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恩雅提起那些湮遠古老的記憶之後,孵化間中瞬間便陷入了安靜,甚至連兩隻剛誕生沒多久的雛龍都仿佛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立刻也跟着緊張地收起翅膀縮起脖子,小心翼翼地鑽到了梅麗塔腳下——盡管她們出生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恩雅,但很顯然,比起圓滾滾的蛋殼,梅麗塔在小家夥們面前更符合“母親”的形象。
兩隻仿佛小狗一般的雛龍在腳下鑽來鑽去,讓梅麗塔臉上露出了夾雜着開心與緊張的表情,她一邊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撫摸着雛龍腦袋上的鱗片,一邊擡頭看向恩雅:“您的意思是……雛龍身上帶有的魔力侵蝕印痕很可能與深藍網道有關?深藍網道中的魔力正在‘上漲’?”
“我不能确定——那畢竟是兩百萬年前的記憶,而且沒有任何理論可以證明深藍網道中的魔力變化一定和雛龍身上發生的異化有關,畢竟當年塔爾隆德的技術還很落後,”恩雅低聲說道,“但我認爲這件事應該通知赫拉戈爾他們——現在他們不一定還有能力監控深藍網道的情況,但至少應該檢查一下最近孵化的雛龍,如果真的有更多雛龍出現了這種魔力侵蝕的迹象……那這件事就要引起警惕了。”
“我回去之後會立刻聯絡塔爾隆德,”梅麗塔馬上點頭說道,“安達爾議長上次聯絡的時候說他們成功修複了一座能量萃取站,如果站點的深層探針還能用,說不定他們仍然可以觀察到深藍網道的一些變化……”
高文也在同時陷入了思索,他思考着自己如今有什麽手段可以介入到“深藍網道”這種星球級的動力巨構中,很快,一個名字便從他腦海深處浮了上來:維羅妮卡/奧菲利亞。
曾經的古代剛铎帝國皇室成員,忤逆者的領袖, 如今她以意識投影的方式控制着維羅妮卡這幅軀體在人類世界活動, 而她的本體……實際上位于剛铎廢土的最深處,在高文的理解中,應該是以某種上古技術将自己的生命形态轉換成了某種不朽狀态。
古代的深藍之井已經在一次大爆炸中灰飛煙滅,然而當年被炸毀的實際上隻是人類建造在“網道湧源”上方的萃取設施罷了。如今, 維羅妮卡/奧菲利亞的本體仍然坐鎮在那座湧源地下的剛铎基地深處, 通過一系列古老的自律裝置和一支鐵人兵團監控着深藍之井殘餘部分的運行——雖然她的狀态似乎也不怎麽好,但比起完全無法進入剛铎廢土的凡人諸國, 她說不定還可以監控到深藍網道中的某些動靜。
深藍網道貫穿整個星球, 發生在塔爾隆德的異常“上湧”現象說不定也會在其他地區的網道出口留下些什麽線索。
聽到高文和梅麗塔的答複,恩雅輕輕“嗯”了一聲, 緊接着便帶着些許笑意, 又有些感歎地輕聲說道:“也隻能期待你們去做這些事情了,如今的我對這個世界上發生的大多數事都有心無力,甚至連生活都需要旁人幫助……”
“您别這麽說!”梅麗塔慌忙說道, “您……您已經幫龍族做過太多事情,如今也到了您好好休息的時候,我們依靠自己可以……”
“你說得對,梅麗塔,”恩雅笑着打斷了這位藍龍小姐的話,“我确實該好好休息——如果我不好好休息, 那恐怕赫拉戈爾、安達爾和巴洛格爾都沒法好好休息了。”
恩雅的話讓梅麗塔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藍龍小姐隻能略帶尴尬地在那裏笑着,高文則一邊思考着一邊問了一句:“如果雛龍身上出現的魔力印痕真的和深藍網道的變化有關……那我們對此可以做些什麽?”
