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眼前的淡金色光輝消失之後,高文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那座可以俯瞰阿貢多爾的高山,而上層聖殿金碧輝煌的大幅壁畫以及華美氣派的圓柱則伫立在自己眼前。
通往聖殿大廳的走廊在自己面前延伸着,走廊兩側的神殿衛兵如雕塑一般沉默肅立,高階龍祭司赫拉戈爾站在自己身旁,強大的魔力波動正在他身旁漸漸平息。
“剛才那是某種空間傳送?”高文有些驚訝地看着這位高階祭司,“你們已經掌握了扭曲時空的技術?”
“那是神的領域,我隻是拙劣地模仿罷了。”赫拉戈爾語氣溫和地說道。
“看樣子龍族的神官也是從神明那裏借用力量的,”高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随後看向前方寬闊的走廊,“直接過去就可以?”
“是的,請随我來,”赫拉戈爾一邊說着一邊邁開腳步,帶着高文向前走去,但這一次他僅僅将高文帶到了走廊的盡頭,便在大廳入口停了下來,“接下來便恕我無法陪同了。”
高文有些意外地揚了揚眉毛:“你不需要在你的神明旁邊侍立麽?”
“這是一次‘單獨’會面,”赫拉戈爾一絲不苟地說道,“高文·塞西爾陛下。”
這似乎就有點意思了……
高文心中頓時泛起一絲怪異的感覺和些許猜測,随後他什麽也沒說,邁步越過了守在門口的赫拉戈爾,大大方方地跨過了那扇敞開的、覆蓋着高達十餘米的巨型浮雕以及金色雕文、由不知名材質鑄造而成的宏偉大門。
柔和舒适的光輝照耀着聖潔的大廳,大廳中仍然如上次造訪時那般空曠,除了一圈立柱以及從立柱頂端垂下的水晶帷幔之外,整個空間幾乎看不到任何别的陳設, 而在大廳中央, 神明的聖座早已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銀白色的圓桌。
圓桌上擺放着茶點,圓桌旁立着兩把椅子,龍神恩雅正站在其中一把椅子前, 臉上帶着溫和的表情看着大門的方向。
高文來到那張圓桌旁, 他首先又确認了一眼四周,發現這偌大的大廳中竟然真的隻有自己和恩雅——這所謂的單獨會面完全如字面意思一般, 甚至連一名侍從、一名衛兵都看不見。
意外之餘他忍不住笑着調侃了一句:“如此寬闊的地方, 隻用來給兩個‘人’交談,是不是有點太浪費了?”
龍神淡淡一笑:“如果你感覺不适, 我可以讓這裏變成别的樣子——甚至變成你熟悉的某個房間。”
“那倒不用, ”高文擺了擺手,“寬敞一些也好,我們倒是可以敞開了談。”
龍神沒有在意他這古怪的“一語雙關”說話方式, 祂隻是點了點頭,随後看着高文的眼睛:“那麽,既然是第一次私下裏的交談,或許我應該重新自我介紹一下。”
說着,祂向高文伸出手來,用低沉柔和的嗓音說道:“恩雅, 塔爾隆德的保護者, 龍族衆神。”
高文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卻沒有第一時間給出回應, 龍神恩雅的聲音飄入耳中,讓他微微睜大了眼睛,然而在些許驚訝愕然之餘, 他更多的感覺卻是“果然如此”。
“衆神”!
自越過永恒風暴至今,他關于塔爾隆德所冒出的無數猜測和推想中, 終于有一個得到了證實。
龍神仍然保持着伸出一隻手的姿态, 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模樣, 隻是在看到高文陷入思索之後才随口說道:“讓女士等待太久可不是好習慣。”
高文從略有走神的狀态驚醒過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稍稍握住了對方柔軟溫暖的手指, 禮貌性地握手之後便很快松開——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并未再看到那“錯亂之龍”的幻象,似乎是龍神這次進行了某種刻意的控制。
“神明真的也分性别麽?”抽回手之後他又看了龍神一眼,好奇地問道, “哪怕神明分性别, ‘衆神’也分性别麽?”
