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雷霆劈下,狂風呼嘯,巨石挪移,擋在了文士劍光之前,一點一點将那道劍光磨滅。
狂風似鬼哭,雷霆轟鳴,則如天神震怒。
風雨之中,青衫孓然獨立,神态冰冷。
圓慈與吳長青仍舊陷于世界之内,位格在他之下,此時根本難以出手。
仿佛是因爲怨恨文士擋了它們的道路,雷霆轟鳴,山河起陸,天地萬物将赢先生和那珠子隔開,似乎在朝他怒吼,似乎在朝他祈求,似乎在朝着他勸說,讓他安心下來,接受這力量。
因爲那珠子的緣故,已經有最初的靈韻産生。
此乃機緣……
此乃機緣!
文士身形僵硬,感受到了心中幾乎不可遏制的誘惑,面容浮現掙紮之色。
他本就是這個世界最核心的部分,和其他部分不分彼此,它們能夠感受到的,他感受地越發強烈。
成爲一個真正生靈的渴望。
文士臉上神色掙紮,卻不受控制地沉淪,他可以影響這個世界,反過來,這世界也可以影響到他。
因爲他們本就一體。
神态逐漸昏沉,腦海之中,記憶在不斷地朝着後面飛速倒退。
如同要将他的存在也倒退回這個世界的本身一般。
圓慈,吳長青,過去所經曆的‘劇情’。
一道道記憶倒退,面色越發死寂,突然又看到了那個蠢笨到不可救藥的稚嫩少年。
在自己身邊慢慢地成長,跌打滾爬,一點點變得厲害。
和自己并肩而行,前往前方道路。
可不知爲何,那少年卻漸行漸遠,最終和一個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影站在了一起,那裏一片漆黑,中有深淵阻隔,密密麻麻的劍客,僧人,道士當中,那少年轉身,朝着他恭敬一禮。
一如初見。
“赢先生,晚輩告辭。”
少年擡眸看着他,聲音微頓,輕聲道:
“再見。”
轟擦聲中,血海翻滾,将那少年卷入其中,熟悉的幹淨面龐登時被血色掩蓋。
赢先生瞳孔驟然收縮,周身似乎響起了咔擦輕響。
神态恍然了一瞬,文士緩緩擡眸,其中已沒了半點迷茫。
看着前方天地異象,嘴角緩緩勾起。
化爲了桀骜的冷笑。
憤怒的殺機,冰冷的理智,在這一刻全然出現,因受到了誘惑而感到屈辱的自傲和王安風陷入死局中的焦躁,混雜在一起。
此時他突然想起了那秃驢所說的一段經文。
猶如青蓮花,紅赤白蓮花,水生水長,出水上不着于水。
如是如來,世間生世間長,出世間行,不着世間法。
我出此世,不在此世。
面容森銳,持劍踏前。
天地傾倒,擋在了文士的身前。
因爲有風雷,山嶽,江河,天地擋于身前。
是以有風滅,雷隕,劈山,斷嶽,斬江,截浪。
天崩!
地裂!
萬物歸墟!
劍光淩冽,自那機緣之上,毫不猶豫,斜斬而過。
順帶斬碎了原本那動意的山河。
青衫磊落,文士面色蒼白,眸中神光淩厲。
斬吾,見我。
我非我。
……………………………………………………
定武城中。
王安風面色微白,心中雜念紛亂。
生死間有大恐怖。
以中三品武者淩空踏虛的本事,自己隻要能夠支撐片刻時間便能夠等得到宮玉的到來。
但是以九品之身,在處于激怒的七品武者手下,能夠支撐多久?
少年幾乎可以想得到,自己必然會被百般折磨。
腳步不由有些發虛,心髒加速,呼吸急促,仿佛有巨大陰影投落在了少年身上,斷絕了一切希望。
與當時化名意難平,甚至于被将鋒偷襲時都截然不同。
那個時候,他起碼還有最後一條路。
回到少林。
此時這等真正的死局令他心中顫栗,而在此時,平素的心境失守,有陰暗的念頭如同惡鬼一般從人類本性之中滲出。
還有一條路。
少年雙目微阖。
并不是要讓他直面那七品武者,隻要拖延時間就可以。
此城中有士卒數百,守将爲八品武者,縣尊九品之上,未到八品。
将其激怒,再以一城護身。
在那武者殺光全部人之前,宮玉肯定能來。
彼時便說是那人發狂,将其它全部推脫開來。
心中将念頭思考詳細,睜開眼睛來,便看到了陽光落在街道上,看到了玩耍着從街道上跑過的孩子,彼此打着招呼的行人,家長裏短,絮絮叨叨的鄰居,看到了這個熟悉的世界。
少年心中便柔軟了下來。
擡手輕輕敲了下自己額頭,低聲道。
“怎麽能夠想到這些東西?”