恩雅沉吟片刻, 嗓音低沉地慢慢說道:“如果這真的意味着深藍之井背後的整個網道系統在發生某種自然周期性質的變化,那如今的凡人種族是無力阻止什麽的,這将和阻止我們腳下這顆星球自轉一樣不現實——所以你們能做的就隻有多做一些防災抗災的準備。深藍網道的變化并不是魔潮或神災那樣的‘緻命災害’, 相較後者,它至少更容易對付一點。”
她的最後半句話聽上去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高文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位昔日龍神語氣中的變化, 他微微皺眉:“聽上去你最擔心的并不是深藍網道的變化本身……”
“是的, 我最擔心的并不是網道, 是網道變化背後的原因,”恩雅沉聲說道, “除了我記憶中上古時代的那次變動之外,深藍網道在過去的整整兩百萬年裏都是沒什麽變化的,它就如這顆星球的血脈,和大地本身一樣穩固、恒定, 即便魔潮與神災都不曾讓它有過什麽起伏, 剛铎帝國長達數千年的‘開采’更是連它的皮毛都不曾撼動, 這樣一個穩定的系統……爲什麽突然有了變化?這才是最令我在意的。”
高文與梅麗塔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的眼神中, 他們都看到了同樣的嚴肅。
雛龍略有點怯生生的叫聲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來,高文低頭看向腳邊, 他看到其中一隻雛龍正低着腦袋咬住自己的褲腳輕輕拽着,而另外一隻雛龍則不斷蹭着梅麗塔的腿,喉嚨裏發出連續且短促的叫聲,這讓正沉浸在嚴肅話題中的“大人們”一下子記起了房間中還有兩個剛出生不久的“幼崽”在等着人照料, 梅麗塔表情頓時緊張起來,語氣中帶着慌亂:“啊, 她們兩個是不是餓了?現在要不要給她們弄點吃的?我應該抱抱她們麽?她們……”
“她們确實該吃東西了, ”恩雅出聲打斷了有點無措的梅麗塔, “龍是雜食性的, 而且雛龍有着很好的消化能力——給她們準備一些新鮮的肉, 生的也沒關系,還有清水和一些軟和的織物,進食之後她們需要休息。”
高文立刻擡頭看向正站在一旁安靜站着的貝蒂:“快去讓人準備這些。”
“哎……哎!好的陛下!”差點就要睡着的女仆小姐瞬間從打盹狀态驚醒,慌慌張張地使勁一鞠躬,然後扭頭便跑向了孵化間的門口,身影飛快地消失在外面的走廊上。
兩隻雛龍看到貝蒂離開,立刻伸長了脖子朝着走廊連續尖叫起來,還難以派上用場的翅膀在空氣中胡亂揮舞着,拍打在地上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響,梅麗塔慌忙蹲在地上安撫着這兩個小家夥,顯得手忙腳亂且幾乎沒多大效果——哪怕是剛孵化的雛龍,體型也遠遠超過一般生物的“幼崽”, 更有着尋常生物難以企及的健壯身體和行動能力, 梅麗塔如今的人類形态顯然不适合對付這種過于強壯的“孩子”,她很快便招架不住, 擡頭露出了求助的目光。
高文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你看我也沒用啊——我别說不會帶孩子了,我就是會帶孩子我也不會帶這種有翅膀的啊!”
“唉……還是我來吧。”恩雅無奈的聲音從旁傳來,如天籁般解救了兩個手足無措的家夥,高文聽到那金色蛋殼中傳來了一陣輕聲的哼唱,那正是平日裏他聽到恩雅擦拭龍蛋時哼唱的旋律(古神的歌謠.jpg),兩隻本已經開始鬧騰的雛龍在聽到這旋律之後竟然真的奇迹般安靜下來,仿佛她們還記得自己在蛋殼裏時曾聽過的這些聲響。
緊接着,無形的魔力擴散開來,将兩隻雛龍托舉着飄到了房間一側的另外一個“龍蛋基座”旁,小家夥們在這裏四下打量了一圈,很快便發現了能夠吸引她們注意力的好東西。
她們之前的蛋殼。
兩隻雛龍歡快地尖叫起來,撲到了那些破碎且已經幹燥的蛋殼上,開始吱吱嘎嘎地啃咬那些堅硬的碎片,或者把它們踢打的滴溜溜亂轉——看上去她們完全可以在這件事情上玩耍很長時間,恩雅也終于松了口氣,停下了古神的歌謠。
這位昔日龍神輕輕笑了一聲,開着玩笑:“我也确實沒想過自己‘退休’之後會像這樣幫着年輕的龍族帶孩子——尤其是我現在還沒孵出來呢。”
高文的表情頓時顯得有點古怪:讓一個自己都還沒被孵出來的蛋去帶兩個剛破殼的幼崽,這事兒背後的槽點着實多到了讓他都不知該如何開口的程度,思來想去他心中就覺得這種誇張的設定哪怕放在吟遊詩人們的故事裏都沒人敢采用……這怎麽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了呢?
