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饒三神,農業、大地與複蘇領域的主宰,罕見的“姐妹神明”,其信徒廣泛但教會整體偏向溫和、内斂,塵世衆生相信這三位女神執掌着所有與農桑作物領域有關的權柄,相信春季複蘇、大地上作物生長以及許多天氣變化的規律皆與三女神有關,而由于上述神職的影響,三女神在諸神中屬于不善戰鬥、不喜争端的一類。
但祂們跑得飛快。
夜女士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見過能跑這麽快的身影,她才剛把手搭在芙洛拉的肩膀上,才剛親切友好地跟對方打了個招呼,就聽到耳邊傳來幾聲尖叫,緊接着三位人首鹿身的女神便跟三道閃電似的驟然間沖出花園,撞破荊棘屏障,沖向了神國邊境——而且祂們還非常默契地跑向了三個不同的方向,才一眨眼的功夫這三個身影就全都不見了。
不過幸好,光與影的邊界無處不在,對于一位從起航者時代就存活至今,而且如今還有異星技術做後盾的古神而言,這些年輕神祇隐匿自身的小手段實在上不了台面——哪怕是在對方主場也是同樣。錨點發生器編織出的信息穩定錨讓夜女士可以無視掉“異神神國”對自身産生的影響,而三位藏在神國深處的女神則在幾分鍾後便被祂陸續找了出來。
“你們放輕松些,”豐收花園中央的長桌旁,夜女士縮小了自己的形體,讓自己與眼前的豐饒三姐妹差不多體型,又找一個不會引起對方驚恐的距離坐了下來,臉上還帶着溫和的笑容說道, “我隻是來串個門, 你們不應該對登門拜訪的客人這般冷待……”
三位半人半鹿的女神驚魂未定地面面相觑,在凡人心目中,祂們是高高在上的衆神,但哪怕身爲衆神祂們姐妹也沒遇上過這種離奇的事兒!這算什麽?祂們正好好地在家裏開着宴會, 吃着燒烤唠着嗑, 沒招誰沒惹誰,突然就讓人把神國屏障給砸了, 一個強悍詭異到不像話的古神還直接沖進了豐收花園裏頭, 姐妹仨千鈞一發之際好不容易跑出去藏了起來,還沒藏幾分鍾就被挨個抓了回來……
平心而論, 這些年塵世變化快, 凡人心眼多,思潮與深海中的投影群也始終處于動蕩不休的狀态,三位女神也已經預見到了風雨飄搖的未來, 并爲某些不可預料的、前所未有的大事件做了些心理準備,但祂們的心理準備裏面可不包括這個……而且祂們相信自己的“鄰居們”肯定也沒考慮過這種情況!
尴尬又緊張的對峙持續了片刻,最終還是三女神中誕生最早、性格最爲沉穩的長姐蓋亞第一個打破了沉默,祂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這位手執權杖的陌生神祇,表情格外嚴肅:“您是夜女士。”
“啊,你們能認出我, 這就好辦多了, ”夜女士露出一絲微笑,看上去對于地母蓋亞能夠認出自己一事頗爲愉快, “不過真沒想到,在遠離塵世這麽多年以後的今天,仍然有年輕的神祇可以第一時間認出我的身份……你是怎麽判斷的?”
“執掌暗影權柄, 力量如此強大,當然隻能是您, ”蓋亞微微垂下眼皮, “這世上不存在比您更強大而純粹的暗影主宰。不過我很意外, 您竟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而且還是以……這種方式。”
“最強大而純粹的暗影主宰……”聽到對方這充滿尊崇意味的言語,夜女士的表情卻是有點古怪, 祂輕輕搖了搖頭,“對一個困于重力的行星‘神祇’給予這種評價可稱得上是僭越了,在廣袤的宇宙尺度面前,我想我們都沒有資格被稱作是什麽‘主宰’……不過這不是什麽大問題, 畢竟我們都受限于自身對世界的認知水平。至于我出現在這裏……”
這位執掌暗影權柄的古神突然笑了一下, 目光緩緩掃過三位“後輩”:“你們是不是到現在還在好奇, 爲什麽我可以如此穩定地存在于你們的領域中,并且直到現在還沒有受到神國規則的本能排斥和反擊?”
