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曠野中升起的光芒其實很微弱,與這片廣袤的大地比起來,其數量也少得可憐,然而即便如此,在這短暫的幾分鍾裏,梅麗塔仍然感覺它們仿佛充斥了自己全部的視野——她甚至難以轉開自己的視線。
過了一會,有一些光芒暫時熄滅了,但剩下的仍然在維持,在這個寒冷昏暗的“極地午夜”中如星輝般閃耀着。
“那邊那個——最遠處,在那座山腳下,那裏可能是另外一個營地,”諾蕾塔同樣瞪大眼睛看着遠方,她指着視野盡頭的一簇火光,臉上帶着一絲興奮,“你能看到麽?有幾個較小的光源在那附近移動,那說不定就是巡邏的隊伍!”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梅麗塔連聲說道,“還有營地東邊,以前的魯斯河谷的方向,那裏剛才也升起了好幾個火球……或許是少數幸存者聚集到了一起……”
諾蕾塔安靜下來,久久地注視着那些地方,過了很長時間才打破沉默:“現在他們應該可以堅持更久了……”
梅麗塔撓了撓頭發,一時間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麽,良久才憋出幾個音節:“是啊, 确實是這樣……”
……
高高的哨塔上, 沖天的火焰在增壓裝置的輔助下熊熊燃燒着,盡管來自海岸方向的寒風依舊呼嘯,卻始終無法吹滅這耀眼的烈焰,巴洛格爾站在增壓裝置旁邊, 直到确認了這些東西能夠穩定運行之後, 才把這裏的事情交給其他龍族,轉身離開了哨塔。
他來到附近的一座高台上, 在這裏, 安達爾和赫拉戈爾正站在夜風中,眺望着遠方平原的方向, 又有另外一些紅龍站在高台邊緣, 正聚精會神地記錄着什麽。
“你看到剛才那些信号了嗎?”安達爾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第一個轉頭對巴洛格爾說道,“比我們想象得還多一些!”
“我看到了, 但肯定沒有你們看的清楚,”巴洛格爾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一千年不曾這麽笑過了,“哨塔那邊的火柱非常明亮,有些影響我的視線——就像我說的,那可是一堆非常盛大的‘篝火’。”
“我們已經記下了出現信号的方位,”赫拉戈爾說道, “坦白說, 其中相當一部分都在很遠或者很危險的地方,憑營地目前的情況還無法派出隊伍去搜索, 但這至少給我們指明了方向,隻要這裏的情況稍有好轉,我們就能派隊伍去援助被困在那些廢墟中的同胞。”
“除此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我們确定了其他幸存者營地的存在, ”安達爾接着說道,“有至少一處烽火表現出了明顯的營地特征:規模更大, 持續時間更長, 周圍存在其他活動信号, 這不是少數龍就能做到的。看方向那裏應該是阿卡托許, 那裏有堅固的工廠和地下掩體,還有一處非常非常深的礦井, 井下原本是歐米伽系統的一處節點所在地,幸存者依托那些設施存活下來的概率很高。”
巴洛格爾帶着一絲希冀:“我們現在能……”
“不能,太遠了,而且中間隔着元素肆虐、重力失控的封鎖帶, ”赫拉戈爾搖搖頭, “但我們可以慢慢在曠野中開拓出交通線。無論如何, 确定了其他營地的存在才是最重要的。”
巴洛格爾輕輕點頭,接着他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在思索中慢慢說道:“确定了更多的幸存者,我們也就該考慮更長遠的未來了……以營地目前的情況, 我們能養活多少族人?”
