少女,負在身後的手掌次第握緊。
面上神色安靜而沉穩。
他黑色的眸子就如同鐵獄牢籠一般,将談語柔映照在裏面。
如果我配不上你……
那隻要将你毀掉,就可以了。
等你墜落到泥濘裏,你會明白的,那個時候,我會保護你。
而在此時,煙兒終于說出了最後一個字,看了一眼面色蒼白的談語柔,轉身掠過數丈距離,輕輕落在了玉九身旁,如同一株寒梅,安靜地站着。
談語柔抿了抿唇,看看周圍,又看看王安風,面上浮現驚惶之色,擡手去拉少年衣袖,急急道:
“你不要聽他們胡說……”
“我,我沒有,你,你要保護我!保護語柔……”
“你要聽爺爺的話,你不能扔下我一個人!”
聲音焦急,卻又還有些蠻橫,這種行徑,引得周圍衆人笑出聲來,玉九則是淡淡看着,看着曾在雲端的人兒衆叛親離,跌墜泥潭,心中滿是快意。
談語柔拉着王安風的衣袖,仍舊在急急說些什麽。
如同一個嘩衆取寵的小醜。
無人看到,褐色的瞳仁深處,是安靜而孤獨的别離。
人總是這樣的。
要是嘴裏說着讓你離開,反倒會讓對方因爲自責而無法離開,畢竟一切喧嚣的告别,不過是另一種不舍。
說‘你走罷……’
不過是在說‘留下來好嗎?’
真正的别離是什麽呢?
少女的眸子很安靜。
是給對方找到所有的理由,讓對方真正從心中厭惡自己,徹底離開。
從今往後,江湖路遠,你不必思念,不必介懷,更不必有絲毫的自責。
往前走便是了。
王安風掙脫開了談語柔的手掌,回身看向少女的視線當中,已滿是戒備。
這種反應一如她搜集的情報中所現,扶風藏書守,最恨成爲他人棋子。
二十七連幫的幫主看了一眼王安風,漠然道:
“王少俠,某方才所說,依然作數。”
“你若要走,二十七連幫絕不阻攔。”
王安風看着眼前男子,微微颔首,似是極惱怒,根本沒有回身再看談語柔一眼,持劍大步而去。
談語柔的手掌微微顫抖了下,下意識向前伸出。
少年揚起的衣擺從指尖劃過。
伸出的手掌僵了下,緩緩收回,孤身而立,談語柔擡眸看着王安風手持連鞘長劍,踏步離開,褐色的眸子裏似乎有安靜的笑意。
再見……
少俠。
十六歲的少女身着白衣如雪,在這群狼環伺之中,孤獨地站立着,周圍滿是高牆,牆上牆下,盡是手持利刃,虎視眈眈的武者。
這樣的情形和三年之前,幾乎沒有半點不同。
談語柔安靜的眸子逐漸偏向于死寂的冰冷,正在此時,突然有狂暴的氣浪,夾雜佛門浩大之音暴起,震顫左右,令她神色微怔,擡眸去看。
行至二十七連幫諸多高手中間的王安風身形猛地逆旋。
掌中連鞘長劍揮灑出不知多少道寒芒劍影,他出手之時已運起了神偷門‘白虹’心法,速度極快,瞬間已有五六人被他點倒在地,這些人内力并未超過王安風多少,中了藥王谷點穴之法,直接失去了戰鬥能力,倒伏在地。
二十七連幫幫主眸子微張,手中重刀猛地擡起斜斬。
王安風清喝出聲,手中長劍連鞘刺出,刀劍相擊,劍鞘之上,有雷霆暴漲,一時間,竟是平分秋色之局,王安風借助力道猛地橫掠長空,擋在了談語柔身前。
少女眸中死寂冰冷停止蔓延。
玉九神色微變,眼前一幕,超過他的想象,皺眉道:
“王兄,你這是何意?”
“莫不是爲了一個利用你的女人而搏命?”
王安風斂目,道:
“我平生最恨被人利用,先前承諾,已經作廢……”
“那你回來作甚!”
王安風看着面上浮現戾氣的玉九,掌中長劍微揚起,淡淡道: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談語柔眸中死寂冰冷飛快地消失。
PS:第一更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