芙洛拉下意識地仔細打量了夜女士一眼, 祂從剛才便注意到對方的身影周圍仿佛彌漫着一層細密的輝光,輝光中又有許多細小的亮點在急速閃爍着, 這一幕就好像是有兩種力量正在這位古神的體表發生激烈沖突,并且沖突的同時維系着微妙的平衡——顯然,構成神國的思潮力量已經識别出了領域内的異常入侵,然而不知爲何, 神國所做出的的所有反擊都被消弭了。
“我動用了一些小手段,來規避異神神國的排斥效應, 這可以讓我在有限的時間内進入其他神明的國度而不受影響, ”夜女士淡淡說道, “所以我的時間有限, 讓我們先來辦正事吧。”
“……正事?”豐收女神伊芙露出謹慎且戒備的神色, “您到底想做什麽?”
“幫你們,”夜女士正色道,祂的目光落在三姐妹中最小的芙洛拉身上,“你們的人性與神性部分是否已經出現了分離的征兆?”
“……您怎麽會知道?!”短暫錯愕之後,芙洛拉終于忍不住驚呼出聲,“您……”
“我是避世隐居,但這并不意味着我對世界的變化一無所知,尤其是發生在思潮層面的事情,我有特殊的觀察渠道,”夜女士籠統地解釋着,顯然并不打算讓眼前的三女神知道太多細節,“我隻想确認一件事, 你們的人性與神性部分是否已經開始分離?分離到哪一步了?”
豐饒三神面面相觑,在幾秒鍾的遲疑和思索之後, 長姐蓋亞似乎終于決定了什麽,祂輕輕吸了口氣, 緩緩張開雙手。
下一刻,這位女神的身影便驟然發生了某種變化,祂那凝實的軀體一下子變得虛幻模糊,身體邊緣的輪廓也化作了空氣中顫抖的虛影,這一幕就仿佛有兩個身影同時疊加在了一處,而此刻這兩個影子的疊加已經出現某種偏差——随着偏差不斷擴大,蓋亞那朦胧虛幻的身體側後方終于出現了另外一個“自己”。
一個面容模糊的,如同雕塑般冷漠的,正平靜俯瞰着整個神國的女神蓋亞。
看到長姐的舉動,豐饒三神中的另外兩位姐妹似乎也終于下了決心,祂們同樣張開雙手,釋放了一直以來有意識控制着的“雙重自我”,于是同樣的變化立刻便發生在伊芙和芙洛拉身上——祂們的軀體化作雙重疊加的狀态,一個人性而靈動,一個神性而冷漠。
而随着三女神的這般舉動,豐饒神國也幾乎立刻便産生了相應的變化——一陣狂風突然吹過遠方的曠野,風中夾雜着凄厲的呼嘯與不潔的氣息,狂風所過之處,所有的花草、灌木、果樹竟瞬間呈現出半榮半枯的詭異狀态,流經花園的兩條大河中也緊跟着泛起了血色的泡沫,污濁的水流中,大量令人不安的暗色團塊就如滋生的腐肉般開始嘗試爬上河岸,一度隐去身影的靈體和聖靈們也出現了,這些虛幻空洞的“膜拜幻象”衣衫褴褛,如枯骨般站在花園中,空洞地相互注視着。
夜女士隻是平靜地看着這一切。
“真抱歉,讓您看到如此不堪的‘真實’,”豐收女神伊芙苦笑着搖了搖頭,“但這已經是相對平穩祥和的狀态了……”
“不必在意,”夜女士呼了口氣,輕聲說道,“我們當年……算了,這不重要。我已經确認了你們神性和人性的分離情況,情況比我預想的還要好一些,雖然你們的神國和神性半身已經有了一些失控污染的征兆,但至少,在你們整體跨過那個臨界點之前‘分離’現象便發生了,這一季的凡人們做的真的很不錯。”
“您已經看到了您想看的,”蓋亞注視着夜女士的眼睛,“那麽您到底想做什麽,可以告訴我們了麽?”
“哦,其實也沒什麽複雜的,”夜女士笑了起來,聲音聽上去頗爲愉悅,“凡人們正在嘗試拯救他們的世界,但仍然高懸于世的衆神将是這個過程中最大的不安定因素,我有一個計劃,可以解除這個隐患——但從另一方面講,如果我幫助過多,凡人的‘成年’也就失去了意義,他們的文明進程中會留下重新陷入枷鎖的隐患,所以我隻能有限地幫忙‘推動’一下,至于在我推動之後剩下的部分……需要你們配合。”
豐饒三女神下意識地交換了一下眼神,不知爲何,祂們突然感覺這神國中動蕩的風比剛才還要凄冷了一些,而在祂們眼前的強大古神卻隻是繼續說着:
“……原本我是沒有介入的機會的,但凡人們找到了正确的道路,他們已經憑借自己的力量在那枷鎖上撬開了一道裂縫,你們如今的神性和人性分離狀态便是他們努力的結果……既然他們路已經走對了,那我幫忙把這道裂縫稍微擴大一下顯然也在情理之中,你們覺得呢?”
