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樓女子也并不在意這一點,嬌笑起來。
盛世之中,這天下百姓對于大秦的自信與驕傲,實在已經到了古往今來極緻的地步,縱然是青樓中女子,街上走卒販漿之徒,都相信自己的國家,相信着這一事情隻是偶然,相信等待着那些兇手的,必然是大秦的雷霆怒火。
再來這女子也是知道,眼前少年,乃是城中慕容家的十三公子,雖然同爲慕容,比不得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拳掌雙絕,慕容世家,可在扶風郡城中也不可以小觑,此人出來,必定是帶着護衛,保護他安全。
不知是否是想到了有一位起碼武道八品的高手隐藏在一旁,女子心中浮現出了詭異的興奮之色,翻身躍在了少年身上,雙臂挽住眼前世家子的脖子,湊上前去。
身上衣裳雖然厚實,卻也掩蓋不住那正當青春年華的肉體,婀娜多姿,誘人之極。
那少年見狀心中一蕩,自前些日子,在風字樓下被那扶風藏書守吓了一跳,這段時日心中早就不愉,一直以來的好友也逐漸疏遠,家族當中,更是不乏落井下石之輩。
至于那吃裏扒外的護衛,因爲和他父親争吵,已經被調走,另去保護他十哥,今日出來,正是要尋個刺激發洩一二,見狀自然是來者不拒,脂粉之氣撲鼻,此時雖是夜間,他心中卻有欲火升騰,手掌漸漸不老實。
正抱着那女子品嘗朱唇時候,路上有人經過,帶起的風掀起了馬車窗口處遮風的藏藍綢緞,便在這起落之間,他便看到了一道身影緩步過去,看到了那青年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此時已經入夜,他竟能夠将那瞳中血絲看得清清楚楚,仿佛當頭澆下來了一盆冷水,渾身上下,瞬間冰涼一片,本來升騰的欲火直接消失,若有人掌燈去看,當能看到他臉上蒼白如雪。
那女子正情到濃時,卻發現這少年沒有了半點反應,好奇時候,便聽到了腳步聲恍如鬼魅般在旁邊突兀而起,心髒一突,此時她才發現,抱在少年身後的手掌之上已經被冷汗沾濕,頗爲粘稠。
沉穩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卻又似乎從未曾遠去。
青樓女子須得要練好察言觀色的本事,她自這異常情況,以及眼前少年微微顫抖的身軀之中,已經推測出了些微不對。
腦海當中,複又想起了今日那樁滅門慘案,想到了那三代滅門,臉龐全部給切成了碎片,不由自主浮現出了驚怖之感。
慕容同咽了口唾沫,心髒瘋狂跳動,和那青樓女子低頭趴伏在這裏,仿佛這樣就能夠将自己隐藏起來。
那腳步聲漸漸遠去,他腦海當中念頭紛飛。
這人是誰,他爲什麽會突然出現,他剛剛在哪裏?
便在此時,突然想起了來時自己車夫所說的話。
“公子,咱們這車也該修繕修繕了,今日馬兒拉着,頗爲吃力。”
該死!他竟然躲在了馬車之下。
少年想到此處,幾乎要叫出聲來,面色卻越發蒼白。
一步一步,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之上回蕩,落入耳中,墜入心底,如同浸泡了冬日的雪水,難言的寒意沁入魂魄。
腳步聲音漸遠。
馬車内外似乎成爲了兩個世界。
吸氣時候極輕,可呼氣時候因爲心中畏懼又變得急促而重。
心髒極速跳動的聲音越發清晰,似戰鼓。
那腳步聲音越遠了。
一步,
兩步,
兩人長松口氣。
心髒的聲音漸漸平複。
兩人均自心中升起了荒謬的大難不死之感,以及些微放松。慕容擡覺得自己掉了面子,擡起頭來,強撐着說道:
“隻是行人,看你怕的……”
有秋風吹落葉,蕭瑟的聲音響起。
涼風吹過慕容同的臉頰,少年雙瞳睜大。
那處綢布不知何時已被掀開,一張臉安靜看着自己。
那面龐之上有縱橫十數道割痕,宛如惡鬼,看到自己注意到了那邊,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眼白極白,眼瞳又極黑極大,微微轉動,未曾言語,卻有瘋狂壓抑之意撲面而來。
