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抵達塔爾隆德之後的兩天内,卡珊德拉盡可能地了解着這片剛剛經曆了毀滅性戰争的神秘國度——在長達百萬年的漫長歲月中,這古老的王國都封閉着它的大門,在無盡冰洋的環繞中,在大陸護盾的覆蓋下,塔爾隆德就如一片神秘的異世界般蒙着面紗,即便是同樣古老的海妖,也從未能窺見這片土地的真實面貌,而作爲一名執掌學識的深海女巫,卡珊德拉對這座大陸的一切當然滿懷好奇。
然而遺憾的是,這片大地昔日的輝煌景象已經消失在了曆史中,百萬年築起的奇迹在數日内覆滅,如今殘留的隻有滿目瘡痍的土地以及遍布大陸的城市廢墟,卡珊德拉隻能從幸存者的口中,從那些巨大設施坍塌的殘骸中,從那些僥幸保存下來的、稀少而模糊的影像資料中一點點還原和猜測這裏曾經的模樣。
而從另一方面,梅麗塔也在這段時間裏不斷向這位海妖和那些娜迦們打聽着關于人類世界最近的變化——在失去歐米伽系統之後,塔爾隆德曾經引以爲傲的先進通訊系統已經全線停擺,梅麗塔已經很長時間不曾聽到來自洛倫大陸的消息了。
與此同時,“一支來自人類塞西爾帝國的探索隊伍意外來到塔爾隆德”的消息也很快從海岸營地送到了目前作爲龍族臨時“首府”的阿貢多爾營地,而直到此時,龍族們才第一次知曉人類世界的局勢,知曉即将在剛铎廢土東北邊界舉行的“國際會議”。
——龍血大公巴洛格爾此刻剛剛返回聖龍公國,還沒來得及将洛倫大陸方面的消息送回塔爾隆德。
在卡珊德拉踏上塔爾隆德大地的第三天,一支規模不大的特殊隊伍來到了破碎海岸上的營地, 這支隊伍由赫拉戈爾親自帶領。
破碎海岸營地中, 梅麗塔和諾蕾塔居住的房屋内,魔晶石燈發出恒定的光輝,照亮了這間用回收材料和巨石建造而成的臨時居所,屋外的海風呼嘯, 卷起碎石沙礫拍打在合金闆制成的牆壁上, 但寒風終歸被擋在了這小小的庇護所外面——屋子裏維持着溫暖,可以讓卡珊德拉不必擔心自己的尾巴會在風中凍結。
她有些好奇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性——據說這就是龍族如今的最高統治者, 他在人類形态下仍然有着一雙金色的豎瞳, 彰顯着明顯的龍族特征,他的面容有些嚴肅, 眼窩深陷, 鼻梁高挺。從人形态的審美标準來看,他稱得上英武不凡,然而活了百萬年歲月的深海女巫卻從那雙眼睛深處看到了一絲努力隐藏的疲憊, 很顯然,這位領袖正承受着巨大的壓力。
但又有一股無盡的鬥志從這位龍族領袖身上散發出來,這股鬥志完全蓋過了那份壓力帶來的疲憊——這鬥志體現在外表,便是赫拉戈爾如炬的目光,以及沉穩有力的聲音:“尊敬的女士,很抱歉讓您在這裏等了三天——我原本應該第一時間來到此處, 但我們的大本營事物實在過于繁忙, 我脫身不易。”
“我能理解,這種情況下人民的生存優先, ”卡珊德拉的态度同樣嚴肅認真起來——雖然海妖的生性活潑,但作爲一個已經活過悠久歲月的深海女巫,她還是很懂得在什麽場合下應該嚴肅起來的, “我和我的部下在這裏受到了梅麗塔和諾蕾塔兩位小姐很好的照顧,等待的日子仍然很充實。”
“那就好, ”赫拉戈爾點了點頭, 同時注視着卡珊德拉的眼睛, “那麽我便直入正題了——我聽說了您帶來的消息, 據說……洛倫大陸的凡人種族們正在嘗試建立一個龐大的、跨越種族和國家的聯盟?”
“是的,它由高文·塞西爾大帝最先提出, 提豐帝國與塞西爾帝國是這個聯盟的主要發起者,”卡珊德拉點了點頭,“不過我提供的情報也僅供參考——我帶領的僅僅是一支探索隊伍,我頂多能代表北港, 沒辦法充當大使, 也沒辦法代表塞西爾官方的聲音。”
“我理解, ”赫拉戈爾立刻說道,随後他略一思索, “那麽……這個聯盟限制參與者必須是洛倫大陸的勢力麽?”
