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林堡?”安德莎有些困惑地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個字眼——她并不很清楚塞西爾的這些地名,但這個名字她卻依稀有些印象,片刻的回憶之後,她終于從某些情報和文書記憶中找到了這個索林堡對應的資料,“啊,我聽過這個名字……它好像是在聖靈平原……”
“嚴格來講,在聖靈平原和東境的分界線上——當然從行政劃分來看它是聖靈平原的一部分,”瑪麗安修女微笑着說道,“那是個充滿奇迹的地方。”
“奇迹……我記得聖靈平原在安蘇的内戰中已經化爲一片廢土,而索林堡是破壞最嚴重的區域,它……”安德莎忍不住輕聲說道,然而她的話很快便被車窗外出現的新風景所打斷,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了外面的曠野上。
她看到一座巨大的高塔出現在遠方,那高塔用金屬與人造石打造,比冬狼堡的傳訊塔還要宏偉,有魔法的光輝在高塔表面遊走,塔頂又有巨大的水晶裝置在某種機械結構的托舉下緩緩旋轉,高塔周圍則可以看到一系列的附屬設施,宛若一座小型的堡壘。
她又看到更遠的地方出現了仿佛村鎮的建築群,大量嶄新的房屋排列成行,它們的屋頂在燦爛的陽光下閃閃發亮,平整過的土地如一張褐色的巨毯般鋪在村鎮周圍,田地間還可以看到整齊寬闊的道路,以及在道路兩旁整齊排列的路燈。
列車在這冬日的曠野上疾馳,冬日的曠野卻以一派重獲新生的姿态歡迎着來到這裏的訪客。
安德莎瞪大了僅剩的一隻眼睛, 她驚愕地看着窗外的一切, 而這些景色和她從情報中看到的、腦海中勾勒過的情況顯然有很大區别。
“我們真的在向着索林堡前進麽?”她終于忍不住問道,“這裏是當初被神災污染過的戰區?”
瑪麗安修女微笑着:“是的,毫無疑問——事實上我們已經越過了東境最後一道關卡,現在你看到的已經是聖靈平原的土地了, 索林堡就在前面, 下一道山口的盡頭你就會看到它——到時候你會感到更大的驚訝的。”
“……我原以爲自己會在這裏看到更多的廢墟和殘骸,”安德莎仿佛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 “這和我想象的不一樣……”
“我們重建了這裏——瑪格麗塔将軍與她帶領的建設兵團, 還有農業部長帶領的聯合重建團,再加上從各地返回聖靈平原的重建志願者們, 數十萬人共同重建了你所看到的一切, 并且還新建了許多别的東西,比如剛才我們經過的那座塔以及它周邊的建築物,那是索林二級節點, 聖靈平原魔網的一部分,它有一個大功率的收發裝置,可以直接與索林總樞紐建立連接,”瑪麗安修女帶着自豪說道,“另外,我們現在所走的這條鐵路也是去年建設工程的一部分。
“當然, 你說的那種廢墟也還有——畢竟聖靈平原這麽大, 這麽短的時間裏我們也不可能把一切都重建起來。在巨石城和豐饒林地一帶還有大片地區等待複興,最高政務廳每個月都在向那些地區派去更多工程隊伍以及更多的資源, 現在那些地區有大約二分之一已經恢複了生産。不過那裏離這裏很遠,我們這趟旅途肯定是看不到了。”
安德莎驚訝地聽着這一切,腦海中勾勒着她不曾想象過的諸多景象, 她似乎還想再問些什麽,然而突然從前方傳來的一陣汽笛聲突然打斷了她的動作。
列車鳴響了尖銳高昂的笛聲, 這響亮的聲音在丘陵和平原之間回蕩着, 安德莎感覺自己身子底下搖晃了幾下, 列車便駛出了一道較爲平緩的山口——這小小的、遮擋視線的山體迅速被甩在後面, 廣闊的平原景色便鋪面映入安德莎的眼簾。
