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麗塔不得不承認,這是自己從破殼以來最尴尬和丢龍的一次降落——盡管由于一些粗心大意或者視覺組件偶爾故障的原因她的降落事故率在同族中确實一向比較高,但以這種連滾帶爬的姿态出現在安達爾議長面前真的是頭一次。
毫無疑問,這都是因爲植入體的故障,是歐米伽系統的消失導緻了各種輔助植入體的停擺,是離開視野增強系統之後導緻的不适應……
但不管怎麽樣,一次降落失敗導緻的尴尬和疼痛在下一個瞬間便煙消雲散——當看到那熟悉的、渾身遍布植入體改造痕迹的老邁巨龍時,梅麗塔的頭腦中瞬間隻剩下了驚喜和愕然。
安達爾議長還活着,甚至赫拉戈爾高階祭司也活着。
有三位巨龍出現在那巨大的墜毀坑旁邊,其中兩個都是梅麗塔很熟悉并且認爲早已在最終之戰中死去的,唯有巴洛格爾她并不認識——龍血大公的真實身份對整個塔爾隆德百分之九十九的龍而言都是個秘密,這一點,即便對身爲評議團成員的梅麗塔而言也不例外。
……
用了很長時間,赫拉戈爾、安達爾和巴洛格爾才從梅麗塔和杜克摩爾口中了解到塔爾隆德的大緻情況,搞明白了在他們離開這顆星球之後發生在大地上的變化。
“我真的沒想到……可以看到你們活着回來,”杜克摩爾帶着複雜莫名的眼神看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三位老友——他是塔爾隆德僅存的少數太古巨龍之一,然而在執行最後的成年儀式時,他留在了這顆星球上以對抗神明引發的天災。作爲太古忤逆者之一,他對這樣的安排并沒有遺憾,然而命運走到眼下這一步,卻仍然讓他滿心感慨,“這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我們也沒想到可以回來,更沒想到可以看到‘活着’的你,杜克摩爾,”赫拉戈爾同樣感慨着, “這麽說……所有幸存下來的同胞都恢複了自我意識?而歐米伽在釋放了所有龍族的心智之後便離開了塔爾隆德?”
“目前看來是這樣的, ”杜克摩爾垂下碩大的頭顱,機械義眼中的紅光暗淡下來,“雖然幸存下來的同胞很少,但大家都醒了過來。至于歐米伽系統……現在我們沒辦法确定那些深埋在底下的計算節點到底是什麽情況, 但我們挖掘出了一些分布在地表的城市服務線路和工廠信息處理站, 其中有一小部分還能運轉,在通過那些線路連接主網絡的時候, 我們發現了歐米伽的‘消失’。從反饋回來的少數信号來看, 似乎地底深處的計算節點仍然‘活’着,但原本應該在節點中運行的歐米伽系統卻不見了。”
杜克摩爾的描述讓一旁的梅麗塔忍不住聯想到了“軀殼還在, 靈魂卻已離開”, 緊接着她便覺得自己這聯想有些怪異:歐米伽系統是一個超級AI,它真的……有靈魂麽?
在梅麗塔胡思亂想時,一旁的巴洛格爾卻想到了他們在太空中的離奇遭遇, 這位古代機械師看向杜克摩爾:“你知道我們是怎麽回來的麽?”
杜克摩爾立刻說道:“我剛才就想問了……”
“我們被一個怪異的……存在所救,”巴洛格爾沉聲說道,“他掠過我們的飛船,看上去仿佛是鋼鐵打造而成的怪異龍類,盡管其身影一閃而過,形态看上去也十分古怪, 但我能分辨出他身上的很多特征來自塔爾隆德, 來自我們這個族群……”
一旁的安達爾休息了一段時間,這時候才語氣低沉地接過話題:“他來自這顆星球, 最後消失在茫茫宇宙深處。”
“你們是說……”杜克摩爾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終于意識到了眼前老友話語中的深意,然而這番話所透露出來的可能性卻讓他目瞪口呆, “你們遇上的是……歐米伽?!可是這不可能……這爲什麽……這不符合歐米伽應有的行爲邏輯……”
“是的,不符合他的行爲邏輯, ”赫拉戈爾輕聲說道, “按照我們最初設定的指令, 他應該在最終之戰結束後第一時間消除所有的龍族心智, 以防止心靈鋼印重建,按照指令, 他應該執行二次清除,以防止思潮重現,按照指令,他在完成這個最終的任務之後不應該再采取任何新的行動, 而是靜靜等待系統自行瓦解……但他沒有這麽做, 他做了程序之外的事情, 甚至……選擇了離開這顆星球。”
“聽上去……就仿佛他産生了‘心’,”杜克摩爾輕聲自言自語着, 突然忍不住抖了一下,“我感覺不寒而栗。”
“不寒而栗?我沒有這個感覺, ”赫拉戈爾搖了搖頭,“我現在想到了别的事情。”
杜克摩爾投去好奇的視線:“别的事情?”
