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伴酒,最是醉人。
心中煩惱,大多且随他去,名利之争,此時盡歸熄心。
可衆生百态,不一而足,也還有些人就算是這個時候,也未能好好休息。
年紀方才十七歲的彭星波昨夜裏雖然飲了些酒,可長年以往的習慣卻仍就讓他在固定的時間睜開眼睛來,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屋頂,腦袋一片空白,片刻之後,方才翻身下來,洗漱一番,借助微寒的水,掃去了心中睡意。
從桌上抓了半塊剩下來的月餅,就着涼茶囫囵吞下肚去,輕手輕腳地出了門去,此時街上行人洗漱,已過中秋,早上頗爲寒冷,令他下意識擡手緊了緊領口,匆匆行去。
他是這北武城裏當鋪裏的活計。
幹他們這一行的,長年無休,東家常常挂在嘴邊兒的一句話,便是今日休息了,或許就會和絕世寶物的消息擦肩而過,休息不得,休息不得。
他心中頗爲不以爲意,可東家畢竟是東家。
心裏有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可爲了那明晃晃,圓溜溜的銅錢,他也隻能在這寒風淩冽之中,遠離溫暖的被窩,心中無數次賭咒發狠,敗給了柴米油鹽四字。
“真冷啊……”
彭星波咕哝了兩聲,把衣服又拉緊了下,腦海中則在胡思亂想。
或許是時候換上些厚實的衣裳了。
年前才做了一套,還有七成新,用不着扯布子。
現在好布子又漲了一枚銅錢。
奸商。
腦海之中思緒翻騰,他已經轉過了巷口,大道比之于方才小街更爲寬敞,也襯得行人稀疏,更爲蕭瑟,視線未曾受到絲毫遮掩,幾近于一覽無餘。
視野之中,看到了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三十餘歲年紀,身着一身黑色寬松衣裳,氣質肅然沉穩,神色不由微微一怔。
他認得這個男人。
其正是東家的熟客,也是這北武州城這一年來鼎鼎大名的大人物,巨鵬幫的幫主,公孫大人。
彭星波見過這位大人和東家談笑風生,但是見到更多的則是穿着巨鵬幫衣服的武者行走在道路之上,那種威風凜凜的模樣,心中早已豔羨。
他往日裏也曾經想過自己見到了這位大人物,會有如何如何的表現。
可此時真的見到了幫主,卻隻感覺自己的身軀僵硬地和木頭人一般,不聽使喚,未能如同自己曾經想過的那般主動迎上去,不卑不亢,表現出色,從而得到看好,委以重任。
而在這個恍惚的時候,公孫幫主已經推開了當鋪的門,走了進去。
他卻依舊未能開口。
未能把握住這個罕見的機會,回過神來,隻在心中懊惱。
若是……若是……
心念紛飛,如同魔障,卻是在思考着等會兒概要如何表現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低聲叫了一聲不好,匆匆趕入了當鋪當中,隻希望今日勿要遲了,勿要浪費了那幾枚銅錢,腦海中思慮,卻是在瞬間扔到了身後。
等他進去的時候,那位公孫大人正在和東家談笑。
他恭恭敬敬上了茶水,在給那位幫主倒茶的時候,本想要開口,可方才在外頭未能想得清楚,腦海之中一片混亂,不成體系,還是沒敢開口,隻捧着茶壺候在了一邊兒。
看着東家和公孫幫主談笑了片刻,公孫大人似乎要起身離開,東家将其送出門來,滿面笑容,和煦地問道:
“公孫幫主,這番可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咱們也好給您留意一下。”
這裏雖然當鋪,可是大秦的當鋪之中,其實能夠找得到比起奇珍閣中成色更好的美玉,比回春堂中藥性更足的好藥,一切皆看運氣,可當鋪的掌櫃也總有相熟之人,久而久之,便會給這些老主顧留意些好東西。
彭星波未敢跟出去,隻聽得了些許東西,聽到了那沉穩的聲音開口道:
“要如虎目般的白玉珠子,最少要湊得一對之數,若能有三五顆,也是好的。”
少年聞言咂舌。
虎目般的珠子,還要白玉質地。
果然有錢啊。
當鋪的老闆轉身回來,看到了自己的小夥計還在這裏愣着,臉上在面對顧客時候和煦的微小瞬間變得比這秋風還要瘆人,擡手在夥計頭頂一下,皺眉呵斥道:
“愣在這裏幹什麽?”
“我花錢雇你過來,不是讓你吃幹飯的,去去去,趕緊幹活兒去。”
一邊說着,一邊又擡腳踹了夥計一腳。
自己則是手裏端着那紫砂茶壺,坐在了躺椅之上,一邊啜飲,一邊看着一本古籍,直到了中午時候,方才踱步回去了裏屋,彭星波在外面啃着饅頭,聞着裏面傳出的誘人肉香,翻了個白眼,狠狠地咬了一口饅頭,隻覺得入口無味,低聲罵道:
“奸商。”
内屋裏頭。
當鋪掌櫃取來了一張紙,眉頭微微皺起,沒有了絲毫的油滑之意,眉目肅正,擡筆在紙上,以密語寫道:
“北武州城中發現白虎堂蹤迹。”
“至少兩處據點。”
懸肘提筆,拈起那紙來輕輕吹了一吹,上面常人根本讀不懂的文字漸漸消失,複又提筆寫下了一件件貨物名字,似乎就是那些當鋪掌櫃,詢問大主家,死當的東西裏面,可有這些貨物?
似乎是爲了強調是要死當的貨物,是以以朱砂筆墨在死當兩字上畫了個圈,沒能畫的齊整,大部分的朱砂掩蓋在了死字上頭,越發豔麗。
片刻之後,這當鋪裏頭,有一隻灰色的鴿子振翅飛出。
在離開了城池之後數十裏,突然振翅,沖雲而起,化爲了一道灰光激射,其速之快,幾如攻城巨弩射出的弩矢一般,橫掠過了層層雲霧,掠過了山河和大地,直至遠處出現了震撼人心的戰鼓轟鳴。
直到天地之間,有蒼涼的雄鷹長鳴,混着号角之音,碾碎在了雄武肅殺的呼喊聲中。
灰鴿斂翅,落在了這兵家營地當中。
落在了一位身材魁偉,披堅執銳的将軍擡起的右臂之上,這位中年男子取下了灰色鴿子所帶的信箋,看到了上面一道血色痕迹,神色微凜。轉身朝着一處屋子處走去,腳步匆匆,未曾敲門,直接推門而入。
屋内坐着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正在翻看着手中兵書,微微挑眉,看向自己下屬,視線落在了其手中信箋上,頗有鄭重之色,他知道後者秉性,若是尋常事情,必然不可能如此失态,當下直接開口問道:
“出了何事?”
披挂男子半跪行禮,道:
“回禀将軍,是密探回報。”
聲音微頓,繼而鄭重補充道:
“血色加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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