一片在冬日裏本不該出現的綠色迅速抓住了她的目光,占據了她的視線。
那是遮天蔽日的一片樹冠, 一個仿佛漂浮在平原上空的綠意城池,一株植物,一個……挑戰凡人想象力的奇迹。
“那是什麽東西?!”安德莎一時之間甚至忘記了上半身的傷痛,下意識地擡起胳膊指着外面, 滿臉都是驚愕。
“那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瑪麗安修女說道, “索林堡——你看到的那個是‘索林巨樹’,它覆蓋着整個索林地區, 而原本的城堡如今就在她的樹冠下面,隻占了東邊的一小片地方。我們這趟列車将直接駛入樹冠的外緣覆蓋區, 老城堡旁邊就是新修的車站。”
“索林巨樹……”安德莎驚愕地喃喃自語,随後她頭腦中翻湧的思緒終于平靜了一些,記憶中的某些資料也随之浮現出來,“我聽過這個名字, 在一些文件裏……還有你們塞西爾人的報紙和雜志上。我知道有這麽一棵‘樹’從地裏鑽出來,龐大的像是一座城堡……但我一直以爲那是誇張的說法……”
“那是委婉的說法——實際上她從半年前就比任何一座城堡都巨大了, ”瑪麗安修女搖搖頭, “不過現在她的生長已經緩慢到趨于停滞, 理論上再怎麽長也不會繼續擴大下去, 否則我們真要擔心整個平原都被她的樹冠籠罩起來……雖然在我看來那也挺氣派的, 但農業部的人可不這麽想。”
安德莎帶着一種目睹奇迹的心态看着車窗外不斷靠近的景色,聽着修女小姐的講述,她突然注意到了對方詞彙中的一個細節:“‘她’?你說那棵樹……”
“哦,你看到的情報中沒有把索林巨樹稱作‘她’麽?”瑪麗安修女揚了揚眉毛,“好吧,倒也可以理解,畢竟并不是每個人都知道貝爾提拉女士的情況……包括那些圍繞索林巨樹寫了洋洋灑灑無數篇稿件的記者和小說家們。”
安德莎仍然一頭霧水:“……?”
塞西爾這地方……讓人搞不懂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
巨樹之巅,一團生機勃勃的花藤從枝葉中生長出來,在繁花與藤蔓的簇擁中,一名年輕女性的身影漸漸凝聚成型。
貝爾提拉控制着自己的人形拟态來到了樹冠平坦區的邊緣,在這個聖靈平原最高的遠眺平台上, 她極目遠望,看向了群山和平原分界的方向。
實際上她的眺望并無意義:自從成爲一株植物以來,她的感知便早已不屬于人類,她通過龐大的根須系統和向着天空蔓延的枝丫感知這個世界,而她爲自己拟态出的人類形體其實根本沒有視覺, 但在很多時候, 貝爾提拉仍然習慣于做這種“眺望”——這會給她一種“充實”的感覺。
深藏在樹冠密室中的人造大腦正在有力地運轉着,模拟出的神經信号維持着貝爾提拉的人格穩定,她用拟态身體深深地吸了口氣——整個樹冠蓬勃的光合作用讓她心情愉快起來。
她“看”到一列魔能列車從東方駛來,已經進入了樹冠覆蓋的邊緣區域,設置在車站附近的藤蔓接收到了信号,正在将那裏的畫面傳輸過來。
有腳步聲從拟态身體的後方靠近,鞋子踩在硬質的葉片表面發出如腳踏水泥地面般的叩響,貝爾提拉沒有回頭,便知道是誰站在自己身後。
“她到了,”貝爾提拉那實質上由木質結構組成的身體裏傳來了略顯沙啞的聲音,“不去看看麽?”
站在貝爾提拉身後的中年男人沉默了兩秒鍾,才帶着複雜的情緒打破沉默:“……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
“總要去面對的,”貝爾提拉慢慢說道,“她會在這裏待很長時間,而你不能永遠逃避這一切。”
巴德扯了扯嘴角:“……又是誰造成我如今這般境遇的呢?”