“這個……據我所知好像是沒這個限制,倒不如說高文大帝恐怕一開始也沒想過洛倫大陸之外會有……”卡珊德拉下意識說着, 剛說到一半就突然反應過來,“等等,您的意思是,塔爾隆德的龍族們也有意願……”
“我還需要了解更多有關這個聯盟的情報, ”赫拉戈爾點了點頭,“但在此之前, 我個人确實對這個聯盟很感興趣。”
卡珊德拉瞪大了眼睛, 在這一瞬間, 她意識到自己這次意外的迷航可能要有一場更意外的收獲了。
……
營地内的一處空地上, 梅麗塔·珀尼亞見到了和首領一起來到此處的紅龍卡拉多爾。
在卡拉多爾身後, 數名強大的高階巨龍正警惕地保護着空地中央的某樣事物,那是一個用厚重織物以及堅固箱子層層包裹起來的東西,其表面沒有任何标識,裏面也感受不到任何氣息,顯然除了普通的防護之外,這東西還進行了氣息遮蔽等防護——這東西突兀地放在空地上,顯得異常醒目,以至于梅麗塔下意識地朝那邊看了好幾眼才把目光轉回到卡拉多爾身上。
“我聽說你找我,”她看着面前的紅龍,臉上帶着好奇,“出什麽事了麽?”
“是有一項任務, 首領希望能交給你,”人類形态的卡拉多爾一臉嚴肅地說着, “這項任務可能需要你暫時離開塔爾隆德。”
“離開塔爾隆德?這種時候?”梅麗塔頓時吃了一驚, “可我這邊正忙着……”
“我知道破碎海岸的漁場十分重要, 但你要做的事情比這裏更加重要, ”卡拉多爾不等梅麗塔說完便搖了搖頭, “放心,諾蕾塔有能力處理好這裏的一切,而且阿貢多爾方面也會增派一些龍來維持這片營地的運作,你不必擔心這裏。”
梅麗塔看出對方的認真,立刻點點頭:“好吧,我明白了——首領讓我做什麽?”
“你是目前塔爾隆德最了解人類世界的龍,也是唯一和塞西爾帝國的那位傳奇開拓者有私人交情的龍——我們現在需要你前往塞西爾,以龍族大使的身份,”卡拉多爾鄭重其事地說道,随後微微側過身子,示意着自己身後那件被巨龍們嚴密保護起來的事物,“此外,你的另一個任務則是把這件東西交到那位高文·塞西爾手上。”
梅麗塔驚訝地聽着,這時候視線再一次落在了那個被厚重織物覆蓋的、裏面明顯是個大箱子的神秘事物上,忍不住問道:“我剛才就想問了……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啊?”
在這一瞬間,卡拉多爾感覺腦袋隐隐作痛——要解釋清楚那箱子裏面事物的來龍去脈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倒不是說事情真相有多複雜,而是這件事實在匪夷所思到了一定程度,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要解釋的,畢竟梅麗塔遲早會知道自己送的是什麽東西,而且她也有足夠的權限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首先,那是一枚龍蛋,”卡拉多爾慢慢說道,“然後——你找個東西扶穩了啊——這龍蛋是神明留下的。”
“哎我……啊哈?!!”
“你看,我說讓你扶穩了吧?”
……
随着複蘇之月的到來,第一股暖流消融了平原上的積雪,光照時間的延長也驅散了盤踞許久的霧氣,在濃霧中蕭瑟了一整個冬季的奧爾德南終于漸漸複蘇過來,并在這個暖春迎來了久違的第一縷陽光。
古老的帝國大道兩旁,仍然穿着冬裝以及剛剛換上春裝的市民走上了街頭,巨日高懸在城市上空,暖洋洋的光輝照耀在他們身旁的屋頂以及櫥窗的水晶玻璃上,人們在自家的屋門前或商店的櫥窗旁交談着,談論着剛剛過去的冬天,談論着已經結束的戰争,亦或者談論着即将舉行的那場會議。
懸挂着貴族徽記的黑色魔導車碾壓着帝國大道寬闊平整的路面,平穩地向前行駛着,裴迪南·溫德爾大公坐在魔導車内,目光随着車輛前行掃過街道上的風景。
騎車雙輪車的公司業務代表們再次出現在街道上,清脆的鈴聲灑遍一條街,車輪飛轉間,急匆匆的身影轉進了街巷深處;不知憂愁的孩童在街角玩耍,他們手中揮舞着不知從何處撿來的舊傳單和彩色布條,傳單上還依稀可以看到有關教會和貴族議會的詞句;出門采購食物的男人們從路旁走過,披着厚實大衣,腳步匆忙。