“說實話,不容樂觀,”安達爾歎了口氣,“我和杜克摩爾讨論過這個問題了。現在我們的食物來源主要是附近發現的幾座倉庫和一座食物加工廠, 裏面有一部分貨物未被燒毀和污染過,它們能維持一到兩個月的消耗, 此外營地還派出了一支隊伍前往海岸線的方向, 我們可以從海中以及附近的島嶼上找到一些物資, 但數量不會太多:重力風暴撕裂了大陸邊緣, 整個近海區都受到很大影響。
“相較而言, 反而是淡水的問題比較容易解決,除了可以從海水中過濾淨化之外,還可以抓捕附近遊蕩的低階水元素——隻是要小心别做得太過火,引發元素暴動會很麻煩。”
“所以,短期内我們無法做到自給自足,即便能在更遠一些的島嶼上獲得穩定的食物供應,那也要很久以後了,”巴洛格爾沉聲說道,“在那之前,大家都會挨餓,維持下去的唯一辦法就是在那些被掩埋進廢墟的倉庫和工廠中挖掘……這根本不可能做到穩定補給。”
“而且還要注意一點:幾乎沒有龍族懂得如何在不依靠自動系統的情況下種植和收獲作物, 更不要提在失去生态穹頂和天氣控制器的情況下,北極地區大部分地方本身就無法實現農業生産, ”安達爾說道, “捕獵的收獲有限,獲取糧食甚至加工糧食的技能都要從頭去學,失去了自動農場和合成工廠之後, 我們的起步會變得無比艱難,這樣的局面持續下去,幸存的龍族将不得不把目光轉向……更加溫暖的人類世界。”
巴洛格爾臉上的表情微微變化:“你們的意思是……”
“與其等着情況繼續惡化,等着一部分同胞在看不到希望的情況下铤而走險選擇下策,我們不如主動做些什麽,”赫拉戈爾看着巴洛格爾的眼睛說道,“塔爾隆德封閉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既然我們活了下來,就應該想辦法去面對這些變化。
“一百多萬年來,我們的同胞都從未面對過‘變化’,他們不知道除了搖籃之外的生存方式,因此現在便是一個非常關鍵的時刻——我們必須趕在最前面,必須成爲塔爾隆德最早與外界接觸的‘代表’,以此去奠定一種和外界交流的新秩序,這個新秩序應該是文明且有序的。
“我剛才已經和安達爾商議過,龍族要回到世界的舞台上,要和人類接觸,和洛倫大陸上的其他智慧種族接觸。我們确實需要幫助,但我們不是去乞讨,我們要拿出一些東西去換取緊缺的物資,甚至是緊缺的生存空間——這一切都要遵循等價交換的原則。”
一旁的安達爾安靜地聽着,等到赫拉戈爾話音落下之後,他才帶着複雜的表情歎了口氣:“等價交換啊……現在我們可是欠下許多債務了。”
巴洛格爾很快反應過來:“你是說……秘銀寶庫?”
“對這個世界而言,秘銀寶庫已經名存實亡了——除了設置在塔爾隆德之外的網點可能還保存着一些東西,寶庫的總部和所有主要倉庫都已經灰飛煙滅,至少阿貢多爾情況如此。我們如今欠下了一大筆賬,這債務甚至不僅限于主物質世界……”
“那就慢慢還,”赫拉戈爾說道,“巨龍恪守承諾,我們欠多少就還多少,能拿出什麽就拿出什麽。”
他用一種低沉嚴肅的語氣說着這些,巴洛格爾從這種語氣中聽出了堅決與深思熟慮,他看着眼前這位老友——從一百八十七萬年前,他便是巨龍的領袖,一百八十七萬年後的今天,他仍然在用自己的方式維持着龍族的一切,包括龍族的生存,也包括龍族僅剩的自尊。
“我們現在還剩下什麽可以拿出來的?”沉默片刻之後,巴洛格爾問道,“這片廢土上連養活我們自己的東西都不夠了。”
“總有能拿出來的東西,塔爾隆德即便毀滅了,我們也有許多足以引起其他種族興趣的事物。除了那些存在危險代差的技術之外,我們還有一些可以透露出去的知識,某些倉庫中或許還有些珍寶,廢墟下面總能挖出些财物,實在不行……我們還有自己的血肉和骨骼。”
赫拉戈爾的語速很平緩,眼神卻堅定不移,他的神情透露着他的态度——那是他爲巨龍文明劃定的一條底線。
塔爾隆德或許倒下了,但巨龍還站着,龍族曾是這顆星球上最強大的文明,更是這一百餘萬年來唯一成功掙脫了神明枷鎖的文明,即使如今局面落魄至此,他也不允許自己的族群走向堕落——龍族不會成爲小偷,不會成爲強盜,更不會如野獸般苟活。
龍族會堂堂正正地回到世界的舞台上。
