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如何向豐饒神國運送“凡人兵器”的流程很快便敲定下來,而對于高文的安排,阿莫恩表示他完全沒有意見——事實上這位昔日的自然之神性格一向随遇而安,隻要别打擾到他種菜,平常神權理事會在院子裏幹什麽他都不帶管的,更何況他這裏本來就冷清,如今要發生這麽有意思的事情,他甚至還樂于有熱鬧可看……
“你們就注意别碰到我的花園和菜地就行,還有就是樹下面這塊被籬笆圈起來的空地别占,”阿莫恩從金色橡樹下起身,用腦袋指點着不遠處的一片開闊地,“這是彌爾米娜的地盤,我跟她說好了這塊地方給她留着。”
“這是自然,”高文點了點頭,“主要交接區域會設置在庭院外,除了忤逆堡壘的出入口繞不過去之外,這件事不會影響到你在這裏的日常生活。”
說完之後他又略一沉吟,回頭看向琥珀以及旁邊的豐饒三姐妹:“現在咱們再想想這件事還有什麽疏漏或者需要讨論的地方——這件事性質很特殊,在向神權理事會的其他成員公開之前就需要讓方案盡可能完善。”
高文這邊話音剛落,三女神中的長姐蓋亞果然想到了一點:“我們該怎麽通知其他神明這項計劃?”
這個問題确實是高文剛才還沒來得及認真考慮的,而這時候略一思索,他便發現這果然有些麻煩:“通知其他神明……關鍵在于這會不會驚動到祂們的‘神性半身’。對了,我們之前通過在各大教堂中設置‘窗口’的方式向神國傳送信息,這個信息你們确實是能收到的,對吧?”
“是的, 我們正是收到了信徒傳遞的‘留言’才決定與你們直接聯系, 但并非所有神明都像我們姐妹一樣已經提前跨出了這一步,我想祂們中的大多數應該都更加謹慎,”豐收女神伊芙一邊思索一邊說道,“而且還有很關鍵的一點, 你剛才也提到了——要避免刺激到‘神性半身’。即便可以從塵世向神國傳達信息, 我們也沒辦法直接把這項計劃透露給其他神明,因爲從教堂之類‘窗口’傳遞過去的信息一定會被衆神的人性和神性同時知曉。”
伊芙話音落下, 蓋亞在一旁緊接着補充:“冰冷靜止的炸彈不會被視作威脅, 但目的明确的‘謀劃’本身卻是毫不掩飾的敵意,神性半身一定會對這些信息産生反應, 所以情報決不能通過教堂之類的窗口向上傳遞。同理, 這項計劃必須做好保密,哪怕是在神權理事會内部也要如此,理事會外部更是一丁點都不能洩露出去。
“盡管神明并不會時刻不停地掃描每一個普通信徒的思維, 但針對這種指向性明确的敵意,神明的感知向來敏銳,因此隻要有某個普通信徒知曉了這項計劃,那麽在接下來的每分每秒裏,這個信徒都有可能因爲某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導緻神明的神性半身産生警覺,甚至提前失控。”
蓋亞的警告極其鄭重, 而這也讓高文的表情瞬間嚴肅起來, 在心中謹慎的同時,他更由衷慶幸自己一開始建立神權理事會的時候一系列選擇的正确——從神權理事會成立伊始, 他便爲其制定了嚴格的“認知權限”體系,考慮到神明有“凡人所知即爲神所知”的特性,理事會的許多計劃都被切分爲“多層結構”, 越是靠近那些神職人員與普通信衆,理事會的真實目的便越是隐蔽, 以至于理事會末端的執行層往往根本不知道某個行動背後到底有什麽目的, 而一項大計劃的真實意圖往往隻有理事會管理者和高級顧問們才有權知曉;
而在制定嚴格的“認知權限”的同時, 他又從一開始便爲理事會定下了“循序漸進”的行事準則, 不管是推進神權世俗化還是進行新形式的教義解構,他都确保這些行動不與對應神明的教義産生直接沖突, 務求通過移風易俗、教義替換的方式一點點拆解舊有的信仰體系。
在那時候,他還并不能完全确定衆神的運行機制是什麽,也不知道神明“神性”與“人性”間的明确區分和精準定義,更不确定神明的神性半身有着怎樣的“反擊邏輯”, 他隻是盡自己最大努力來确保對神權解綁過程中的安全, 而現在看來……這份謹慎正确無比。
從始至終, 他都沒有讓神權理事會對衆神的“神性半身”暴露出任何敵意,哪怕衆神的人性部分其實已經知道了這個凡人組織在做什麽, 理事會也順利運轉到了今日。
高文輕輕搖了搖頭,他收攏起思緒, 開始考慮眼前的問題:“所以我們有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是通過某種足夠隐蔽的辦法來傳遞消息,确保從塵世傳往神國的消息是衆神的‘人性部分’可以理解,而又不會刺激到‘神性部分’的, 考慮到人性部分能靈活思考,神性部分隻會進行基于教義的邏輯判斷, 這個方案有可行性。”
“确實有可行性, 但也有不可避免的風險, 因爲哪怕是我們自己, 也無法确定‘神性半身’的警戒狀态——在被夜女士‘切割’開之後, 我們和自己神性半身之間的信息流通便被切斷了,這讓我們有了自由活動的能力,也讓我們失去了對另外半身的掌控和感知能力,”蓋亞搖了搖頭,“或許我們送往神國的‘信’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個字帶有敵意,但寫信之人心中所知的惡意卻會被文字傳遞過去,也或者是另一種情況……”
她說到這頓了頓,似乎認真組織了一下語言,這才繼續開口:“我們得考慮到衆神的理解能力也是各有不同的……”
高文聽到這表情頓時有點怪異,随後一臉認真地看着面前的大地女神:“要不你就明說‘智力上存在參差’吧?”
