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地方小地方小,賢侄不要怪罪。”
儒雅男子略有些尴尬之意地将桌子床鋪草草收拾了下,清出一片幹淨地方,方才招呼王安風坐下,右手摩挲着那沉甸甸的酒壺,臉上現出了幾分緬懷之色,許久之後,長歎一聲,道:
“離大哥……他還好嗎?”
王安風點了點頭,道:“好的很,每日裏喝酒吃肉,精神極好,不比年輕人差的。”
男子聞言笑了笑,道:“瞧我問得個什麽問題……也是我糊塗了,離大哥功夫那麽好,氣血旺盛,功體強健,就是我都入了土,怕是都還能夠暢暢快快地喝酒吃肉。”
少年聞言心中微微一驚,他雖然隐約猜得到離伯有功夫在身,可卻從來沒有想到竟然到了這個層次,眼前的大夫最多不過三十餘歲,可是聽他口吻,似乎離伯的身體要比他還要健壯許多,不由地對那個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老人多出了幾分好奇,遲疑了下,終究少年心性,按捺不住,便開口道:
“李叔您……當年是怎麽認識離伯的?”
“他讓你來尋我,竟不曾告訴你我們的關系?離大哥這個性格,二十年也沒有半點改變啊……”
李康勝聞言也是愣了一下,随即搖頭失笑了兩聲,雖是在笑,臉上卻不由得浮現出了些許懷念,搖了搖手中酒壺,歎息一聲,徐徐開口講述當年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事情,其間那婦人熱好了些酒菜給他們端上來,李康勝便索性一邊飲酒,一便沉浸于了當年的回憶之中。
事情開始于二十年前。
那個時候的李康勝,還不是現在這樣名聲頗響的大夫,隻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年輕,仗着一身家傳醫術在江湖上跑來跑去,當時候的天下還沒有像是現在這麽安穩,路上常有匪徒出沒,他當年被抓了去,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他去給筋脈受了傷的盜賊頭目療傷,可那時候他雖是年輕,倔強的性子卻一點沒有變化,梗着脖子怒罵匪首。
就在他自己都以爲自己絕難幸免的時候,卻有一位中年俠士大笑而來,踏雷掣電,隻是幾個殘影便殺盡了一山的劫匪,之後将他護送到了這城裏,途中二人個性相投,一者倔強耿直,一者豪邁不羁,倒是成爲了好友,但是天下豈有不散之筵席,離别之日,終究難逃。
講到當年一别,便是十七八年光景,李康勝連連大口飲酒,儒雅的面龐之上隐有紅暈,将那玄晶壺放在一旁,擡手用力抓住王安風的手臂,聲音含糊道:
“這酒壺當年離大哥絕不離身,我,我一見便知你與他關系匪淺,既然來了這裏,嗝兒,便,便當這裏是自己家裏,千萬不要客氣……想住多久都可以,不如,不如李叔給你說一門親事……你變常住在此了。”
儒雅男子儀态疏狂,顯然是不勝酒力,已經醉得不清,把住王安風的手臂用力搖了下,道:
“吾家有小女雅南,年紀,年紀和你就差了四五歲,不如……,賢侄,不如咱們就在這裏寫了婚書,你帶回去,給離大哥看了,咱們兩家,親,親上加親……”
一番話說完,李康勝竟然真的搖搖晃晃起身,轉身去翻那些紙卷,磨了筆墨,便要落筆,或許是因爲醉酒的緣故,落筆之處頗有幾分遊俠潇灑之氣,一旁王安風看這陣仗,縱然剛剛大勝了一場,也感覺坐立難安,額上滲出冷汗來,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這種問題。
任由亂來?不提他頗爲反感随意便定下女兒命運的行爲,師父那一番話兀自還在他心頭作響。
勸說?可看那模樣,如何勸說地動,看這模樣要想讓他停手除非是把他擊昏,可父親離伯的教導可沒有讓他對一位和藹長輩出手的道理。
就在王安風有幾分身手足無措的時候,突然一隻柔白手掌伸出,繼而便有兩根明晃晃的銀針徑直沒入李康勝身後,男子的身子一滞,随即微微一晃,直接趴在了桌子上,片刻便有鼾聲響起,王安風心中一驚,回頭看去卻是那溫柔娴雅的嬸娘,滿臉苦笑地在看着自己的丈夫,不由得驚訝失聲道:
“這……嬸嬸原來會武?!”
“武功?我一介婦道人家,哪裏會什麽武功……”
婦人同樣神色微怔,随即便恍然醒悟過來,指着銀針解釋道:
“這不是甚麽武功,隻是家傳針灸之術,人體有十一處能夠助人安睡的穴道,我不過給外子風府,耳後兩穴下針……也是他本身便醉得不輕,倒讓賢侄見笑了。”
“剛剛婚約之事……雅南方才七歲,還請勿要當真了……”
一邊說着,一邊面含着抱歉卻堅定的神色朝着王安風行了一禮,少年連忙閃在一旁,避開了婦人此禮,定了定神,方才笑道:
“不過是醉酒戲言……我也喝了點酒,腦袋昏漲,明日裏估計什麽都記不得清啦……方才李叔,可有說了什麽嗎?”
婦人看着王安風沒有絲毫異色的面龐愣了一下,随即便也笑道:“是嬸嬸想差了,方才什麽都沒有發生。”
王安風又笑了笑,看着一旁昏睡過去的儒雅男子,道:“李叔醉成這個樣子,敢問叔叔嬸嬸房間是那一間,我給送去床上。”一旁的婦人看着酣睡的夫君,眼中浮現出了一絲惱怒,恨恨地道:“酒量差卻肆意飲酒是爲不自知,面對幼輩不能以身爲則是爲不守禮,口出妄言是爲不定,君子十誡一次便破了這許多個,活該他在此地受涼!”
“風兒不必管他,來,嬸娘給你備好了客房,好生洗漱休息罷。”
一邊恨恨地埋怨李康勝,但是轉眼卻和顔悅色地拉着王安風離去,少年回身看一眼那臉上沾染了墨汁的李康勝,心中歎道:“果然,酒能誤事,影響心性,使人能爲不敢爲之事,卻也能夠惹出許多的麻煩,師父果然沒有騙我,酒不可碰。”
出了書房,轉過個彎便是他住的偏房,并沒有多大,但是卻收拾地極爲幹淨整潔,換上了嶄新的被褥,王安風和李康勝的妻子告聲夜安,洗漱之後,便躺在了床鋪之上,是和自己大涼山中硬闆床截然不同的觸感,如春日新芽一般将他柔軟地包裹,口鼻間一陣藥材香味。
躺在這床上,王安風卻久久難以入眠,今日第一次和别人動手,而且還極爲輕易将數名壯漢擊敗,不由得令他心緒有些翻滾,剛剛在外面還能夠守着父親教導自己的禮節,但是現在獨自一人卻依舊感覺到了一種極爲興奮的情緒。
在心中默念了數遍‘君子慎獨’,那興奮之情卻是越發高漲,突地想到自己今日裏還不曾去少林派,心道現在到了李叔家中,又已經入夜,消失半個時辰也不妨事,當下便擡起手臂,對着那串佛珠低聲道:
“我要回少林寺,找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