魔導車駛過一段道路,進入下一個路口,車笛聲在街道上回響。
道路旁的一戶民居緊閉着門窗,慘白色的告死菊花串挂在大門兩旁,在風中微微搖晃着,一個身穿黑衣的老婦人呆滞地坐在門前的台階上,身上披着一件帶有帝國騎士團徽記的黑色毯子,手裏抓着不知從何寄來的信件。
一名穿着軍大衣的騎士軍官在陽光下踱着步子,當魔導車從旁經過的時候,他擡起頭看了一眼,在辨認出車上的徽記之後停下了腳步,并轉身默默地注視着車輛駛過,一道猙獰的疤痕從他的額角一直延伸到脖頸下面,疤痕的盡頭,是挂着勳章的衣領。
在車子靠近黑曜石宮的時候,市區内的廣播聲響了起來,幾聲短促的噪音之後便是輕快的音樂——那是樂師們以宮廷音樂爲原型,又專門通俗化改編之後的旋律。
從一個月前開始,這旋律每天都會響起,在這旋律之下,一些人的傷口在漸漸愈合,一些人的命運在黑暗中定格,所有的暗潮湧動和明槍暗箭都在發生,又都在走向結束,當第二天的旋律響起,太陽仍舊會升起,并照耀在這座濃霧之都的頭頂,直到霧氣消散,活下來的人繼續面對着這個既不美好也不醜惡的世界。
在黑曜石宮的宮牆内築巢的箭尾燕們卻不能理解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它們隻是被突然響起的廣播聲驚起,在一連串的振翅聲中沖上天空,亂糟糟地從魔導車上空飛過。
“陛下,”一名侍從官走進了羅塞塔·奧古斯都的書房,躬身行禮之後說道,“裴迪南大公已經進入中庭了。”
“讓他直接來這邊吧。”羅塞塔點頭說道。
侍從官退去之後,坐在書桌旁幫忙處理政務的瑪蒂爾達看向自己的父親:“需要我離開麽?”
“不必,”羅塞塔看了瑪蒂爾達一眼,“你留在這裏就好。”
瑪蒂爾達點點頭,之後又過了片刻,年歲雖高卻仍然氣勢十足的裴迪南·溫德爾大公便來到了這間書房。
“陛下,還有公主殿下,”老公爵低頭緻意,“日安。”
“說說城裏的情況吧,”羅塞塔态度很随意地說道,比起之前詛咒纏身的時候,他那負面的氣質明顯已經消散了很多,雖然還遠遠算不上成了個溫和的人,但此刻這位提豐統治者身上顯然已經沒有了那種令人倍感壓抑的陰鸷氣場,“你一路過來,都看到了什麽?”
“奧爾德南正在慢慢恢複過來——帝國也是一樣,”裴迪南在書桌對面坐下,“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那些曾經質疑的聲音都已經消失,而搖擺不定的人此刻站在了正确的位置上,我們用于維持秩序的力量削弱了很多,但那些破壞秩序的力量削弱的更加厲害。隻不過……議會街和幾個上層街區如今冷清多了。”
“假以時日,那裏會再次熱鬧起來的,”羅塞塔淡淡說道,“我們隻需要繼續維系平穩,讓生産漸漸恢複,讓其他地區的物資供應和物價進一步穩定下來,度過這段危險的時間,一切就會繼續好轉。”
随後他停頓了一下,又問道:“戰神教會情況如何?”
“教會本身比預想的還好對付——随着戰神力量的消退,殘存的神官和教廷騎士們已經全部失去了力量,縱使其中一些人還保持着原有的信仰,但最終還是服從了皇室的安排。現在改革委員會已經進駐大聖堂,開始清點戰神教會的資産和殘餘人員。順便一說,那些賬冊上的數字真的很……驚人。
“比較麻煩的是民間,戰神的信仰畢竟在我們這個國家持續了很長久的時間,其影響力已經深入到社會的方方面面,雖然普通民衆并不像神官那樣有極高的虔誠度和組織能力,但那些數量龐大的普通信徒仍然是個不穩定因素。”
“所以我們才需要改革委員會來進行這段過渡,”羅塞塔說道,“塞西爾人的手段是很有用的,他們懂得如何在不激化局勢的情況下引導輿論,讓社會發生潛移默化的改變——他們把最大的聖光教堂變成了一座學術設施,把聖光教義變成了一種文明公約,雖然這些經驗不一定能百分之百地用在提豐,但至少這給我們指了條路。”
裴迪南低下頭:“确實如您所說。”
随後羅塞塔沉吟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說道:“既然說到了塞西爾人……裴迪南卿,他們那艘戰艦還在東海岸附近活動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