“……我們說好不提這個。”
巴德無聲地笑了笑,輕輕搖着頭:“不管怎麽說,前線的将軍和政務廳的大執政官們真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啊……我剛得知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是茫然的,甚至直到現在還有一種仿佛在做夢的感覺。”
“我可以想象——你監聽工作做到一半,突然有人把你叫出去,告訴你你的女兒成了第一批戰俘,幾天内就會送到索林堡來,想象一下我就知道你那時候的混亂心情,”貝爾提拉略顯僵硬死闆的語氣中竟稍微帶上了一點揶揄,“不擔心麽?聽說她受了很重的傷。”
巴德沉默了一下,才低聲說道:“她是軍人,有些事情是她的天職。”
“她是軍人,但你是父親,她的天職和你的擔心并不沖突,”貝爾提拉搖了搖頭,轉過身面對着巴德·溫德爾,“忙完手頭的事情之後還是去看看吧,總要面對的。我相信有這麽幾天的時間做準備,你應該也考慮過該如何與自己的女兒相見了。”
“……這可真不像你,”巴德看了眼前這位昔日的“萬物終亡教長”一眼,“在我認識你的十幾年裏,‘貝爾提拉女士’可始終是刻薄狡詐與危險的化身。”
貝爾提拉沒有做出回應,而巴德對此也沒有在意,他隻是搖了搖頭,便提起了另一件事:“我來找你是想報告一個情況。”
“情況?什麽情況?”
“這是最近一段時間監聽小組留下的記錄,”巴德将手中的一摞資料遞了過去,“我們仍然沒有追蹤到那個信号,但我們發現了一些别的痕迹,這或許有些價值。”
貝爾提拉其實并不需要用“眼睛”去閱讀巴德拿來的資料,但她還是伸手接過了那些紙張,很認真地把它們放到了眼前——生活畢竟需要一些儀式感,一株植物也不例外——她的“目光”掃過那上面的表格和記述,表情一點點變得嚴肅起來。
她其實并不是魔網通信、信号學和密碼學方面的專家,但自從上次成功從神秘信号中破解出幾何圖形之後,她在這方面的價值得到了上層的重視,如今監聽小組如果發現了有價值的線索,除向上級研究部門提交之外也一定會給她一份。
“這些随機出現的微弱噪波并不是魔網中的正常波動……是這個意思麽?”貝爾提拉晃了晃手中的文件,看向巴德。
“正是如此——我們已經比對了所有的波形,那些噪波确實不應該出現在魔網中。”
“這些噪波很微弱,而且混亂不堪,完全無法破譯——包括我之前發現的‘點迹解法’也不管用,”貝爾提拉捏着自己的下巴,“你是怎麽想的?”
“我們現在懷疑那個信号其實一直在不間斷地播送,每分每秒都在覆蓋着我們的收發裝置,這些噪波就是它留下的痕迹——但由于某種原因,這個信号在大部分時間都被嚴重幹擾、削弱着,所以我們完全無法破譯它的内容,甚至在我們提高收發裝置的靈敏度之前壓根就未曾注意到它的存在,”巴德慢慢說着自己和同事們的想法,“從這個思路出發,我們之前幾次突然收到信号,其實并不是信号突然‘出現’,而是某種産生幹擾、屏蔽效果的東西出現了短暫的漏洞……”
貝爾提拉的面孔無法做出過于生動的表情,但她細微的面容變化中仍然浮現出了一絲嚴肅:“這聽上去……可有點讓人不安。資料已經提交給帝都了麽?”
“已經發送過去了,卡邁爾大師親自回複将認真對待此事,同時他也會協調十林城、凜冬堡以及盧安各地監聽站的工作組,嘗試在各地尋找這些噪波存在的證據,”巴德點點頭,“如果各地都發現了這種噪波,那我們的猜測就能得到更進一步的證實。”
貝爾提拉一時間沒有說話,在十幾秒的思索之後,她才微微點了點頭。
“如果這邊沒什麽事的話,那我就先回去了,”巴德對貝爾提拉說道,“監聽工作站那邊還等着我去回複。”
貝爾提拉嗯了一聲,巴德便轉身向不遠處的升降機走去,但後者剛走出去幾步,貝爾提拉突然又把他叫住了:“等一下。”
“還有什麽事麽?”
“安德莎·溫德爾已經被轉移到老城堡的西樓,”貝爾提拉看着巴德的背影說道,“那裏會是她專屬的‘療養區’,如果你要去看望的話,我和瑪格麗塔都能幫忙安排。”
巴德背對着貝爾提拉,既沒有回答也沒有離開,他就這樣在原地站了很長時間,最終才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繼續朝着升降機的方向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