“歐米伽的‘變數’不可能是憑空産生的,一定是有誰對他施加了影響,并且這種影響發生在邏輯庫的最底層, ”赫拉戈爾語氣平靜地說道,“我們爲歐米伽設定的程序基于我們對神明的認知, 爲了盡最大可能避免一切隐患, 我們把所有條件都推到了極限——但這并不意味着非要抵達這個‘極限’不可, 我們做的如此極端, 隻不過是因爲害怕失敗。
“事實證明, 在最後階段歐米伽并沒有抵達這個‘極限’,他沒有消除所有的龍族心智,甚至把我們三個救了回來,而他這些舉動……沒有導緻失敗。
“我們仍然赢了,盡管我們做好了賭盡一切的準備,最終卻沒有真的把一切都犧牲掉,就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一條非常非常狹窄的生死界限上撥弄了一下,便調整了我們那個過于粗糙簡單的計劃,從原本注定的結局中爲我們搶回來一線生機。”
赫拉戈爾慢慢說着,他是龍族中最古老的領袖和反抗者,也是塔爾隆德最接近和了解神明的神官, 聽着他一字一句的分析,安達爾等人已經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 各自露出了沉思的神色,隻有梅麗塔仍然顯得有些困惑——她感覺自己似乎聽懂了一些, 卻又沒完全搞明白發生了什麽。
赫拉戈爾停頓下來, 在這黃昏時分的霞光中,他仿佛過了很久才打破沉默:“那隻手……比我們這些思考了一百八十七萬年的忤逆者更了解神明。”
安達爾沉默許久,才帶着沙啞的嗓音低聲說道:“确實,世間沒有任何存在比祂更了解神明了。”
梅麗塔眨着眼睛,巨大且如水晶般剔透的眼眸中帶着明顯的困惑,她看着幾位領袖,猶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們在說什麽啊?”
“沒什麽,之後你會明白的,我們現在要關注别的事情,”安達爾看着梅麗塔,輕輕搖了搖頭,這老邁的巨龍慢慢撐起自己龐大的身子,目光望向了昔日阿貢多爾的方向,“你們在阿貢多爾附近建立了一處臨時避難所,是麽?”
“是的,”梅麗塔趕緊點頭,“杜克摩爾長老召集了最初的幸存者,不過現在營地的具體事務是卡拉多爾在負責……”
“啊,卡拉多爾,他還活着……我有印象,他很傑出,”安達爾說道,并慢慢張開了自己規模龐大的龍翼,“但眼下這個局面,再傑出的龍也需要更多幫手。我們要快些前往那處臨時避難所,多一些助力,或許就能有更多同胞活下來。”
“你還能正常飛行麽?”杜克摩爾看了一眼安達爾,“歐米伽系統離線之後許多植入體都不能用了,就連我,都是在接受手術拆除了許多故障植入體之後才勉強恢複了自由行動的能力——你身上的植入體一點都不比我少,而且你還剛剛經曆了一場墜毀。”
“是迫降,我的老朋友,那是迫降,”巴洛格爾立刻在一旁說道,“另外,不要忽視了一個資深機械師的基本功底——安達爾身上的植入體我已經調整過了,故障和停擺的裝置都已經拆除或屏蔽,我敢保證他現在可以繞着塔爾隆德飛行一周。”
安達爾忍不住看了巴洛格爾一眼,随後突然露出一絲灑脫的笑容:“他說能,那就能吧。”
“好吧,我相信塔爾隆德有史以來最傑出的機械師——盡管這位機械師已經很多年不曾接觸過塔爾隆德當代的機械了,”杜克摩爾晃了晃碩大的頭顱,揚首看向臨時避難所的方向,“而且我也不用你們環繞塔爾隆德一周……我們的營地就在那道峭壁的另一側。”
……