春之女神芙洛拉心中不知爲何浮現出一絲不安,但祂還是下意識擡起頭回了一句:“您的思慮深遠,聽上去很有道理,但您打算如何擴大這道裂縫?擴大之後又應該……”
“你們同意就行了,”夜女士淡淡說道,随後在三女神越發緊張到甚至有些驚恐的眼神中,祂慢慢把那根看上去極爲沉重的黑白權杖提了起來,仿佛活動筋骨般慢慢晃動着,“别緊張,這隻是一個‘小手術’,我理論經驗很豐富……”
伊芙終于緊張地向後退了半步:“等一下,您到底想……”
“放心,很快就會結束的,”夜女士向祂露出了一個和善的微笑,那黑白權杖的頂端已經開始蕩漾起層層疊疊的光影,“三位女士,請配合一下,我的時間寶貴,處理完你們這一單我還得去找你們的鄰居們聊聊呢……”
……
塞西爾宮,明媚的陽光正透過寬大的落地窗照進室内,寬闊的辦公桌前,高文正在伏案工作。
一股熟悉的氣息波動突然出現在附近,讓高文停下了批閱公文的動作,随後輕車熟路地往旁邊的空氣中一抓。
下一秒,空氣中便析出了一個琥珀,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手掌下,被他抓住腰帶提溜着。
而這暗影突擊鵝比往日更大的聒噪聲則在下一秒開始沖擊他的耳朵:“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老粽子不得了了啊!我腦子出問題了啊!”
高文這邊正準備教訓一下這家夥大早上冒冒失失的行爲,卻沒想到對方一開口竟然嚷嚷的是這個,頓時情緒都被打斷了,他表情怪異地把這家夥往旁邊地上一放,跟看異星生物似的看着這貨:“你路上亂撿東西吃壞肚子了?”
琥珀一聽這個頓時瞪起眼睛,插着腰開始大聲bb:“你才吃壞肚子了!我飯都沒吃來找你彙報情況你就……”
“那你怎麽突然意識到自己腦子出問題了?”高文不等對方說完便出聲打斷,“這事兒我平常提醒你無數遍了你也沒承認過……”
琥珀當場就覺得對方這話好像有哪不對,但現在她腦子裏一團漿糊,也顧不上分辨這些言語中的細節,隻是使勁撓了撓有些亂糟糟的頭發:“我昨天晚上又做怪夢了,而且這次的夢境比往常還詭異離奇,我懷疑這又跟夜女士有關……”
高文聽到這立馬收起了有些懶散的表情,他知道琥珀平常哪怕再不靠譜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亂開玩笑,于是立刻一臉認真地看着眼前的暗影突擊鵝:“又是那種連通到夜女士神國的怪夢?這次你夢到什麽了?”
琥珀連連擺着手:“這次倒是沒夢到夜女士的神國,但我感覺比夢到神國還離譜……”
高文一腦門子問号:“……?”
琥珀回憶了一下昨夜怪夢的細節,一臉認真地跟高文講:“我夢見自己站在一個不知道是哪的地方,用暗影裂隙當繃弓子到處打人玻璃……”
高文一腦門子的問号瞬間就變成了青筋:“……你一大早沒事幹就爲了來逗悶子啊?”
“我跟你說認真的!”琥珀頓時急了,“我就是夢見自己用暗影裂隙當繃弓子打人玻璃來着,而且是那種非常清晰非常清醒的夢境,跟往常夢到進神國的感覺是一模一樣的,我懷疑自己夢到這個場景肯定是受到了夜女士的引導和幹擾……”
“你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高文瞪着眼睛,“别拿你平常想幹不敢幹的事都安在夜女士的頭上行麽!人家堂堂一個古神能在夢境裏精神引導你去砸人玻璃?”
事實上高文絲毫不懷疑琥珀确實做了這麽個詭異的夢,因爲他确信這家夥不會在這件事上騙自己,但他一點都不信對方在這個夢的基礎上做出的“推理”——因爲他就像信任琥珀的言語一樣不信任她在這種情況下的腦子……
看到高文這個反應,琥珀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好吧,你這麽一說好像也對……”
高文挑了一下眉毛,剛想再說點什麽,然而腦海中一個突然響起的聲音卻打斷了他接下來的動作。
那是蒼穹站傳來的緊急聯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