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締約堡進行的“門”計劃是神權理事會建立以來第一次的大規模聯合行動,同時也稱得上是一次足以震動聯盟諸國,在凡人曆史上留下厚重一頁的偉業——盡管能直接參與到這項偉大計劃中的國家隻有提豐和塞西爾兩大人類帝國,但在聯盟内部,卻同時又有着無數雙眼睛在關注着締約堡的進展。
那些沒有能力直接參與項目的國家,要麽想盡辦法派出了最頂尖的學者,哪怕這些學者最多隻能在項目現場做一些“考察”性質的“邊緣工作”;要麽提供了力所能及的人力物力,以期能夠更早一步獲知大門開啓過程中的成果;要麽提供了神學領域的大量古代典籍和參考文獻,以換取一個足以在參與國名錄上留下名字的資格……
這些從諸國彙聚起來的力量如涓涓細流,最終通過兩大帝國的通道進行整合與疏導,被注入了這座屹立在寒風中的巍峨城堡。
“締約堡啊……”在前往城堡主廳的路上,溫莎·瑪佩爾忍不住擡起頭來,看向城堡上空高高飄揚的旗幟,若有所思地說道,“于安蘇時代建立,又見證了安蘇的覆亡……安蘇和提豐之間的和平協議,提豐和塞西爾之間的商業協議,停戰協議,新和平協議……一個又一個象征着‘團結共進’的協議都是在這裏簽下,直到今天,來自異國異族的力量被彙聚于此,共同投身于一個事業,這座‘締約堡’也終于名副其實了……”
“我可不記得你還是個如此感性的人,能說出這麽深刻的感悟來,”丹尼爾淡淡地看了這昔日學徒一眼, “你不是隻知道埋頭在實驗室裏研究魔法麽?”
“……導師您說笑了, 我這可算不上什麽深刻的感悟,隻是有感而發,”溫莎笑了起來,輕輕搖頭說道, “我隻是想起了過去幾年内我們和安蘇, 和塞西爾帝國發生的種種事件,似乎有很多事情都和這座城堡脫不開幹系, 就連陛下私下裏也說過, 這座城堡怕不是要在後世的曆史書中留下濃墨重彩的好幾筆了。”
“重要曆史事件都集中在一個地方也有好處,”丹尼爾随口說道, “起碼将來的學生們背資料的時候可以少背幾個地名——遇上實在記不起發生地點的重大曆史事件, 填個締約堡起碼就有一半概率得分了。”
溫莎頓時露出了有些驚訝的神色,她愣愣地看着老法師,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倒是一直跟在後面低着頭走路的瑪麗沒忍住笑出了聲,然後又趕緊捂住了嘴巴。
“笑什麽笑,沒出息,”丹尼爾扭頭看了黑發的女學徒一眼,又擡頭看了溫莎一眼,“你爲什麽不笑?”
“我……”溫莎被噎了一下, 有點尴尬地扯扯嘴角, “抱歉,導師, 我沒想到您也會開玩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你們兩個差不多一樣沒出息,”丹尼爾貌似不滿地搖了搖頭, 随後擡頭看向前方,主廳的大門已經在不遠處, 代表着塞西爾帝國的旗幟正飄揚在主廳前的旗杆之一上, 他随口問道, “塞西爾方面派來的技術負責人是誰, 你打聽過了麽?有了解麽?”
“啊,當然, 我打聽過了,”溫莎立刻點頭,說出了自己一早就通過内部渠道掌握的資料,“是塞西爾帝國的首席大奧術師, 卡邁爾·斯雷恩大師——據說他是一位強大的古代英魂, 來自剛铎帝國鼎盛的年代, 至今已經活了一千年的歲月,某種強大而不可思議的純粹能量重塑了他的肉身, 讓這位強大的古代魔法師能夠不老不死……”
當談論起這種超凡領域的事件時,即便是強大而尊貴的傳奇法師也不小心進入了八卦狀态, 溫莎·瑪佩爾一口氣說了許多關于卡邁爾·斯雷恩的“非凡傳說”和“史詩經曆”,然後才突然反應過來,尴尬地咳嗽了兩聲:“按照神權理事會内部披露的文件,卡邁爾大師是一位古代忤逆者, 知曉神明領域的許多秘密,他專精的技術則傾向于古代符文、數理邏輯以及奧術塑能學說, 我們這次使用的純淨奧術能量源就是他親自設計出來的。”
丹尼爾靜靜地聽着學徒的講述, 臉上表情從頭至尾都沒什麽變化, 直到溫莎話音落下之後, 他才微微點了點頭, 十分淡然地說了一句:“有所耳聞。”
跟在丹尼爾身後的瑪麗則從剛才開始就低下了腦袋,把眼神和表情全都隐藏起來——她可知道自己的導師與卡邁爾大師關系怎樣,那是老熟人了,熟悉到最近時常在神經網絡裏面打牌的程度,兩位大師打牌的基本流程是這樣的:丹尼爾赢了,卡邁爾就給瑪麗出一道題,卡邁爾赢了,丹尼爾就給瑪麗出一道題……
溫莎看不到瑪麗的表情,也聽不到丹尼爾的想法,她隻是感覺導師的态度有些過于冷淡,便忍不住在旁邊提醒了一句:“卡邁爾大師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學者,我曾看過他發表在公衆期刊上的一些論文, 不僅是我,皇家法師協會中的許多人都對他心存敬意。您也可以跟他多親近一些——畢竟如今提豐和塞西爾之間的關系已經融洽, 學術層面的交流更是受到陛下支持, 在這件事上,哪怕國内的那些議員也說不出什麽。”
丹尼爾斜了溫莎一眼:“你看我像是會在乎那些議會裏的行屍走肉麽?”
