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目微張,澄澈的眸子裏面似乎閃過了一道流光,繼而便變地更加幹淨純粹。
眼前圓慈含笑看他,道:
“不錯。”
“風兒你金鍾罩第一關已經入門,剩下便需要每日裏勤修不殆,以期内力蓄滿,破開竅穴,入第二重關。”
少年起身,感受到體内的力量,心中欣喜,臉上便止不住浮現出了笑容:
“嗯嗯。”
“知道的師父。”
一旁吳長青撫須輕笑,上前将手中那長鞭遞給王安風,道:“安風你周身鎖鏈既然已經破掉,沒法子再用靈蛇尋隙鞭法。”
“這裏有一條長鞭,你且拿去用。”
少年雙眸微亮,接過長鞭,道:
“多謝二師父。”
見少年面容之上欣喜,老者臉上有些尴尬,撫須道:
“不,這不是……”
天邊傳來一聲淩厲劍嘯,穹頂厚重雲霧登時破碎。
冷然的聲音伴着似乎驟然分裂的蒼穹,在王安風耳畔響起:
“速來峰頂。”
少年愣了愣,聽出是赢先生的聲音,圓慈擡手撫了下少年頭發,笑道:“既然他罕見主動喚你,想必是有要事。”
“去罷。”
王安風點了點頭,手腕一抖,那一截長鞭驟然回縮,仿佛靈蛇般纏在了少年右臂之上,朝着圓慈和吳長青行了一禮,道:
“那師父,二師父,徒兒先過去了。”
“去罷。”
圓慈微笑颔首,看着少年轉身,施展開身法離去,此時王安風修爲已算是小有所成,隻是片刻便消失了身影,吳長青撫了撫須,笑道:
“赢先生的性子,還是一如既往地别扭。”
“不過,竟然會主動喚風兒過去,卻不知是爲何。”
圓慈看着那沖天而起的孤峰,道:
“應當是風兒體内的那道雷勁吧……”
“雖不知爲何,但他似乎對風兒有所改觀,那麽那一道雷勁,他是絕不會放過的。”
吳長青聞言,似乎想起了什麽,撫須的手掌都微微一頓,神色略有鄭重,道:
“莫不是,紫霄宮……”
圓慈颔首,道:
“遍數江湖武功絕學,單純禦守第一,當爲我少林金鍾罩,攻伐第一的武功,則隻有道門紫霄宮那一套劍術了。”
“運雷霆于劍上,包天地于身中,以三尺青鋒爲樞機,控雷馭電。”
吳長青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腦海之中再度回想起了那宛如天雷般淩厲霸道的劍光,道:
“九霄玉清劍?!”
圓慈道:“正是如此。”
“這套劍術絕學對于雷勁以及劍術的要求都極爲苛刻。既然雷勁有風兒那位離伯傳授,那他想必是打算傳授風兒劍術吧……”
…………………………
既然赢先生所說是峰頂,那麽王安風腦海之中自然便想起了那常去的孤峰。
腳下健步功運處,常常一步踏出,已經是數米之遠,隻消片刻,便到了那孤峰之巅,果然見到那一襲青衫,負手而立看着山下翻騰的雲霧。
王安風不自覺放慢了腳步和呼吸,行至文士身後三步,抱拳行禮,道:
“見過先生。”
赢先生微微颔首,并不回頭,依舊看着山下雲霧,淡淡道:
“你之前的要求,我允了。”
“你可以跟你的離伯學習武功,但是同時,原本用于懲罰的時間,你要與我學劍。”
“學劍?”
少年微微一怔,而那文士右手袖袍一拂,身旁出現一柄木劍,連鞘沖天而起,繼而筆直落在了王安風身前,雖是木劍,卻隐有鋒銳,震顫不已,木劍落下,騰起了一層氣浪,橫掃四方,掀地少年衣擺掃動。
“拔出來。”
冷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王安風點了點頭,擡手握住劍柄,緩緩拔出,鞘内劍成八面,相較于尋常劍器少了三分輕靈,卻多出了許多的端莊厚重,如儒門君子行于列國,方正威嚴,劍刃由兩度弧曲而伸,入鞘則樸實無華,出鞘則可見鋒芒。
王安風一看便有三分喜歡,持劍朝着背對着他的文士深深一禮,道:
“多謝先生賜劍。”
文士颔首,指着身邊青石,道:
“過來。”
王安風點了點頭,持劍走過去,身旁文士并不看他,隻是淡漠地俯視着山間雲霧,道:
“你可知劍?”
王安風小心回答道:
“不知……”
文士嗤笑一聲,道:
“果不其然,依舊愚鈍。”
“便站在這裏,看着遠處雲霧變化,複告知于我。”
“另這柄木劍,你自此刻起需劍不離身,每日修行之時,便以劍橫放膝上,出則負劍而行,睡則抱劍同眠。”
王安風點頭答應下來,繼而便按照赢先生所說,盤坐在青石之上,看着遠處雲霧變化,可是雲霧翻騰變化,更兼極遠,又如何看得清楚?