梅麗塔探着脖子看着不遠處已經玩耍的興高采烈的雛龍,臉上露出有點擔心的模樣,猶豫幾次之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她們該不會不認我這個‘母親’吧?”
“難說,”高文一臉嚴肅地在旁邊嘀咕道,“你看,她們剛孵出來之後最先看到的不是你,是恩雅,她們現在最熟悉的也不是你,還是恩雅,過會她們吃東西的時候那食物都不是你給準備的——是貝蒂……”
“那怎麽辦?”梅麗塔頓時露出緊張的模樣,“連我都不認的話,那之後諾蕾塔來了她們更不認了啊……”
“梅麗塔,我理解你緊張的心情,但你真沒必要跟一個連鱗片都不長的人類探讨雛龍的事情,”恩雅無奈的聲音再一次從旁響起,盡管她隻是一顆蛋,高文和梅麗塔卻瞬間覺得仿佛有目光從自己身上掃來掃去,“一個是真敢說——一個也真敢信。”
一股尴尬頓時湧上心頭,高文摸了摸鼻尖便不吭聲了。
“放心吧,梅麗塔,雛龍很聰明,她們認得出你身上的龍類氣息——我是沒有的,我隻是一顆還未孵化的蛋,”恩雅接着說道,“你是她們目前爲止所見到的唯一‘同類’,所以她們剛才才會主動與你那麽親近,在辨認‘母親’這件事上,你應該相信她們。”
“……哦,那我就放心多了。”梅麗塔這才終于松了口氣,也覺得自己剛才的反應有點丢人,便尴尬地摸着鼻尖幹笑起來。
高文看了看不遠處正在争搶一塊蛋殼碎片的雛龍們,又看了看注意力似乎已經完全放在雛龍身上的梅麗塔,随後才收回視線,終于提起了另外一件正事——也是一開始他和梅麗塔前來孵化間的目的:“對了,恩雅,我們今天來找你其實是有另一件要事的。”
“另一件要事?”恩雅的語調上揚,“發生什麽了?”
梅麗塔的注意力瞬間被這個話題拉了回來,她回過頭,臉上表情重新變得嚴肅:“莫迪爾·維爾德……這個名字您還有印象麽?”
“莫迪爾……”恩雅略一思索,很快便記起了那些對她而言仿佛是不久前才發生的事情,“啊,我記得,這是一個人類冒險家的名字,大概是六百年前的事情了吧……他出現在塔爾隆德外海。等等,我記起來了,他曾經進過那座塔——梅麗塔,還是你帶他去的。”
“是的,我當時受到了‘逆潮’的影響,将外來者帶進了塔中,”梅麗塔點點頭,“如果不是您事後親自出手幹預,淨化了那個人類冒險家和我受到的污染,這件事恐怕将不可收拾——在那之後,您還屏蔽了我對整件事的記憶,直到一本《莫迪爾遊記》重現世間,這件事才披露出來……”
“确實如此,我都還記得……一件不大不小,卻足夠令人緊張的‘小事’,”恩雅的語氣漸漸變得嚴肅起來,“發生什麽了?你們爲何會突然提起這件事情?”
“……莫迪爾·維爾德還活着,”高文沉聲說道,“而且他回到了塔爾隆德。”
……
魔網終端上空閃爍着幽幽的藍光,來自遙遠北方的全息影像清晰地呈現在投影上,維多利亞·維爾德清冷而美麗的面容出現在影像中,她看着站在魔網終端前的琥珀,琥珀也有點緊張地看着她。
在這位有着“冰雪大公”之稱的北方守護者面前,哪怕是心大如鬥的琥珀也免不了會産生莫名的壓力,這種總是闆着臉的冷面人物顯然是某個暗影突擊鵝的天敵。
“基本上吧……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在維多利亞如寒冬般的注視下(其實隻是單純的面無表情),琥珀硬着頭皮飛快地把情況說了一遍,“我首先強調啊,這都是陛下交待的,我一向尊重死者以及死者的棺材,絕無對維爾德家族先祖的冒犯之意——但還是請你确認一下你們家族的先祖墳冢,我們懷疑……”
“不用确認了,”維多利亞不等琥珀說完便出聲打斷,“莫迪爾·維爾德并未在凜冬堡地下的陵墓中沉睡——那裏隻有一個衣冠冢,這不是什麽秘密。”
這位北方守護者說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面孔離畫面更近了一些:“現在,我想知道更詳細的情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