“在大多數文明的早期宗教中, ‘保護者’這個角色對應的都是母性形象,”龍神淡淡說道, “當然,這并不絕對——但至少對我而言, ‘母親’這個角色更令我滿意一點。”
高文在屬于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而一隻大号的橡木杯已經自動在他面前斟滿,杯中液體輕輕搖晃着,倒映出聖殿大廳金碧輝煌的穹頂和高文的小半張臉。
他看向眼前的神明:“所以, 你這個‘母親’本質上其實是諸多神明的融合?我所看到的那……東西,是某種……”
他突然有點卡殼, 因爲實在找不到溫和委婉的詞彙來描述自己此刻心中的想法, 眼前的神明似乎是看出了這點, 祂露出一絲笑容, 以全然不在意的語氣随口說道:“不必在意, 想到什麽就說吧。既然今天是‘單獨交談’,我們就可以談的深入一些。不論你想問什麽,想說什麽,都可以大膽地說出來。”
這已經是明示了,高文瞬間便明白了今天這場交談中龍神的态度,盡管還不清楚對方究竟有什麽想法,但他已經放心不少:“那我就明說了——我看到塔爾隆德上空漂浮着仿佛縫合屍一般的怪異之物,你曾親口承認那就是你,而現在你又自稱自己是龍族‘衆神’,所以我可以大膽推測:龍族曾經和我們人類一樣,信仰的也是許許多多執掌不同神職的神明,隻是由于‘某種原因’,衆神全都變成了‘縫合屍’的一部分, 變成了所謂的‘龍神’。是這樣麽?”
“完美的推測, 幾乎就是全部的真相了,”龍神淡淡地說道, “隻少了一個細節——你口中的‘某種原因’。關于這個‘某種原因’,你其實已經有想法了不是麽?”
高文立刻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依稀間他想明白了某些關鍵,在稍作猶豫之後,他決定說出來:“是,我有想法,這想法源于我在穿越永恒風暴時所看到的一些東西——我就明說了吧,我在永恒風暴的中心看到了一片戰場,龍與‘衆神’的戰場。盡管我不認識那些體型龐大的進攻者,但直覺告訴我,那些東西就是龍族的衆神。然而奇怪的是,在脫離風暴之後隻有我一個人還記得這些事情,琥珀、維羅妮卡和梅麗塔都不記得……”
“這是出于善意,”龍神說道,“目睹那些東西對凡人的精神健康并無益處,清洗記憶、抹掉痕迹都是爲了清除她們遭到的精神污染。”
高文的手放在橡木杯旁,他的目光落在龍神身上:“所以……當時果然是你出的手。”
龍神坦然地點點頭:“确實是我。”
“那爲什麽你沒有順便把我的記憶也‘處理一下’?”高文好奇地問道,“還是說你有意留着我的記憶,就爲了今天和我談這些事情?”
“……我嘗試過,但失敗了,”龍神竟好似短暫猶豫了一下,緊接着說出了讓高文都很意外的答案,“事實上我嘗試了整整六次。”
高文:“?”
“看來你甚至沒感覺到一個神明曾經嘗試清洗你的記憶,”龍神恩雅不緊不慢地說道,“事實上,當我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浩瀚無邊、無窮無盡,而且每分每秒都在迅速自我修複和進行保護性重組的記憶之海時,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高文的表情漸漸變得嚴肅起來:“你還發現什麽了?”
“請放心,我并沒有窺探你的記憶——我并無這方面的職權,即便是有,我也懷疑自己是否能從你的記憶中看到有用的東西,以及能否在這個過程中保證自己的安全,”龍神笑了起來,“畢竟……你與起航者緊緊相連,而沒有哪個神明願意和起航者的遺産正面碰撞。”
高文捧着橡木杯的手非常細微地抖動了一下——他知道這一點點細微的抖動瞞不過對面“神明”的眼睛。
“你還知道什麽?”他擡起頭,看着對方。
“從你‘複活’之後沒多久,我就注意到了人類世界發生的變化,”龍神隻是平淡地笑着,表情似乎永遠都不會有太大變化,“你爲這個世界帶來了很多東西,其中相當一部分都超出了凡人社會當時的發展階段,也超出了真正的‘高文·塞西爾’所可能掌握的知識與經驗。盡管你一直很認真地讓自己像個普通人類,但在我看來……還不夠像。
“我掌握了很多線索,但我沒必要把每一條線索都說給你聽,在這裏,我隻是想以龍族衆神的身份向‘真正的你’緻以問候——龍族衆神向你問好,域外遊蕩者。”
“域外遊蕩者……”高文忍不住笑了一下,“其實最初那隻是用來吓唬那些黑暗教徒的……”
“但本身并不完全是編造的,”龍神似笑非笑地看着高文,“而且用來形容一個不知從何而來,不知因何降臨,不知有何目的的‘外來靈魂’非常恰當,不是麽?”
“……看來龍族和起航者之間的聯系比我想象的更深。”
龍神沒有回應這句話,祂隻是用某種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高文兩眼,好奇地問道:“其實有件事我很在意——即便你與起航者的遺産有了一定聯系,但你目前所使用的仍然隻是一具人類的軀體,這軀體非常脆弱,我無意冒犯——但我一根手指就能碾碎你現在用的軀殼,可你還是接受了我的邀請,放下你剛剛建立的龐大帝國,隻帶着兩個聊勝于無的‘護衛’來到了塔爾隆德……你真的不擔心龍族存有惡意,或者我這個‘神明’存有惡意麽?”