一日下來,隻是落了個雙眼酸痛,文士看他一眼,冷笑道:
“你不必說話了,看你模樣便知一無所獲。”
袖袍拂過石桌,桌上出現了三個瓷瓶,道:
“回去以後,将藥敷在雙眼穴位之上。”
“明日繼續。”
“……是。”
王安風今日先是回了一次大涼村,又将忘記攜帶的藥材之類,重新帶回少林寺中,交給吳長青,才回了家中。
躺在床上,隻覺得雙目越發脹痛,敷了藥膏之後,清涼和灼熱不住輪轉,在床上難受了許久方才沉沉睡去,第二日,雙目紅腫,将離伯都吓了一大跳。
接下來一連數日,王安風都花大量的時間,在遠觀雲霧之上,雙眼灼熱不退,赢先生偶然會告知他内力如何運處,可以稍微護住目力。一連數日之後,那種難以忍受的灼熱越演越烈,因爲脫去了束縛,他此時在銅人巷中已經連敗了數名對手。
可赢先生還是不傳他劍術。
離伯則是窩在了自己房中,也已經數日不曾見過。
時日漸過。
大寒爲中者,上形于小寒,故謂之大,寒氣之逆極,故謂大寒。
一年最後的節氣終于到來,雖說是大寒,但事實上氣溫已經回暖,不如小寒時候嚴酷迫人,隻剩下十數天便是年節,那種洋溢着的喜慶已經蔓延到了大涼村這個小地方,人們臉上的笑容也越發地多了起來。
王安風雙目的灼熱也越發嚴重。
甚至難受到他白天根本不願意出門的程度,唯有黑暗能夠讓他的雙目感受到些微的舒服。
而就在大寒的這一日午後,數匹健馬直奔入了大涼村中,爲首的是一位眉目清淡的白衫少年,入村之後,便熟門熟路,徑直朝着王安風家中而來,令兩名侍從守在門外,秦飛拍馬落下,微整衣冠,高聲道:
“秦飛貿然來訪,王兄可在?”
沉默了數息之後,門内傳來了少年略有些疲憊的聲音,道:
“是秦兄,稍等……”
吱呀輕響,木門被人輕輕推開,王安風出現在了秦飛視線之中,眉目如常,儀态溫和,隻是雙目閉合,輕笑道:
“秦兄,請進來說話吧……”
秦飛心中微有好奇,礙于禮數不便發問,微微颔首,跟着王安風進了屋内,卻因門窗緊閉,不點燈燭而漆黑一片,好奇笑道:
“王兄,方才是在休息嗎……”
王安風微微一怔,随即便想到了此時情況,臉含歉意道:
“抱歉……是我疏忽。”
“我這便拿燈火。”
一邊說着,一邊憑借熟悉的記憶去摸索蠟燭,不巧紅燭已經燃盡,微微皺眉,隻得睜開了眼睛。
暗室之中似乎陡然閃過了兩道寒芒。
秦飛瞳孔驟然收縮,心中寒意猛然大盛,橫亘數息方才散去,死死看着那睜開雙目尋找蠟燭的王安風,縱然暗室之中,那雙眸子卻依舊泛着刺目之感,宛如兩口出鞘的利劍,尚未直視,但其目中精光之盛,就幾乎令他心中震撼。
“啊,找到了……秦兄勿怪,我許久不用了。”
似乎是終于找到了蠟燭,王安風松了口氣,回身打了個招呼,霎時間,仿佛兩柄利劍破空而來,直指眉心胸腹,秦飛心髒猛地一滞,本能後退一步。
直到做出反應之後,秦飛才驚覺失禮。
而此時王安風已經重新閉上了灼熱的雙目,燭光之下,藍衫少年眉目平和淺淡,溫和笑道:
“倒讓秦兄見笑,不知秦兄此次前來有何事情?”
秦飛按捺下心中激蕩,呼出口氣,将尾牙祭之事緩緩說出,相邀同行。
……………………………………
收下了秦飛送來的名帖,王安風将秦飛送出了房門,才又回了房内,将那紅燭按熄,因爲雙目灼熱,隻能靠打坐修行,以抗衡那種難受的感覺,至天色漸晚,方才又回了少林寺中。
少林寺中,在往常那般看遠山雲霧之前,赢先生再度将王安風攔下。
“現在過來,好好看着。”
“我隻演練一遍。”
赢先生擡起右手,放慢了速度,做出了如拳法般的二十八勢,王安風微怔的時間,文士已經負手看他,言簡意赅道:
“練。”
可這一次,王安風并沒有像是以往那般乖乖聽話,沉默了下之後,抱拳道:
“先生說……要教我劍法?”
文士看他一眼,冷笑道:
“不耐了?”
少年硬着頭皮道:
“……隻是晚輩不知,什麽劍術,又需要磨練眼睛,又要學習拳術?”
赢先生嗤笑一聲,冷道:
“拳術?”
“果然蠢貨,呵,就這悟性……想要學劍式你還差得遠。”
文士負手不去看他,眉宇之間神色極冷,極淡,道:
“你以爲,劍法就那般簡單?”
“此時方才是積蓄目力,欲要随我學劍,瞳目之道需有二十八類,至鋒芒不顯,如月無缺,目無常行方可。”
“玉階三十六宮爲步,二十八重瞳目,使劍勁氣之法二十八類,精神氣血解,氣貫周天之法,十二連城訣,要竅精言,三直六揭,你要悉數精通,至此才算得有資格握劍以戰。”
“用劍之力,自精氣神,至剛柔一,陰陽相濟,方可出師。”
王安風聽了一大堆東西,略有茫然,道:
“這……這是什麽劍法?”
文士皺眉,道:“這就是劍法。”
少年茫然:“‘就是’,劍法?”
赢先生似有些不耐,冷然道:
“我說了我教你的是劍法,随你怎麽叫。”
“學不學。”
沉默了下,王安風撫了下灼熱雙目,狠狠咬了下牙。
“……學!”
文士嘴角微微挑起,一瞬即逝,依舊冷峻如常。
太公無鈎,唯願者入其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