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豐人的軍事調動仍然在持續,一支又一支超凡者軍團從國内各地被召集到了冬堡一帶——這片原本極爲寬廣的縱深防禦帶如今甚至顯得“擁擠”起來,各個提豐兵團早已擠滿了防禦帶内所有的城堡、城市和要塞,又在防線之間設立了數量龐大的營地和臨時兵站,而與之相對應的,塞西爾方面的軍隊也正在源源不斷地開赴前線。
當然,從單純數量上,塞西爾的軍隊規模仍然遠遠比不上拿出了豐厚家底的提豐人。
整個戰區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也壓抑到了極點,而在這特殊氣氛以及龐大的人員彙聚過程中,整個地區彌漫的特殊“氣息”也一天比一天明顯。
來自普通人的“異象目擊報告”開始呈指數級上升,從邊境逃往内地的民衆數量在最近的幾天裏達到了新的高峰,即便是之前那些故土難離或不夠富裕而難以遷移的人口,現在也開始想盡辦法遠離這片是非之地了。
冬狼堡,情報辦公室内,琥珀正坐在一張格外寬大的辦公桌後面——她周圍堆滿了從各個渠道送來的情報文件,既包括軍情局總部發來的,也包括前線偵查單位、文書卷宗部門等收集來的,軍情局幹員和各級助理智囊們已經盡可能把文件精簡、處理過,但送到她面前的仍然堆積如山。
體型嬌小的半精靈坐在這張桌子後面,看上去幾乎已經被文件淹沒了起來。
琥珀在寬大的座椅上挪了挪位置,調整了個相對放松的姿勢,她的腿晃蕩了兩下,琥珀色的眼睛再次從那些快速分析便簽和線索圖之間掃過。
她在嘗試尋找某個關鍵的時間點,以及提豐人可能存在的“異動隐患”。
一個臉上帶着刀疤、看上去頗具威勢的光頭男子站在她對面, 正一邊将整理好的文件放在桌上一邊謹慎地問道:“老大, 看您的表情……是發現什麽了麽?”
“說過了,在正式場合叫我‘局長’或‘局座’,這樣聽起來厲害一點,”琥珀擡起眼皮看了看自己這個老部下, 随後微微搖頭, “稱不上是多麽決定性的發現……隻是總結了一點顯而易見的結論而已。”
一邊說着,她的手指一邊在其中幾張線索圖上揮過:“提豐人把這麽多軍隊集中在狹長的區域, 從最簡單的常識判斷, 我們都知道這麽多人不可能在這麽龐大的戰場上展開——所以不管他們是要用這些人來打戰神還是進攻我們,其中三分之二的部隊恐怕都派不上用場, 換句話說, 那個羅塞塔·奧古斯都把這麽多人集中到這兒肯定不全是用來打仗的,其中相當一部分人……他們的作用應該是在别的方面。”
“别的方面?”疤臉安東露出一絲困惑,“您是說哪方面?”
“我要知道早就彙報上去了, 還用得着在這裏跟你閑扯?”琥珀翻了個白眼,“而且這種涉及到軍事部署的問題,菲利普和他手下那幫參謀肯定比我更專業,我隻把自己看出的疑點告訴他們就行了,具體怎麽分析怎麽偵查,那是他們的事, 我們現在真正重要的任務……是把時間點找出來, 好提前做出防範。”
“提豐人動手的時間點麽……”安東若有所思,緊接着又略顯煩躁地搖了搖頭, “誰也不知道提豐人的那個皇帝在想什麽,他若是真的要和我們一起對抗神明,起碼也該釋放一些信号出來了……”
“他不會的, ”琥珀搖了搖頭,表情上倒是挺看得開, “按照咱們陛下的說法, 提豐和塞西爾之間什麽都可以聯絡溝通, 唯獨這件事不能談, 把戰争變成一場針對‘戰争’本身的戲弄和陷阱,這會讓迄今爲止的一切努力全部白費。”
說着, 她的注意力已經再次回到了眼前的文件山上——若是有旁人在場,一定會驚訝于她竟然也會有如此認真和投入于一件正事的姿态,但安東知道,自己這位“大姐頭”維持這種狀态已經好幾天了。
在真正要命的事情即将發生的時候, 平日裏大大咧咧的琥珀也是會認真起來的。
琥珀并未在意自己的部下心中有什麽感慨, 她隻是思索着自己近日來接觸過的線索, 試圖從中分析出提豐人的行動安排,而在彙總那些線索的同時, 她也擴展了自己的思路,嘗試着從現有線索之外的方向去尋找突破點。
很多時候, 撥開雲霧的并不是霧中人,而是雲霧之外的力量。
她沒有從桌上那些紙堆裏找到任何可以揭示提豐人關鍵行動時間點的線索,但她在疲憊中擡起頭打了個哈欠,視線卻無意間掃過了挂在不遠處牆上的一本日曆。
在片刻的愣神之後, 她眨了眨眼,仿佛想起什麽似的随口問了一句:“還有幾天……就是新曆節了吧?”