“回山之後,要受罰啊。”
如果活下來的話。
少年灑然笑了下,選擇了另一個方法。
……………………………………………………
定武城外,明明是豔陽高照的天,此時臨近了黃昏,卻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天空突然傳來鷹隼清嘯,兩隻銀羽飛鷹自遠空而來,而更爲令人驚異的卻是其上竟然有一道身影,每每踏出一步,便能躍出近乎百米,即将落下之時,往往提氣起身,足尖輕點在飛鷹背上,便再度騰身躍起,幾如神仙中人。
正要沖入城中,飛鷹清嘯,那人身法微頓,視線橫掃下方,便驟然急轉直下,猛地落在地面之上。
勁氣鼓蕩,掀起了一陣氣浪,衣袂翻飛之音,卻被一陣清幽琴韻壓下。
那人身着黑衣,面容古拙,額上一點靛藍,形同惡鬼。
雙目渾濁,此刻卻驚疑不定地看着城門一側。
青石之上,少年着藍衫,神色平和。
膝上放着一架古琴,手指輕撫琴弦,便激蕩起了清越琴音。
怎麽回事?
看着那神色坦然的少年,來人心中殺氣突然一滞,原本他打算直入城中,将王安風捉拿,此時後者坦蕩蕩地出現在他面前,竟似是在主動相迎一般,倒是令他心中驚疑不定起來。
方才老三老四遇到的事情經曆再度浮現腦海之中,則更加三分疑慮。
這等心計者,可能會傻乎乎送上門來嗎?
絕無可能。
其視線從少年身上掃過,因爲并不知王安風此時已經将訊息傳遞了出去,是以心中并不感到急迫,倒是因爲方才兩名手下的經曆,心中警惕非常。
聽其琴音,極爲舒緩,甚至頗有三分大家氣象。
縱然尋常木琴,依舊不減其色。
可除此之外,竟然看不出絲毫的異常。
男子心中驚疑越重,看着那少年神采,實不像是愚蠢送死之人。
莫不是疑兵之計?
繞着王安風緩緩踱步,突然神色一厲,合身撲上,腰間長刀拔出,朝着王安風喉嚨兇狠地撕扯過去,身法迅猛,掀起了雨簾,在少年喉前撕扯而過。
氣勢兇暴,王安風神色卻依舊從容不迫,男子眉頭微皺,腳步一踏,轉身急退回了原本位置。
王安風心髒險些跳出了胸口。
卻隻能賭其背後之人,是要抓他活口,詢問與倪夫子的關系。
賭對了。
心中微松,手掌不由顫了下,卻趁勢彈出泛音,琴音越發飄渺悠遠,而那男子心中驚疑不定逐漸變得急躁,暴躁兇悍的秉性逐漸占據上風,便在此時,少年斂目。
腦海中回想其屬下對其狠辣自負的性格描述,輕呼口氣,竭力穩住了自己的聲音,開口道:
“今日雨落,贈你一曲琴音。”
“爲你送終。”
男子神色微怔,繼而長笑出聲,哈哈大笑道:
“我倒是如何,原來是緩兵之計,還以爲有多高明,不過如此!”
“你以爲我會任你拖延時間不成?”
王安風眼眸微擡,神色平和。
“你不敢?”
男子神色一滞,他天生下來一副鬼臉,自小自卑,習武之後卻變得更爲自負,但凡有誰挑釁,便忍不住回應,想到一阕琴音不過片刻,而這小子便在自己身邊,縱有誰來,也休想要能奪得下來。
登時獰笑,大步走到了王安風身邊,右手長刀直接架在少年脖頸處。
“來,讓我見識一下,你如何以琴音殺我!”
少年眸子微斂,琴音依舊悠揚。
疑兵之計,緩兵之計。
自己已做到了此時的極緻。
接下來的,便是盡人事,聽天命。
卻又想到,自己此次選擇在赢先生看來是否依舊愚鈍,是否錯漏百出?
明明方才極爲驚怖,此時卻變得神态平和,琴音便越發悠揚,那男子聽來越發覺得王安風有所依仗,心中不安,方才彈奏半阙琴音,瞳孔中浮現殺氣,長刀斜斬,便要将少年彈琴的手掌剁下。
刀鋒筆直落下。
繼而如同薄冰,片片碎裂。
男子神色微微呆滞,繼而便化爲了驚怖之色。
“宮玉?!”
怪叫一聲,便起身縱起,騰身而去,此地荒涼,他從不曾想會有中三品高手出現,何況是原本以爲在關城的宮玉,心中驚怖非常,便要沖入城中,可不曾想,宮玉竟然是從這定武城中踏步虛空而出,面色一白。
便聽得幾聲清嘯,三道一身白衣的十六七歲少女從城中躍出。
宮玉踏足虛空,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王安風,眼中已經滿是贊賞之意。
輕輕颔首,開口道:
“何不奏琴,爲其送終?”
少年心髒依舊跳動飛快,聞言抱拳一禮,手掌落在了古琴之上。
雖不曾有曲譜,可他此時心境連番劇烈變化,豈不正是最好的曲譜,手指輕輕搭着琴弦,呼出口氣,猛地一拉,便有琴音高昂而起。
雨勢漸急,三位少女以青傘代劍,雨落如織,将天地暈染成層次分明的清寒,借雨水濕滑之力,以舞姿入武,極陰柔之法,轉陽剛之武,三位八品的武者,将那男子困入包圍當中。
以琴相奏,以劍相擊,音行驚詫殺伐,劍招則以淩厲爲上。
曲終劍畢,城下所立者三人。
PS:第五更,這麽遲了真是抱歉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