“這麽說也行,”蓋亞怔了一下,表情似乎略顯尴尬, “世人皆說衆神全知全能,但我們都知道這句話有多可笑, 神明的認知與思維皆受其權柄和教義影響, 而衆神的‘人性’部分更是如凡人一般有着各自的特點和……缺陷,我想一定有某些神明天生就不善思考, 說不定我們把信送過去之後有些神明的神性部分已經在本能驅使下開始失控,祂的人性部分卻還沒看明白信上寫的什麽東西……”
高文表情有點呆滞,旁邊的琥珀則目瞪口呆:“怎麽你們神裏面還有這麽憨的?”
蓋亞面露尴尬之色:“我們其實并未和其他神明打過交道,但我們相信衆神中一定有……這麽‘憨’的。”
“好吧,那直接第二個方案,”高文果斷地擺了擺手,“想辦法與衆神的‘人性半身’建立單獨聯系,繞過他們的神性半身。”
“你說得簡單,這要怎麽操作?”琥珀瞪着眼睛看着高文,“其他神明的人性半身和神性半身都在一塊呢,你送點什麽過去都肯定繞不開啊。”
高文若有所思地擡頭環視了一下四周,曲起手指摩挲着下巴:“要是能像豐饒三女神一樣,把其他神明的人性半身都招呼到這邊就好了,大家當面商量,反正衆神的人性部分也不像神性部分那樣存在互斥和污染隐患,是可以紮堆見面的。”
“可以試着直接發出邀請,”芙洛拉用前蹄輕輕叩擊着地面,“但很難說會有多少神明響應這份有些突然,甚至有些可疑的邀請。畢竟我們不能透露任何有關真實計劃的情報,但如果什麽都不說的話……又有誰會莽撞地脫離神國來到這塵世邊境赴約呢?”
“編個無法拒絕的說法把他們诓過來?”琥珀眨巴着眼睛,“反正見面之後再解釋也來得及嘛,隻要能先把他們騙到這兒就行了。”
“你說的容易,”高文卻搖着頭,“你認爲用什麽樣的理由,什麽樣的号召力,可以讓衆神因爲塵世間遞上去的一張小紙條就集體離開神國跑這兒聚會來?尤其是在他們的人性部分剛剛獲得自由,世間局勢極其緊張的現在,大部分神明應該正處于極大的謹慎狀态,避免節外生枝應該是他們此刻共同的心态。”
琥珀一聽這話就下意識地看向了豐饒三女神:“那她們幾個怎麽就這麽莽呢?”
三女神先是怔了一下,緊接着異口同聲:“我們是有分寸的!”
“對對對,她們也是有分寸的,”剛才一直沒怎麽開口的阿莫恩這時候也幫腔道,“我這院裏挺安全的……”
高文下意識地便多看了阿莫恩和三位女神一眼,心中總覺得這幾位在提到“分寸”兩個字的時候便莫名釋放出了一種特殊且相同的氣場,怎麽說呢……就跟拜倫談論“正義”時的那氣場一樣,都是一種“雖然你們都不信但我自信的一比”的感覺。
而就是這一打岔的功夫,蓋亞卻突然把目光放在了琥珀身上,在片刻的注視之後,這位女神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或許……琥珀小姐的建議也不無道理,我們是可以把其他神明的‘人性半身’都‘诓騙’到這裏的,我們可以給他們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至少是一個看上去無法拒絕的理由。”
高文和琥珀異口同聲:“啊?”