溫莎頓時被噎住了,隻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心中卻對此毫無意外——導師一向是個驕傲的人,除非真正獲得他的認可,否則旁人說上天的吹噓在他耳中也是毫無意義的,這一點在提豐的學術界内部尚且如此,更何況面對一個來自他國的學者,他有這樣的反應實屬正常。
丹尼爾看到了溫莎的表情變化,他臉上仍然維持着一如既往的冷漠淡然,隻是眼神深處仿佛浮現出一絲笑意,随後他越過了自己的昔日學徒,邁步上前,推開了那扇通往主廳的大門。
締約堡的主廳内,魔晶石燈的光輝照亮了這個寬敞氣派的地方。
這雜糅着提豐和塞西爾兩國建築風格的大廳完全由極其堅固的巨石築成,其牆壁上則塗覆着摻雜有精金粉末的特殊塗料,這讓整個大廳内部都泛着一種淡淡的金屬光澤。整個大廳内沒有一根支柱,完全依靠精妙的結構撐起那圓形的高高穹頂,而這樣的結構對如今身處這座堡壘的人而言最大的好處,就是他們可以更輕松地将龐大的傳送門裝置安裝在大廳内部,而不用繼續拆除更多的支柱、牆壁并做一大堆的後續補強。
此時此刻,在這國王和皇帝們曾用來簽訂盟約,前線指揮官曾用來指揮作戰,弑神戰争中曾用來緊急收治傷員的地方,一場位于技術前沿的“戰役”已經開始,一個有着多重圓環結構的龐大金屬基座被安裝在了原先安置誓約聖台的大廳中央——這裏原本存放的那份盟約早已随着安蘇的解體而失效,被回收到了博物館裏。
而在金屬基座周圍,大量附屬裝置還處于基礎狀态,無數零件、資材被有序碼放在大廳各處,施工人員正在地面上用顔料繪制出剩餘的工區和基準線,身穿白色短袍或各類魔法師袍的技術人員、工程法師、提豐學者們則在各個區域之間來來往往,忙于清點物資,檢查設備情況,指揮工人施工。
一個渾身充盈着奧數光輝的高大身影正漂浮在大廳中央的基座旁邊,細微的能量火花在他的符文護甲片之間跳躍、流淌,他好奇地觀察着那個基座裝置内設置的複雜符文陣列,時不時與身旁的技術人員交流兩句——這是卡邁爾·斯雷恩,塞西爾帝國的首席智庫長和大奧術師,作爲“門”計劃中塞西爾方面的最高技術長官,他奉命前來監督這裏至關重要的工程。
陌生的氣息從大廳入口的方向傳來,卡邁爾立刻停下了和旁邊人員的交談,他在空中轉過身去,正看到三個身影出現在門口,朝着這邊走來。
一位是身材高挑、氣質端莊的中年女士,一位是身穿黑色長袍、看上去老邁陰郁的老魔法師,還有一名同樣身穿黑袍留着黑色短發的年輕女法師,她緊緊跟在老法師的身後,像個亦步亦趨的雛鳥。
卡邁爾雙眼中的奧數光輝閃耀了一下,随後從半空飄了下來,向着訪客的方向飄去——他十分坦然地與丹尼爾眼神相交,“臉”上帶着愉快的“表情”,絲毫不擔心旁邊的提豐技術人員們從他的“神色”變化中看出絲毫端倪。
畢竟,除了在塞西爾朝夕相處的幾位同事之外,這世界上沒人能從他那200流明的臉上看出絲毫的表情變化……
“卡邁爾大師,”溫莎來到卡邁爾面前,臉上帶着端莊得體的微笑——除了在導師和陛下面前之外,這位皇家法師協會的會長在任何場合下都能維持最得體的微笑,“日安——這是我的導師,丹尼爾大師,這是瑪麗,來自帝國工造協會的資深學者,同時也是我導師的另一位學徒。”
一邊說着,這位傳奇法師一邊忍不住又多打量了卡邁爾兩眼,她的視線在對方充盈的奧術火花和符文護甲片上掃過,眼底帶着好奇和驚訝的目光。
這真是不可思議的生命形态……他需要吃飯和?需要喝水麽?需要上廁所麽?需要充能麽?有正常的冷熱感知麽?需要睡覺麽?睡覺的時候需要關燈麽?如果需要的話……他的“燈”是怎麽關上的?
