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風謝過了給他們帶路的迎客弟子,入了其中。
青鋒解整個門派似乎都愛極了素簡的風格,客房裏面頗爲簡單,王安風自包裹裏取了火石,将紅燭點燃,雖然此時已經不早,可他卻還不曾有困意,便坐在了桌旁,一邊百無聊賴地以手指撥動蠟燭變軟了部分,一邊在腦海當中回想着這段時間的經曆。
赢先生和師父要讓他尋記載了古老圓珠的典籍。
而更讓他在意的,卻是那叫做‘白虎堂’的江湖組織。
按照那些武者的交供,自離開扶風郡城開始,便已經跟在了他們身後,目标是他,百裏封和薛琴霜。
這不能不讓他懷疑到倪夫子一事的背後,那造成這悲劇的最初根源。
在這浩浩大秦的天下,竟然有人能在二十年前做下屠人滿門的事情後,還名利雙收活了許久,毋庸置疑,肯定有朝堂中真正的大人物點頭首肯。
而白虎堂,定然和這位大人物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紅燭的火苗竄了一下,燙在了王安風的手指指腹上,少年吃痛,猛地收回了手指,一抹紅色的蠟油在他手指上面,如同鮮血般緩緩流淌,繼而迅速凝固,王安風失笑搖頭,不再亂想,隻将白虎堂三字印入心底。
将這凝固的蠟油剝離下來,随手擡高扔在火苗上面。
燭火忽閃了一下,屋子裏光影晃動,仿佛立着某種黑暗而巨大的造物。
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音,迎客弟子送了洗漱的熱水過來,少年應了一聲,起身開門,身子遮蔽了燭光,整個屋子似乎黯淡了一層,身後桌上,那蠟燭火苗周圍融地有些軟的部分被少年無意揉捏成了個圓錐形的模樣,如牢籠般将燭芯罩在裏面,遮蔽了火焰,阻隔了光芒。
火焰緩緩将周圍密不透風的牢籠融化。
……………………………………
第二日。
一夜好眠,安神無夢。
因爲這裏有着傳說中的上三品宗師,以保險起見,王安風并沒有進入少林寺中,雖然沒有人告訴他,但是他自己也已經敏銳地察覺到,這串佛珠似乎是頗爲了不得的異寶。
當然,更重要的是,隻有通過這珠子,他才能夠去見到師父們和赢先生。
隻這一點,少年心中就已經非常重視。
起身以冷水洗漱了下,微涼的觸感驅散了睡意,王安風負劍走出了客房,放眼望向前方,隻見雲霧翻騰,昊日初生,令人精神不覺振奮,風動松林,隐隐能夠聽得到長劍破空的淩厲聲響,和少女的輕喝。
王安風心中明悟,知道這應當是青鋒解弟子在晨間習武。
偷看他人習武,在江湖上是大忌。
尤其還是隐世劍派。
少年本想要出去随便走走,想到這裏便熄了這心思,複又想到昨夜裏宮玉所說,今日要帶他們去拜見青鋒解掌門人,幹脆直接回了屋子裏面,隻等着宮玉安排。
片刻之後,果然有青鋒解弟子來尋他。
王安風跟在那少女身後,一路行過了演武場以及數座大殿,被引入了一間廂房,百裏封等人已在其中,卻不見宮玉身影,直到吃過了早點,飲過了茶水之後,一身白裙的宮玉方才負劍而入。
神色依舊冷淡如常,隻是面容上似乎擦了些水粉,一身白裙也換了款式,大體未變,細節處則更爲秀氣。
抿了抿唇,宮玉讓衆人跟在她身後,一路行了約莫有十多分鍾,沒有往那些談正事的大殿偏殿走,而是去了一處廂房當中。