“這就是目前爲止我們掌握的全部情況,”魔網終端所投射出的全息投影中,維多利亞女公爵維持着她一貫的清冷表情,對高文彙報着最近二十四小時内北境邊界所觀察到的最新結果,“根據幾次盡可能靠近的海上和空中偵查,我們可以确定永恒風暴已經完全消失,現在原海域仍然有一道較強的環狀海流,另有多股不穩定的海上氣旋在附近活動,同時引發了大範圍的降雨和巨浪,這些應該都是永恒風暴消散之後殘留魔力所引發的自然現象。
“目前上述現象也在飛快消退,預計最多還有半個月,永恒風暴所殘留的所有痕迹都将消失——當然,這道風暴消失之後還會有很多長遠的氣象學影響,洋流以及海上氣候都會有所變化,這些‘痕迹’應該會持續很長時間,甚至可能是永久的。”
高文坐在自己的書桌後面,聽着維多利亞的報告,腦海中卻不由得浮現出了昔日的那場塔爾隆德之旅,回憶起了當初乘在梅麗塔的背上穿越風暴時所經曆的一切。
他想到了風暴基底那片隐藏在時空夾縫中的古戰場,那些凝滞的巨龍、衆神,以及位于大漩渦中心的古代“遺物”。
别人或許不知道,但的他很清楚,永恒風暴就是依靠那片詭異的靜滞失時空維系着……那些古老的力量盤踞在那片海域,才導緻了永不消散的雲牆和旋渦。
而現在,這股維系的力量顯然已經消失了。
“陛下,我們要做進一步的偵查麽?”維多利亞的聲音将高文從思索中喚醒,女公爵臉上帶着認真的表情——當然,大部分時間她都是這麽個表情,“北港的海妖和娜迦們表示他們可以嘗試從海底靠近那片海域,或許他們可以發現些什麽。”
“他們願意幫忙?”高文有些意外,但緊接着便露出驚喜的神色,“那當然很好,我們确實需要進一步的偵查。”
——風暴消散之後的海域仍然很危險,塞西爾目前的船隻和飛行器還是很難安全在遠海活動,但原本就生活在深海中的海妖和娜迦應該可以無視風暴消散之後的“自然威脅”,他們願意主動幫忙,那當然再好不過。
“我明白了,”維多利亞點點頭,“那麽我會去安排的。”
高文嗯了一聲,随後又擡起頭:“此外還有什麽情況麽?”
“我這裏沒有了,”維多利亞說道,“不過柏德文公爵那邊應該還有些事情。”
高文點點頭,在結束和維多利亞的通訊之後便接通了和西境十林城的聯絡,帶有儒雅氣質的西境公爵柏德文·法蘭克林立刻出現在全息投影中。
“午安,陛下。”
“午安,大執政官,”高文對投影中的柏德文點點頭,“你那邊有什麽情況?”
“來自奧古雷部族國的情報,我們派往那邊協助當地人設立魔網總樞紐的魔導技師們傳來了一些令人在意的情況。”柏德文·法蘭克林表情嚴肅地說道。
“令人在意的情況?”
“是的,陛下——據技術人員回報,在先祖之峰地區設立魔網總樞紐的工程已經正式啓動,但自從第一台測試性的魔能方尖碑開機以來,設置在山頂的裝置便頻繁收到來源不明的幹擾信号,經過初步比對……那些幹擾信号與我們在索林地區和凜冬堡收到的信号有一定程度的相似。”
高文意外而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傾過身子:“在先祖之峰也收到了信号?!而且還是測試性的設備收到的?”
“是的,低功率的測試機,”柏德文·法蘭克林點點頭,“它們收到的信号強度很高,但又夾雜着大量的‘噪聲’,這和迄今爲止我們所遇到的情況有很大差别。目前駐紮在先祖之峰的魔導技師已經把信号的樣本回傳,但那些樣本裏面的‘雜質’實在太過嚴重,十林城的技術人員沒辦法處理,我已經将其傳到神經網絡中,希望帝國計算中心能夠過濾掉那些惱人的雜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