安東略微一怔, 大概是沒想到自家老大的思維跳躍性還是如此奇妙, 但他想了想老大平日裏的作風, 覺得對方關注節日這種既能夠放假又有津貼可拿還能光明正大到處蹭飯的日子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 于是點了點頭:“是啊, 過兩天就是新曆節了,一年的第一天……不過說實話,這個時局下您也就别想着放假喝酒之類的事了……”
琥珀卻壓根沒搭理安東後半句話的調侃(放在往日她應該已經一腳把對方踹進暗影界裏了),她隻是仿佛有些出神地念叨着新曆節這個單詞,随後又低頭看了手邊随手寫下的速記提示幾眼,眼睛中一點點閃出光來——“我知道了!”
……
“三天後?新曆節?”前線指揮大廳裏,高文有些驚訝地看着突然興奮地跑來找自己彙報情況的琥珀,“你确定?”
在這個世界生活了這麽多年後,他對“新曆節”這樣的傳統節日并不陌生。這是個有些類似新年的日子,是冷冽之月的第一天,也是全年的第一天。在這一天,霜天座開始下降,流火座開始上升, 盡管接下來的整個月都被稱作“冷冽之月”,但實際上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很快就會過去——随着接下來複蘇之月的臨近, 人們會用各式各樣的方式來慶祝這個特殊的節日,這裏的“人們”不但包括人類, 甚至還包括南方的精靈和大陸西部的諸多種族們。
在腦海中回憶起關于新曆節的一些知識時,一個想法突然如閃電般劃過了高文的腦海。
他似乎知道琥珀發現了什麽了。
“在新曆節當天,衆神需要休息,并重新安排對這個世界的治理工作,”琥珀則不緊不慢地說道,“爲此,世間一切宗教活動會暫停一天——不管是哪個神明的信徒,甚至包括那些招搖撞騙的家夥,都會在這一天保持‘靜默’。人們不會祈禱,不去教堂,不在家裏做禮拜,甚至盡量避免提及衆神的名字,因爲……神在這一天是休息的。”
揭開迷霧的關鍵并不在任何一條情報線索中,而是一項傳統習俗——世間萬物,确實奇妙。
琥珀臉上帶着一絲微笑:“羅塞塔·奧古斯都沒辦法僅憑自己的命令就讓所有人都同時停止對戰神的禱告,盡管他依靠軍隊強行控制了各地戰神教會的活動,強行禁止了公開的、正式的布道會,但他沒辦法阻止人們偷偷在家裏祈禱,沒辦法确保近億人口中不出現那麽幾個偷偷活動的地下教堂,更沒辦法管到提豐之外的那些戰神教會……可是傳統習俗的力量能做到這一點,至少比他做得好。
“新曆節這一天,人人都會停止禱告,不管他們信的是哪一個神,不管他們服從不服從羅塞塔的命令,大家都會做到這一點,而根據我們對神明運行規律的研究,在這種情況下,神的力量會失去‘補充’……”
高文表情變得格外嚴肅,他輕輕摩挲着自己的食指關節,語氣低沉:“所以,如果他想對神動手,那新曆節将是最合适的一天……時間不多了,但還來得及準備。”
……
數日時間,轉瞬而逝。
冬堡附近的一處集會所内,巨大的火盆已經被點燃,燭台與鐵質的神聖器物被整整齊齊地設立在祭台周邊,熏香的氣息則從篝火與燭火中散發出來,在整個集會所中不斷蔓延。
大量身披黑袍或灰袍的神官渾渾噩噩地被引領到了集會所内,仿佛一群晃動的行屍走肉般聚集在祭祀台前,他們在那裏呆滞地站立着,似乎已經失去了正常人類的思考能力,然而卻又有持續不斷的低聲咕哝或呓語聲從那些厚重的兜帽深處傳來,似乎他們每一個人都在和某個看不見的對象交談着,甚至還……相談甚歡。
身穿黑色铠甲的黑曜石禁軍守衛在集會所的邊緣,在一張張合金打造的面甲下,流露出來的是幾乎毫無感情波動的冷漠視線。
一名禁軍指揮官看了一眼手中的機械表,又透過不遠處的寬大窗戶看了一眼外面的天。
寒風通過敞開的窗戶吹進了集會所中,前些日子積累下的雪粒被卷了進來。
新的一年在今天開始了……以一個黑暗而血腥的日子作爲開端,此刻還無人知曉這個開端是否會走向一個保留希望的未來——指揮官也不知曉這些,他在這裏唯一的任務,就是執行上級交代下來的命令。
“這或許是我這輩子過的最糟糕的新曆節,冷得要死……”他輕聲咕哝了一句,邁步走向祭台旁邊的一名神官。
随着時間推移,在集會所中漂浮的熏香氣息已經開始影響這些神志不清的祭司和牧師,他們有人似乎已經開始低聲祈禱起來,但這遠遠稱不上一場真正的“儀式”,因此指揮官來到了那名神官面前,對着兜帽下隐藏的那個面容不緊不慢地說道:“神聖的時候到了,不獻上禱告麽?”