王安風微有疑惑,随即便明白過來。
這是将扶風前來的四人當作了自家親近晚輩,才會有的舉動。
宮玉停在門口,先是微吸了口氣,才擡手輕輕敲了敲門,道:
“師尊,弟子宮玉求見。”
繼而有溫和女聲響起。
“進來罷……玉兒。”
宮玉定了定神,推開門引着王安風等人進去,當先主位上坐着位衣着繁複的女子,氣質雍容大方,黑發以玉凰簪束起,眉眼間帶着三分笑意,氣度不遜豪雄,不必介紹,王安風等人便明白了其身份。
而在一側座位上,卻還坐着個女子,黑發如墨,氣質與宮玉有三分相似,卻更爲高潔,隻是坐在那裏,便令人難以忽視,雙手抱着茶盞,眸子黑白分明,平靜看着茶湯中茶葉沉浮。
旁邊桌上,橫放了一柄木劍。
宮玉踏前,朝着上首掌門行禮問安,複又轉向了那女子,神色罕見浮現了幾分緊張幾分孺慕,低聲道:
“大長老。”
王安風微微一呆,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略有些僵硬地看着那側女子,看着她擡起眸子,嘴角似有溫和笑意,看到她上下打量了下有些忐忑的宮玉,容顔清秀,眸子黑白分明,微微颔首道:
“許久沒有見啦。”
“玉兒卻是出落地越發大方。”
宮玉抿了抿唇,沒有多說什麽。
但是王安風分明在其眸子裏面看到了雀躍神采。
便在此時,坐于上首的掌門人輕咳了一聲,将衆人目光吸引過來,溫聲道:“諸位遠道而來,辛苦。”
“這裏并沒有外人,且落座罷。”
王安風等人此時方才察覺自己失态,忙行禮告罪,方才坐到了一側木椅上面,卻無一人敢與青鋒解大長老坐于一側,掌門輕笑,并不在意這一點,隻随意和王安風等人攀談,當然,大部分時間是這位掌門人在說,而王安風等人恭敬聽着。
其中随意談到些武功道理,江湖經曆,卻也令王安風等人心中震動,頗有受益。
而那位大長老卻依舊平靜,不發一言,雙目平靜,看着手中茶盞。
祝靈畢竟身爲名門掌門,此次與王安風等人見上一面,實則是有許多的理由,但是這些天事情頗多,再有什麽理由也不可能呆多久,是以片刻之後,便止住了話頭,手中握着茶盞,噙着抹淺笑,不言不語,王安風等人自然識趣,告辭出來。
一路沉默着走出了這一處院落。
踏出院落的時候,王安風等人幾乎是整齊劃一呼出口氣,面上神色放松下來。
“太……太……”
百裏封心中回想方才那種坐立難安的感覺,卻始終難以下出一個明确的定義來表達自己心裏的念頭,隻連連咂舌。
薛琴霜輕笑,頗有感慨道:
“能夠見到那位大長老,以及青鋒解當代掌門人,這件事情本身對于我們就便是一樁緣法。”
衆人颔首,卻又想到了那位模樣最多二十出頭的大長老,神色各有變化。
薛琴霜眼中躍躍欲試,而拓跋月面上卻浮現出了絲絲渴望之色,斂目歎息道:
“上三品……”
“大長老生地可真好看。”
“你也很可愛。”
聲音在前面響起,衆人心中一驚,擡眸便看到了身着白衣的大長老。
黑發如墨,白衣勝雪,簡單的色澤卻組合成了極強的沖擊力。
後者安靜看着拓跋月,不知爲何,拓跋月竟然感覺自己難以抵抗大長老的魅力,心跳隐有加速,忙偏開目光,不敢再看。
便在此時,大長老視線轉而落在王安風身上,瞳中神色有所波動。
輕聲道:“他還好嗎?”
