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和的藥力自他胸腹之中升起,繼而朝着四肢百骸,周身百脈震蕩蔓延,沖擊洗滌,以強筋健骨,壯其氣力。
他修行至今,每日都在銅人巷中調用内力,和同級甚至于更強的武者頻繁交手,亦曾孤身輾轉山野之地,數次生死危機,心性堅韌之處已經遠超同輩武者,所欠缺的其實隻是内力上的積蓄。
現在縱然是體内内力暴漲,也未能超越他的掌控,依舊極爲穩定,不緊不慢地按照金鍾罩第二關的線路運行。
少林的金鍾罩乃是佛門正宗,修行内力最是醇厚,王安風無意識之間,恰好對應其無我相,無他相的修行道理,未曾主動去突破關隘,可那三處要穴關卡卻如同春日雪消一般,雖然緩慢,卻在無聲無息地消失。
外界天際已經隐隐透出魚肚白色。
在旁守了一夜的文士感知到了王安風身上逐漸湧動起來的内力,神色微霁,知道這一次突破水到渠成,已經沒有了任何問題,可就在此時,少年原本平和的面龐上突然浮現出了一絲痛苦之色。
狂暴的雷霆之力在他身上浮現,越發浩大,極主動地吞噬了少年體内的藥力,不斷膨脹,幾乎瞬間便将他整個人籠罩其中,縱然是圓慈三人,亦看不真切少年面目。
“嗯?!”
赢先生神色微怔,繼而便變得極爲難看,擡手便要擒下那絲雷勁,可就在此時,那雷勁突然内斂,進入了王安風身軀之中,圓慈三人顧忌傷到此時正在突破關口的王安風,已經伸出的三隻手掌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圓慈平複了激蕩的内息,感受這這有些許熟悉的雷勁,看向一旁文士,遲疑道:
“這是……”
文士點了點頭,回想起了當日少林寺上回蕩的狂暴雷霆,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便在此時,少年身上突然浮現出來了一道血色龍影。
昂首發出長嘯,其中滿是凄厲怨憤不甘之色,不斷掙紮,卻被那雷霆死死糾纏,雷勁想要将那如同冤魂般的血色龍影牽扯出來,卻仍舊不得其法,便在即将功虧一篑之際,文士看出了端倪,手掌握起,調動了這一方世界的靈韻。
霎那間,天地變色。
雲霧倒懸,化爲濤濤元氣,湧入了那雷勁之中,其氣越發陽剛精純,突然化身爲龍,昂首長嘯,将那血色龍影徹底拔除,離開了王安風的身軀,殘餘的怨恨之氣被雷霆的陽剛之力驅散,徹底消失在了世界之上,隻剩下了些微氣息彌散。
吳長青擡手牽扯過來一絲怨氣,察覺到了其中獨特之處,神色不由微變,道:
“這……龍氣反噬,安風身上,爲何會有這種東西?”
赢先生收回右手,面色微白,沉默了下,道:
“……不知。”
天地之間,殘餘的雷勁逐漸融合,或許因爲一直以來都在王安風體内,漸漸重又彙聚在了少年身邊,卻已經無法入體,隻在少年身邊萦繞流動,似乎化爲了一位老者的身影。
雷霆氣息掠過了黑發,便如同老者擡手撫在了少年頭頂,繼而緩緩流散消失,其精純之處,縱然是修爲已經臻至了圓慈,吳長青等人,亦是心中震動。
精純元氣,滋生萬物。
少年左右,有朵朵奇花綻放,花色青紫,猶如天雷。
赢先生看着這一幕,斂目開口,聲音之中罕見地沒有了嘲諷,道:
“但是我知道,若不是有一位天下絕頂的武者,不惜損傷自身武功根基,每日以精純雷勁,爲他洗髓通脈……他決活不過七歲。”
當日在大涼村中,因爲顧慮離棄道的存在,文士并未常常探視外界。
但是顯然,在王安風離開之前,那老者必然是給他體内灌入了足夠的雷勁,足以壓制那血色龍影許久,使得他體内反噬不會暴起,方才會放心讓他離開,讓他去見識到外面的世界。
當日眺望遠方,興緻高昂的少年,或許并不知道,爲了他想要出去看看那天下的想法,有一位老者元氣大傷,可縱是元氣大傷,卻也是很開心地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文士腦海中浮現一道人影,于心中低聲念道。
你可知道,一行此舉,終身修爲損耗……若是他未曾有此機緣習武,那他活六十,你便要給他輸六十年雷勁,終生再無望于更高的境界,自損根基壽數。
值得嗎!
雷勁自然不會回答他,但是在大部分的事情上,行爲遠比豪言壯志更爲有力。
自古以來行勝于言。
便如同記憶中那人一般,所說所做,截然相反……
心念轉動,文士情緒突然低沉。
時有紅日初升,并不刺目的光輝灑落下來。
王安風緩緩睜開雙目,隻覺得周身前所未有的暢快,仿佛是自出生起就一直加持在了自己身上的沉重鎖鏈全部碎裂,思維更爲迅速,而内力運行則如長江大河,奔騰不息,于經脈之中流轉。
當下忍不住騰身而起,長嘯出聲,其音清越,穿金裂石,有如龍吟大澤,經久不息。
吳長青三人皆有絕頂武功在身,一眼便能夠看得出,少年身上,原本被那龍氣反噬壓制的天賦,此時已經全部展現出來,氣脈悠長,周天不息,正是難得一見的習武之才,美玉般的資質。
那長嘯聲音經久方絕,少年站起身來,此時他金鍾罩第二關關隘已經全部突破,隻需要穩定一段時日,便可以自然而然地晉入到金鍾罩第三關,那武道第八品的境界,不由得心中浮現欣喜之情。
此時方才注意到了周圍已經不是少林寺中,而三位師長都在前面,身上沾染晨露,心中隻是稍一思量,便猜到是爲了自己護法,忙上前朝着三位師長見禮,視野邊緣注意到了那些青紫色的花卉,腳步微頓,心中不由浮現出了奇異的熟悉之感。
腦海當中,一位不着正行的老者容顔浮現出來,一手提着酒壺,另一隻粗糙的大手蠻橫地揉着自己的黑發,完全無視了自己的反抗,哈哈大笑。
少年眉目間神色柔和了許多。
不知道離伯怎麽樣了……
之前幾乎每日相見,離開了大涼村,也已經有快要一年了,有沒有按時吃飯?有沒有少喝些酒?是不是還是那麽愛吃肉?有沒有按時換洗衣服,會不會無聊,會不會寂寞,是不是還是那般愛講故事?
若是他知道,我的修爲已經到達了八品,應該會很開心吧。
想起老者開心大笑的模樣,少年的嘴角也不由得挑起。
離伯開心。
他便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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