少年身軀一僵。
此刻他怕到了極緻,卻不知爲何,根本說不出話來。
“啊呀,奴家隻是弱女子一個,如何能和公子相提并論……”
懷中女子背對着那張面龐,未能看到,此時放松下來,隻顧不依嬌笑,而在慕容同眼中,卻看到了那隻手掌裹挾着秋夜的冷意,從那處窗口處緩慢伸進來,五指微微張開,看着指腹上沾着發黑的血迹,逐漸将自己的整個視野占據。
極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抓向自己的面龐。
耳畔卻仍能聽得到嬌柔的聲音,臉頰處有甜膩的吐息。
活色生香。
惡鬼索命。
嬌笑之音在耳邊纏綿悱恻,可他卻隻覺得死寂。
少年張了張嘴,眼中露出絕望之意,女子竟分毫不知,上前吻在他嘴角,溫軟如玉,慕容同雙眸微眨,不可遏制躺下兩行濁淚。
那手指微張,幾要觸及他的面龐。
一點一點靠近…………
清越的劍鳴聲突然暴起。
淩厲劍氣掃過,一柄木劍施以鳳凰點頭的技巧,點出三點寒光,同時朝着他要穴處落下,有雷霆轟鳴流轉,極爲粗蠻地将那死寂壓抑的氣氛撕裂開來,那張毀容的臉龐上浮現出些許驚異之色,身如幻影,朝後急退。
一柄樸實無華的木劍在下一刻斬過。
有雷霆糾纏其上,照亮了夜色,也照亮了持劍的藍衫少年。
這本是慕容同這段時間最爲懼怕怨恨的面龐,此時看上去竟如此可親可敬,幾乎要令他哭出聲來。
王安風持劍落在地面上,右手扣劍在前戒備,左手運起了金鍾罩内力,一掌拍在了馬車之上,未曾施展出掌法勁氣變化,隻以蠻力橫推,将這一車一馬橫推了數步,靠在了街旁牆壁上。
駿馬吃這力道,發出悲聲,吸引了不遠處小攤上吃飯的車夫和攤主。
那車夫嘩啦一聲,站起身來,便看到了兩人對峙,看到那一手握着狹長長刀,氣質陰森可怖的男子,心髒一顫,腦中已經知道自己今日怕不是中了頭彩。
心中着急,想要奔過去看自己少爺情況,可這時候,整個身子已經不聽自己使喚,不敢過去,也不敢逃跑,隻得面含苦色,呆立原地。
而在那馬車處,掀開了自己臉上僞裝的丹楓谷武者看着身前的少年,伸出血紅的舌頭舔了下嘴唇,咧嘴一笑,臉上十數道已經結疤的傷口如同黑色的蜈蚣一樣扭曲糾纏,滿足低吟道:
“原來是你,扶風王少俠。”
“我正要去找你。”
他那日被王安風發現,雖然被騙過,但是其生性謹慎,後來搜集情報,自然知道了當日少年身份,更是知道自己肯定已經被他發現,不但被他發現,更是被他戲弄。
戲弄……呵,戲弄,他肯定是看不起我。
就如同昨夜那一家子一樣,和他們一樣看不起我。
若非如此。
我走過他家院子的時候,那個小童,何故多看了我一眼?
在來自于任務的壓力之下,他壓抑而扭曲了的性情變本加厲釋放出來,今日本就是打算守在扶風學宮附近,伺機将這個藏書守殺死,爲自己陪葬。
未曾想到,才來到扶風學宮附近,便碰了個正着。
豈非天顧?
豈非天顧!
丹楓谷武武者無聲在笑,右手擡起,五指律動,繼而穩穩握在了那刀柄之上,緩緩用力拔出,鋒銳而狹長的刀刃脫鞘而出,刃鋒上還殘存了血迹。
身爲一名武者,不再在乎保護自己的兵器。
王安風持劍看着對面似乎有些瘋狂的殺手。
他今日并未有所收獲,在準備回到扶風學宮的時候,聞到了羊雜湯的香味,本想喝上幾……一碗,才走過來,卻察覺到了濃郁殺機,看到了這名殺手的行爲,情急之下,便全力出手,将其迫開。
在出劍時候,故意貫入了雷霆勁氣,此時夜色死寂,雷聲劍嘯傳出很遠,巡街武者他方才還見過,離得不算太遠,片刻時間,應該能到。
但是眼前,一場惡鬥已經無可避免。
少年手持木劍,内力流轉,心神洞入空明禅定之境。
無他相,無我相,無衆生相。
兩人對峙,氣氛越發死寂壓抑,不遠處那攤販見到這般模樣,小心朝着後面挪移,打算不驚動那殺手,悄悄離開,可腳步落下,再輕的聲音在這等級武者耳中也極爲明顯。
氣機牽扯,兵刃撞擊特有的震顫聲音瞬息間響徹了整條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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