王安風微怔,繼而便想到了自己藏書守的身份,明白過來大長老所指的是誰,心有好奇,卻仍抱拳回應道:
“晚輩也不知任老心情。”
“隻知道任老每日看書,倒沒有發現不愉的模樣。”
聽得了看書兩字,大長老神色似有怅然,卻又似乎隻是王安風錯覺。
在下一個瞬間,眼前便已經沒有了那一襲白衣。
這等手段,已經遠不是什麽輕功能夠比拟,幾乎真的和仙神無異,拓跋月和百裏封隻是驚歎宗師手段。
薛琴霜卻神色微變,心中駭然,王安風下意識和赢先生比較,雖不願意,卻又覺得赢先生怕也做不到如此舉重若輕的手段,神色變換,禁不住微吸口氣。
薛琴霜察覺少年異狀,知道他心中有和自己想同感觸。呼出口氣,輕聲道:
“大長老在卸任掌門之位後,離了神兵五鳳劍,隻用一柄木劍應敵。”
“江湖便認爲她實力降低,今日所見,方知道不然。”
王安風慎重颔首。
百裏封似聽到了薛琴霜低語,又沒有聽得清楚,轉過身來,有些疑惑道:
“你們在說什麽啊?”
薛琴霜止住話頭,輕笑搖頭道:
“沒什麽,隻是感慨宗師手段罷了。”
百裏封心中疑惑頓消,而拓跋月卻似有些不信,看了眼王安風,複又看了看身着男裝,風姿如玉的薛琴霜,面上神色有些古怪,卻又似乎想到了什麽,眸中浮現光彩,看着王安風,道:
“王大哥,你是藏書守。”
“額……嗯。”
少女眸中光彩更亮,踏前一步,低聲問道:
“那你可知道那位任老和青鋒解大長老之間的事情?”
王安風不由失笑,也放下了對于少女稱呼變化的好奇,搖頭道:
“這種事情,我怎麽可能會知道。”
拓跋月臉上浮現遺憾之色,低聲咕哝道:
“真是遺憾。”
“若是講出來,怕是不遜于青鋒解開派祖師的故事呢。”
衆人微怔,心中都爲她這天馬行空般不着實際的念頭哭笑不得。
她所說的事情,乃是江湖上一件公案。
青鋒解的祖師三百年前,乃是驚才絕豔的一代劍客,容顔絕世,劍術通神,心性不惹塵埃,隻能以‘無俗念’三字形容。
當年曾有少年劍客與其同闖蕩江湖,數經生死,醉後表白心迹,卻被婉拒,酒醒之後百般後悔,自覺叨擾,便封劍歸隐于天山,立下了誓言,隻要那女子尚在江湖闖蕩,他絕不出江湖,以表明不會再叨擾好友,以安其心。
而青鋒解祖師則因爲厭倦俗世,也不忍神劍蒙塵,是以退隐于山外之山,再不履江湖,将佩劍劍穗并書信一封令人送往天山。
青鋒解,誰解青鋒意?
我已經不在江湖啦。
你要出山才是。
當年的少年劍客捧着隻寫了二十二個字的信,坐在天山凍得屁股發青的雪地上,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終拔劍而出。
劍壓天下群魔,斬盡仇寇,敗盡豪雄,成名一百餘載,縱橫不敗,傳下了天山一脈道統,令天山派成就七大宗派,劍道聖地的殊榮。
可享盡了盛名繁華,坐化之時,手中仍隻握着當年的劍穗。
遙想當年前輩風姿,衆人皆心有所感,薛琴霜感慨之餘也有遺憾,歎息未能夠和那兩位驚才絕豔的劍客生于同一時代,正在此時,拓跋月卻又歪了下頭,頗爲認真地思考道:
“你們說,既然大長老……嗯,都那麽年輕。”
“青鋒解的祖師會不會還活着?”
百裏封聞言豪情一堵,猛翻白眼,道:
“你在說甚麽胡話?”
“若是那樣子,這江湖上豈不到處都是上三品的宗師們?”
拓跋月剛要發怒,卻聽得百裏封解釋,面容微僵,頗有些洩氣道:
“也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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