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風在武功修爲上認真看了看,又看看下面履曆,神色微微凝重。
再翻一頁,則是另一郡的老捕快,武功雖不高,但是思慮嚴謹,衆人歎服,是以稱之爲名捕。
連連翻過頁去,卻仍不見那法家名捕無心,而所載名捕年紀皆在三十七八以上,武功修爲則盡數都是中三品,雖不能和上三品的宗師人仙相提并論,可放眼江湖也足可以稱之爲高手,隻此一點便足以駭人,又翻了許久,卻還是不見那人名姓。
微微皺眉,心中突然想起了某個念頭,猛地将這本極厚的書翻倒了最後一頁,視線掃過書頁,雙瞳便微微收縮,輕念出聲。
“法家,無心……”
“年二十歲。”
呼出口氣,少年視線落入下面履曆。
無心隻有二十歲,不必說在刑部,即便是放在整個江湖的習武人中,都極爲年輕。
但是卻已經是譽滿天下的名捕,修爲五品,宗師可期。
未來緝捕天下的八大神捕,必然有他之名。
十五歲成名,他爲了緝拿一左道高手,曾在一處地方不吃不喝,紋絲不動足足九天時間,面色發白,握劍的手依舊如同生鐵鑄就,一絲不亂,而在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與好友踏破數座山寨,将那些賊人生擒下獄。
或許是因爲少年時的經曆,他恨極了山賊劫匪,左道旁門。
其性剛正幾近于酷烈,武功有成之後,雖爲名捕,卻往往将賊寇犯人就地正法,若有悔改之心,則收拿入獄,尋找證據,或殺,或流,那柄尋常鐵劍或許因爲飲血過多,常在月夜之下鳴嘯,肅殺凄厲,導緻曾有一段時間,黑道綠林聽到他的名字都會驚怖到不敢下山,足見其威。
其殺伐之盛,辦案之勤,出手之辣,甚至說若無心抵達了何處,那處賊匪竟會舉寨自首,以求活命。
但是這樣一位嫉惡如仇的名捕,全天下都期望着他,卻在三年之前,自縛手腳一般,再不肯邁出天京半步,寫書的雜家夫子也在書中連連喟歎,引以爲是天下間一大憾事。
王安風微微皺眉,翻過了這一頁。
但是這本書的下一頁已經是夫子自言。
少年将書合上,微微呼出一口氣,神色鄭重。
如芒在背。
将這本《當代名捕》放回了原位,王安風定了定神,臉上神色重又恢複了平和,心中思量。
今日回少林之後,要再和赢先生重提一番才行。
正這樣想着,突然一隻手掌重重拍在了王安風的肩膀上,少年此時正在思索事情,貿然受擊,險些一招反身斷肘橫擊過去,好懸才止住身體本能,轉身便看到了一位陌生的少年。
身着淺藍色衣裝,雙袖潔白,眉目俊秀,正滿臉燦爛笑容地看着他,模樣欣喜,似乎是想要高聲呼喊,卻又顧忌着什麽,隻壓低了聲音湊在王安風身旁道:
“兄弟便是咱們扶風藏書守罷?”
“是……這位公子有何事情需要援手嗎?”
王安風看了眼這剛剛險些硬吃自己一肘的少年,點了點頭。
心中卻有些後怕。
他一身武功曆經了數次血戰,第一重關漸趨圓滿,随時可能破入九品,而眼前少年軀體,顯然沒有練過橫練的痕迹。
硬吃他一肘,縱然是九品高手也抗不住。
被赢先生暗算習慣了,險些惹出麻煩。
王安風額上隐有汗漬,而眼前那個差點就要被擡着去回春堂的少年則沒有絲毫自覺,興奮揮了下手,拱手道:
“在下陰陽家蘇文昌。”
“藏書守有恩于在下……畢竟那些人,噗……”
說着少年險些笑出聲來,卻及時拿手捂住,偷眼往風字樓中央那裏看了眼,見沒有驚擾到守閣的任老,方才松了口氣,可是臉上的歡暢之色卻掩蓋不住,擡手朝着門外虛引,道:
“還請藏書守移步。”
“咱們外面去說。”
王安風心中有些疑惑,因爲有任老在,他作爲藏書守,白日無事,隻是晚上要灑掃階梯罷了,于是略略思索一二,便幹脆跟着蘇文昌走出,風字樓外有數裏竹林,風過疏竹,其音清越,而在竹林前尚且還站着一位儒家青年,模樣雅緻,正負手看着竹林,若有所思。
蘇文昌開口喚了一聲,那儒生方才轉過身來,嘴角噙着抹溫和笑意,先是沖着蘇文昌颔首,複又對着王安風笑道:
“王小兄弟,數日不見了。”
王安風微怔,道:
“古兄?”