高文捧起橡木杯喝了一口,随後揚起一側眉毛:“當初主動提出邀請的人可是你,而且還邀請了兩次。”
“邀請是一回事,赴約是另一回事,”龍神顯然不希望聽到敷衍的答案,“從常理上,你目前在凡人世界中的身份地位決定了你不應該如此貿然行事,從謹慎的角度,不管是塔爾隆德還是‘龍神’,對人類而言都算是敵我不明的陣營,若考慮到你對神明已有的認知,你更是應該對我有一定的天然敵意,所以我才更加好奇……在如此值得警惕的情況下,你到底是有什麽底氣,就這樣來塔爾隆德赴約?”
這位“塔爾隆德衆神”的目光落在高文身上,那雙淡金色的眸子中仿佛已經醞釀着難以想象的威能,在呼吸間,高文甚至可以感覺到整個上層聖殿都在微微震顫着。
他毫不懷疑,這位“神明”确實有着在瞬間殺死自己的力量——祂已經在這個世界生存了太久,龍族已經在這個世界發展了太久,塔爾隆德之神早已強大到某種匪夷所思的程度,祂的強大,是任何凡人之力都難以抵擋的。
除了“起航者”。
“你有動手的理由麽?”高文平靜地迎着恩雅若有若無的威壓問道。
“有——僅憑你和起航者遺産有一定聯系,你便已經是‘神’的天然隐患,而你這個隐患現在處于非常容易被殺死的狀态,相當一部分神明在這種情況下會選擇排除威脅。”
“那我就當你有動手的理由吧,”高文放下橡木杯,很放松地靠在了華麗的金色座椅上,眼睛卻飄向上方,仿佛透過大廳的穹頂看着北極璀璨的星空,“但你要知道,起航者留下的遺産遍及整個太空,一部分在軌設施的軌道會越過北極點,而在任何時刻,都有至少三顆引力錨定式衛星以及一個大型引力錨定式空間站注視着塔爾隆德……而更多的非錨定設施則會在十二小時内從塔爾隆德附近的天空掠過。”
“……所以,這就是你的所謂‘底牌’?”龍神皺了皺眉,緊接着略帶失望地搖了搖頭,“我本還有更高的期待——你以爲我不知道麽?你所提到的那些設施,在很多年前便已經能源枯竭,除了蒼穹之外,起航者留在太空的隻是成百上千座冰冷的墓碑而已,你的底牌就是那些沒有任何攻擊能力的‘墓碑’麽?”
“它們确實沒有進攻能力,主要能源全部離線,自我修複功能瓦解,現在隻是在依靠備用能源維持軌道而已,”高文一臉坦然地說道,“不管塔爾隆德上空飄多少衛星和空間站,确實都沒辦法朝地面哪怕開一次火……”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嘴角翹了起來:“但如果它們掉下來呢?”
龍神的眼神終于變得嚴肅起來。
“有一條指令,哪怕那些設施的能源瀕臨枯竭也仍然能用,因爲它是依靠備用能源完成的,”高文再次捧起橡木杯,看到那杯中的飲料已經再次斟滿,他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心情愉快地說道,“‘廢棄協議’,用于讓超限服役的太空設施安全退役——在出發之前,我已經把塔爾隆德設定爲十二顆衛星以及三座空間站的墜落目标,隻等協議生效,起航者的遺産便會從天而降——我想問一下,塔爾隆德大護盾能擋住它們麽?”
“……即便隕石墜落,大護盾也能安然無恙,但如果是起航者的遺産從天而降……護盾确實無法抵擋,”龍神仿佛屏息靜氣了數秒鍾,才開口打破沉默,“那些衛星和空間站裏的某些危險裝置以及殘存武器會殉爆,有害物質将污染整個生态系統,無數龍族會死去,而我會毫不猶豫地保護他們——并因此重傷,甚至隕落。”
祂長長地呼了口氣,用鄭重的視線看着高文:“好吧,我承認這是一張好牌。但你真的有把握可以及時下達廢棄協議麽?或許……我可以在你反應過來之前便摧毀你,讓你來不及下令,或者我能夠幹擾你的思維,讓你無法準确下達指令——我的動手速度可以非常快,快到你這具凡人軀體的神經反射速度根本跟不上,你有想過這種可能麽。”
高文揚了揚眉毛。
他放下了手中的橡木杯(這确實需要一點意志力),随後從懷裏摸出機械表,看了一眼上面的時間。
“你搞錯了一件事,”他說道,“我并不需要下達廢棄協議的指令——我已經下達指令了。
“在越過永恒風暴之後,踏上塔爾隆德大陸之前,我就下令啓動了列表中所有太空設施的廢棄流程,十二顆衛星以及三座大型空間站早已開始執行操作——隻不過,我給它們留了十二個小時的最終确認倒計時。
“而我這些天在做的,就是每十二個小時将它們推遲一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