“既然你們已經決定了,那我自然支持,”巴洛格爾點了點頭,“那麽,既然想要和人類以及其他智慧種族接觸,我們就得有個計劃。首先是需要找到了解洛倫大陸各個種族的人選,其次,是尋找前期接觸的目标,最後……我們還需要收集一些情報,要搞明白現在洛倫大陸的情況如何。”
“洛倫大陸的情況麽,”安達爾沉吟着,“确實應該先調查一下。外面世界的變化速度比我們所熟悉的節奏要快的多,而現在又正是他們變化最快的時刻。”
一邊說着,他一邊微微點了點頭:“至于了解洛倫大陸各個種族的人選以及前期的接觸目标,我已經有大概想法了。”
“那就好,”巴洛格爾呼了口氣,“我也會行動起來——待營地穩定一些之後,我就返回聖龍公國。如今聖龍公國已經和洛倫大陸的人類國度建立聯系,那裏也可以成爲塔爾隆德了解洛倫大陸的一個窗口。
“此外,雖然公國那邊的作物産出也沒多少富餘,但我應該還可以籌措出一些糧食和藥品。不過我在那邊可能還需要些額外的時間做些準備工作,畢竟龍裔們……并未做好面對塔爾隆德的準備。”
說到這裏,這位龍血大公又忍不住有些遺憾:“隻可惜現在正是洛倫大陸的冬季,北方地區的儲糧情況應該都有限,短時間内僅憑公國的力量大概很難從鄰近的人類國家購買到足夠的糧食……我隻能盡力而爲。”
“龍裔們……”赫拉戈爾的表情有些複雜,良久才發出一聲歎息,“那片群山并不是什麽物資豐饒的地方,要供養消耗巨大的原始龍類對龍裔們将是很大的負擔,所以你量力而行就好。說到底,我們本來也從未想過要依靠聖龍公國的力量……”
“爲了我們這膽大妄爲的計劃,那些龍裔已經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承擔太多東西了,”安達爾同樣感歎着,“我們本應該成爲他們的庇護和指引,到頭來卻反而成了他們的負擔。”
巴洛格爾搖了搖頭:“多年以來,我都注視着聖龍公國,我是看着龍裔們一點點走到今天的。基因調整奪去了他們的翅膀,甚至讓他們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都隻能以人類形态生存,但龍裔從未遺忘塔爾隆德——我們之間血脈相連。
“或許并非所有龍裔都能理解我們所做的事情,但我相信,他們中的大多數在知道真相之後都會選擇幫助自己的母族,畢竟,我們都是龍。”
在這之後,高台上一時間安靜下來,三位領袖各自思考着影響長遠的事情,以至于誰都沒有說話,空氣中除了呼嘯而過的風聲之外,便隻傳來搜索小隊偶爾起降時帶來的振翼聲,以及斷斷續續的、從營地深處傳來的音樂。
天光似乎比之前更加昏暗了一些,星星點點的繁星從較爲接近夜幕的那一側天空中浮現出來,赫拉戈爾擡起頭,目光掃過靜谧清冷的夜空,他深深吸了口氣,又慢慢呼出來。
而就在這時,他的表情突然一變。
“赫拉戈爾?”距離最近的安達爾最先察覺到了老友的變化,“你怎麽了?”
“你們聽到聲音了麽?”赫拉戈爾臉色異常嚴肅,眼神甚至凝重到近乎可怕,“你們聽到……‘祂’了麽?”
安達爾和巴洛格爾起先隻是被赫拉戈爾的臉色吓了一跳,但緊接着便被對方的言語真正驚吓到了,甚至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祂’?!”
“你們沒有聽到麽?”赫拉戈爾的目光在兩位老友臉上掃過,仿佛是在确認着他們的心智是否正常,“就在剛才,有一瞬間的回響出現。”
“沒有,”安達爾也緊張起來,他再三确認了自己心智的情況,才用力搖頭,“我可以肯定。”
“我也沒有聽到。”巴洛格爾同樣确認道。
赫拉戈爾皺着眉,也确認了自身的心智情況,足足半分鍾後他才稍微松了口氣,然而緊鎖的眉頭卻一點都沒有松開。
“會不會是過于緊張導緻出現錯覺了?”巴洛格爾猶豫着問道,“枷鎖已經消失,這一點我們已經再三确認過,而隻要儀式完成,這個過程便是不可逆的。”
“……我希望這是錯覺,但我不敢輕易用‘錯覺’這個詞來解釋發生在自己心智中的任何異常現象,”赫拉戈爾沉聲說道,“我們……最好再确認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