溫莎·瑪佩爾微微低下頭,将腦海中冒出來的一連串略帶冒犯的問題統統壓在心底,卡邁爾則将視線放到了丹尼爾身上,在短暫的注視之後,他打破沉默,聲音中帶着笑意:“初次見面,很高興認識你,丹尼爾大師——我聽說過你的名字,在一些學術類的報紙上。”
“初次見面,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卡邁爾大師,”丹尼爾維持着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我也聽說過你——從我學徒的口中。”
一旁的瑪麗跟溫莎一樣低着腦袋,帶着大氣都不敢喘的模樣,看上去仿佛是因爲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物”而顯得過于緊張。
實際上她真的很緊張——因爲上次在神經網絡中見面的時候卡邁爾大師留給她的三道大題她還一道都沒解開……
簡單的兩句寒暄之後,卡邁爾向前飄了半步,伸出一隻充盈着奧數光輝的“手臂”:“握個手麽?這是我們塞西爾人表達善意的方法。”
丹尼爾看了對方手臂上流淌的能量脈流一眼,謹慎地問道:“燙手麽?”
“請放心,”卡邁爾笑了起來,“你甚至不會感覺到明顯的熱量。”
丹尼爾這才伸出手去,一隻血肉構成的手掌和一團湧動的奧術光輝接觸在一起,随後很快分開。
“好了,必要的寒暄和相互介紹已經完成,現在讓我們進入正事吧,”卡邁爾向後飄了半步,目光轉向溫莎·瑪佩爾說道,“我剛才在觀察你們的傳送門基底結構現在冒出一些疑問,希望能得到解答……”
溫莎臉上立刻露出一絲微笑:“當然,您盡管提問。”
……
當締約堡中的技術人員們爲了向着神國進軍而展開行動,着手建造一座“橋頭堡”的時候,在黑暗山脈的南麓,另一場規模浩大的“進軍”計劃也在緊鑼密鼓地籌備着,展開了行動的第一步。
忤逆要塞的南部出口,同時也是位于黑暗山脈南側平緩地帶的重要門戶,被魔導巨炮和合金裝甲武裝到每一寸牆磚的“南門堡壘”外層區内,一輛輛工程車正在第一道城牆内集結,大量從帝國境内調集而來的資源、機械和人員在這裏結成了數個批次的隊伍,魔能引擎發出連續不斷的轟鳴,牽引裝置和提升裝置不斷将更多的物資箱送上大型卡車,執行護衛任務的坦克和多功能戰車則在進行最後一輪檢查,準備在不久後奔赴南部。
大建築師戈登站在外部城牆的高處,目光從集結區的車隊上面收回,轉而投向了城牆外的森林中。
在遠方,黑森林仍舊繁茂,密集而扭曲的巨大植物充斥着他的視野,這些被廢土中的混亂魔力滋養而變得異常強韌的植物在過去的一整個冬天都沒有絲毫衰退的迹象,而在剛剛結束的那場盛夏中,又有更多的扭曲植物從黑森林邊緣冒了出來,仿佛想要挑釁塞西爾帝國在南門堡壘設置的這條“邊境”。
駐守堡壘的帝國士兵們當然受不了這種挑釁,所以他們在夏季的最後兩周用重型燃燒器和城牆上的要塞炮對黑森林做出了正義的回應——現在森林邊緣那些增生的部分再一次被趕了回去,戈登望向最後一次執行焚燒的方向,仿佛還能看到青煙從那裏袅袅上升。
“修一條貫穿黑森林的鐵路麽……”大建築師喉嚨裏咕哝了兩聲,臉上露出笑容,“這事兒還真有點挑戰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