眼前書生正是當日學宮前捧着卷軸的儒雅書生,那日他們将王安風帶到了這風字樓,自此之後,已經是有數日不曾見過。
古建章微微颔首,笑道:
“看王小兄弟的模樣,阿昌應該還沒有将那事情告示你罷。”
“唔……此時已經快到正午,王兄應該還不曾用過午飯,今日土财主坐莊天風酒樓,不如同去?”
“有甚麽疑問,路上細細分說。”
王安風心中疑惑更甚,但是初臨扶風,能夠結交一些朋友自然最好,思索了下,便答應下來,扶風城極大,幾人攔下了一架馬車,此車以異獸拉動,速度極快,三人坐于後廂,一路上景緻頗好,古建章含笑将扶風學子聚賭之事詳細分說。
末了聲音微頓,笑道:
“各家各派哀鴻遍野,卻獨獨便宜了開盤的陰陽家子弟。”
“王兄待會兒點菜,可要點地狠辣些,給他放些血。”
少年失笑,而蘇文昌則是連連拱手讨饒。
待得到了那酒樓,自有小二将三人引入上層包廂,其内早已經有許多年輕學子,坐了一桌子,見到蘇文昌過來,雙眼微亮,一個個都高聲起哄,不時聽得到‘把輸了的全部吃回來’,‘将蘇賭徒吃到不敢再賭’的狠話。
蘇文昌雙袖一擺,将手背在身後,擡了擡下巴,清秀的面龐做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嘴唇輕掀,輕佻地道:
“随,便,吃。”
衆學子沉默了下,随即更是惱怒,笑罵之音越盛,若非包廂用了特殊的木料,極爲隔音,恐怕早就已經被掌櫃地和和氣氣地‘請’出了樓。
古建章爲衆人引見了王安風,各自回禮之後,兩人便在空位處落座,少年微微環視一圈,見有不少七八日前見過的熟悉面孔,卻獨獨不見那法家少女和呆憨的少年,旁邊古建章看他模樣,笑道:
“王兄在找誰?”
王安風笑着回道:
“今日見着許多人,爲何卻不見上次那兩位法家學子?”
“莫不是還在置氣?”
古建章臉上儒雅神色變得頗爲古怪,道:
“這……他這段時間多次道歉,趙師妹心裏怕也是消了氣,卻又放不下架子。”
“這次相邀同來,便說以猜拳爲戲,一局勝負,若是阿令勝了,她就原諒他,若是趙師妹赢了,那趙師妹就賞臉給我們,陪着一起來。”
王安風微怔,道:“莫不是……”
古建章颔首,似是想笑,卻又爲了儀表而生生憋住,半響才道:
“平局。”
王安風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麽,而旁邊一儒生已經發笑,插嘴道:“小師妹已經讓步至此,卻仍不遂願,自然惱怒,這火氣無處發洩,自然就又落在了嚴令頭上,最難消受美人恩啊。”
“嚴令這手,怕不是找那家道長開了光啊,哈哈哈。”
周圍學子聞言大笑,就連一向維持儒雅模樣的古建章也有些忍俊不禁,一旁衣衫繡了太極圖,梳着道髻的少年聞言狂翻白眼,道:
“别給咱們道家抹黑。”
“開光是用于祝禱,哪裏會召來這種黴運,晦氣!晦氣!”
“他這手怕不是在屎裏開的光。”
一言既出,震驚四座,一桌學子歡笑聲音戛然而止,如被掐住了脖子般呆呆看着那小道士,片刻之後,便是爆笑而出。
“哈哈哈哈,有理有理!”
“哈哈哈,看來嚴令在星宿榜上應該改名,叫開光手嚴令,噗呲,不行不行,哈哈哈哈……”
“哎喲,我的肚子……”
場面一陣紛亂,就是一堆愛玩鬧的少年人,哪裏有如王安風之前所想,諸子百家高徒的嚴謹模樣,不由笑起,突地聽到了星宿榜,神色微怔,看向身旁的古建章,道:
“嚴兄……在星宿榜上?”
古建章花了數息時間,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一聽星宿榜便想起那‘開光手’,噗呲一聲又笑出聲來,一邊擺手爲失禮道歉,一邊憋着笑,道:
“确是……”
“天下有九處書閣,九大藏書守,宗師莫之能入,是爲禁地,而第十便是我們扶風學宮。”
“而阿令正是法家夫子親傳,性嚴肅剛正,出去遊學便和人打了數架,便上了榜。”
正說着,似乎也覺得這些同窗開這玩笑實在低俗,于禮不合。
何況正是要吃飯。
于是咳嗽兩聲,将衆人視線吸引過來,道:
“諸位同窗,勿要再取笑阿令了……今日相聚,不如說些其它趣事……”
衆人笑過了,自然應允,讓古建章尋個開頭,後者微微沉吟了下,道:
“那我等便談一下,那最近重又出山的名捕無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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