“這需要琥珀小姐一點小小的幫助,”蓋亞一臉認真地說道,“我認爲成功率很高。”
……
兩小時後,塞西爾宮的藍天鵝絨書房中,琥珀正坐在高文的書桌旁邊,她嘴裏咬着筆杆,欣賞着自己剛剛的勞動成果,臉上隐隐帶着得意神色。
但這得意神色隻持續了不到片刻,她便扭頭看向正坐在旁邊閉目養神的高文,随手把筆放到桌上之後不太自信地念叨起來:“你說這真的可行麽……雖然蓋亞一直說這樣成功率很高。”
“至少在這方面,她的判斷應該不會出錯,”高文睜開眼睛看了這邊一眼,“衆神的感知極端敏銳,尤其是現在這個時間段,夜女士的氣息對他們而言可是幾乎能引發ptsd的東西。你别忘了自己剛走進阿莫恩的小院時那三位女神是什麽反應——當時你隻不過是剛剛露面,三樣山寨神器可是一個都沒召喚出來呢。
“而在這份特殊心态的影響下,隻要是夜女士傳遞的消息,那不管這消息出現的有多可疑,甚至哪怕它是塵世間的信徒們送上去的,衆神的人性半身都一定會鄭重對待,哪怕僅僅是爲了過來确認一下虛實,他們也一定會露面的。畢竟……除了咱們之外,還有誰會知道、會想到有你這麽個山寨版本的‘夜女士’呢?”
“那……好吧,也有道理,”琥珀想了想,抿抿嘴唇,“那你過來看看我寫的行不行。”
高文這才從椅子上起身,幾步來到書桌旁,他看到桌上此刻正整整齊齊地攤放着十幾張信紙,而每一張信紙上都寫着一模一樣的東西——
“還差一個療程,二十四小時後速來幽影界邊境的自然主宰隐居處集合,請積極配合治療——夜女士留。”
“這樣寫的會不會有點太不……‘威嚴’了?”琥珀撓了撓後腦勺,一邊觀察高文的反應一邊有些心虛地說着,“雖然我是按照你的意思寫的,但如果是夜女士的話,這留言是不是應該再威嚴莊重一些?”
高文摩挲着下巴,片刻後搖了搖頭:“不用改了,我覺得這樣挺好。按蓋亞三姐妹的說法,夜女士跟她們交流的時候就是這麽個風格——而且說真的,我也并不認爲衆神在收到這封信的時候真會認真分辨你在遣詞造句上的真實度,這封信真正起作用的是别的東西。”
“我知道我知道,”琥珀一邊說着一邊随手打了個響指,立刻便有如煙似霧的灰白色細沙應聲浮現,仿佛一圈飄帶般在她身邊環繞飛舞着,緊接着她又從旁邊的架子上抽出了一摞信封,開始挨個往信封裏塞沙子,“他們見着信封裏的暗影沙塵就絕對不會懷疑了是吧?你跟蓋亞都這麽說……”
高文點了點頭,緊接着便看到琥珀開始把那些信挨個折好塞進已經被灌了半袋沙子的信封裏,又抹着膠水把信封封起來,看着這一幕,再想到這些信的内容和作用,他心中便忍不住升起怪異的感覺,憋了半天之後還是沒忍住開口:“這怎麽看着就跟暴力團夥往外寄恐吓信似的……”
“啊?難道不是麽?”琥珀擡頭愣愣地看了高文一眼,“我還以爲你從一開始就給這玩意兒定位成恐吓信呢——我還想說你怎麽對這事兒這麽熟練。”
“算了,這話題不能深究,”高文一巴掌拍在腦門上,緊接着便看到琥珀把手伸向了旁邊的火漆印章,頓時趕緊打斷,“哎等等!你别印那個!”
“啊?爲什麽?”琥珀舉着火漆印一臉錯愕,“你平常寄信不都印這個麽?這樣顯得莊重……”
“廢話,你以夜女士的身份給衆神留紙條,傳信途徑是塵世間的教堂也就算了,信封上還蓋着塞西爾皇室的戳!這合理麽?”高文嘴角抽抽着,“雖然剛才說了夜女士ptsd可以蓋過一切,但你不覺得這有點可疑過頭了麽?”
琥珀想了想,頗爲遺憾地把火漆印放下:“好吧,你有道理。”
高文搖着頭歎了口氣,看到琥珀那邊已經把東西都準備妥當,便接通了和維羅妮卡的聯絡。
“召集城内各主教、聖女、聖子及大司教,”他對着通訊器對面一臉懵逼的維羅妮卡說着,“讓他們在‘窗口’準備獻祭儀式,就說夜女士托我給他們的神明帶句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