“神聖的時候……神聖的時候……”那神官低聲喃喃自語着,聽上去渾渾噩噩,但似乎又保持着一絲理智,“可今天不能禱告……今天……”
“新曆節昨天已經過去了,主教先生,您記錯了,”指揮官低聲說道,“您看看眼前的火盆和燭台……這是獻給神的禮物,新曆節裏可不會有這種東西吧?”
“哦……哦……你說得對,新曆節昨天過去了……”兜帽下傳來了越發渾渾噩噩的聲音,到最後已經變成了完全無法聽清楚的呢喃,而當那呢喃聲逐漸變得沙啞撕裂,中間混雜起大量人類無法發出的音節時,指揮官已經飛快地退到了集會所的邊緣。
低沉的祈禱聲已經在火盆周圍響起——
“……戰神庇佑,我心若鋼鐵,曆百戰……”
難以言喻的精神壓力開始蔓延,即便是訓練有素的黑曜石禁軍戰士們也禁不住感覺到皮膚發緊,嘴唇發幹,他們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同時視線集中在自己的長官身上,而那名指揮官則緊緊地盯着祭台中央正在逐漸被染上鐵灰色的火焰,又時不時飛快地掃一眼祭台周圍的那些神官,慢慢地,他的手也開始摸向腰間長劍。
集會所内,祈禱聲混成一片,中間仿佛又混雜着另外的好幾重聲響,祭台中央的火焰愈發旺盛,而在這處集會所外,在呼嘯的寒風中,在廣闊的冬堡區域,大大小小的幾十座集會所中,在同一時刻發生着同樣的事情。
天空驟然出現了反常聚集的雲層,大片大片鐵灰色的陰雲仿佛是突然間憑空冒出來一般,而在雲層的中央,一團閃爍微光的、仿佛門扉般的事物已經隐約浮現,那正如同傳說中神國的大門般高懸在大地上空,隻要在冬堡地區,擡頭便可以清晰地看見。
這一地區僅存的居民們感受到了莫大的威壓,他們在驚恐中紛紛躲入家中,鑽入地窖,随後緊閉門窗,将士們則緊張地等待着進一步的命令,無數指揮官和傳令兵都向冬堡的方向投去了視線。
羅塞塔·奧古斯都站在冬堡最上層的秘法大廳中,他的目光透過寬大的落地玻璃窗眺望着天空,眺望着在他視線中已經非常清晰的神明投影。
今天是新曆節,神要“休息”,全世界的祈禱活動都已經暫停下來,然而數以萬計腐化最深的戰神神官卻在這裏進行禱告……這是某種強烈的“定位”,足以把神國的連接準确導向人間。
然而這似乎還不夠,神明仍然沒有真正降臨——尋常的禱告無法以量變引起質變,這還需要最關鍵的一步推動。
羅塞塔收回視線,轉身走向秘法大廳最中心一座熊熊燃燒的火盆——大廳中的人早已經撤離幹淨,連帕林·冬堡都不例外,現在這偌大的空間中隻剩下了羅塞塔·奧古斯都一人,也隻有他自己,才能在這裏做完他想做的事情。
他在那火盆前站定,随後仿佛稍微思考了一下,接着回頭看了塞西爾帝國的方向一眼。
“離這麽遠……怕是連眼神交流都不行啊。”
這位提豐皇帝自言自語着開了十幾年來的唯一一個玩笑,随後揮手在虛無中一抓。
一個虛幻空洞的眼睛伴随着星光背景突兀地浮現在他身後,而在他的手中,則抓出了一個朦胧扭曲、仿佛陰影般的身影。
那正是馬爾姆·杜尼特的化身投影。
把這個化身抓出來之後,羅塞塔看都沒看一眼,直接就将其扔進了眼前的火盆中,随後他直接從旁邊再次一抓——第二個“馬爾姆·杜尼特”被他抓了出來,并緊接着再次被他随手扔進火盆。
接着,是第三個……第四個……
如同在火盆中添加薪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