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天的下午,高文召集了赫蒂、卡邁爾等主要高層人員,在一次閉門會議上正式公布了魔法女神的現狀,以及從巨鹿阿莫恩處得到的各種情報。
雙層加厚的水晶窗隔絕了房屋外呼嘯的寒風,僅餘清冷的陽光傾斜着照射進屋中,有着嚴密防護措施的小會議室内,氣氛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凝重。
高文坐在會議長桌的上首,赫蒂坐在他的右側,琥珀一如既往地溶入了空氣,會議桌左側則設置着魔網終端,水晶陣列上空正浮現出維多利亞·維爾德和柏德文·法蘭克林兩位大執政官的身影。
“魔法女神看來是真的不會回來了……盡管彌爾米娜還在,但從神職上,魔法女神已經‘隕落’,”維多利亞打破了沉默,“在白星隕落之後,世人再一次親身經曆了神明的隕落。”
“和三千年前那次不一樣,魔法女神的信仰對社會沒有那麽大的影響力,祂的‘離去’也不會沖擊到現有的法師體系,”一旁的皮特曼開口說道,“我昨天已經跟赫蒂殿下商讨過,我們應該可以較爲容易地度過這次動蕩。”
“前提是盡快采取行動,”赫蒂接過話題,并擡頭看向了坐在旁邊的高文,“先祖,在魔法女神的反饋消失數小時後, 便有法師察覺到異常并向當地政務廳進行了報告, 到現在全國各地的報告正在陸續增多。他們目前還在耐心地等待帝都給出回應,但消息很快便會在民間流傳開來。”
長期以來,法師都是人類社會中的上層結構,他們在社會中根深蒂固的影響力并沒有随着這個國家劇烈的社會變革而消失, 這部分群體如果不能穩定, 那會變成很大的麻煩。
在他們身上,依靠飽和式的娛樂媒體來占據大衆視線、依靠部分輿論管制來控制事态等手段的效果是有限的, 而且甚至可能導緻相反的效果——畢竟人家信仰的神都沒了, 這時候你鋪天蓋地放電影助助興顯然不那麽合适……
“首先按照原計劃公布魔法女神隕落的消息吧,這件事瞞不住, 而且越瞞反而越會引發反彈和混亂, ”高文點了點頭,不緊不慢地說道,“神明隕落的原因不需要官方給出解釋, 也不應該解釋清楚。在這之後,我們要進行一次全國性的、規模浩大的、極爲鄭重的公開活動。”
會議室中以及通訊線路上的帝國高層們一時間可能沒反應過來,正在連線的柏德文·法蘭克林忍不住好奇地出了聲:“公開活動?”
“全國沉痛悼念魔法女神逝世,我會以帝國統治者的身份親自撰文表示哀悼,随後維多利亞你牽頭,帶領最富威望的法師們總結懷念魔法女神兢兢業業爲民奉獻的一生, 最後, 我們要給儀式設置一個收尾環節,弄些聖物、象征遺物之類的東西, 燒成灰之後由帝國龍騎兵們攜帶升空,灑向江河湖海——願祂安息。”
高文低沉嚴肅的話音落下,會議室衆人一時間面面相觑, 顯然他們到現在還沒跟上高文的思路,尤其赫蒂更是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她經常接觸忤逆計劃, 自然知道從長遠來看所有神明都注定會從文明的保護者變成文明的敵人, 而自家先祖一直以來在做的事情就是和那些逐步陷入瘋狂的神明對抗, 因此一個聲勢浩大的“哀悼”項目在她看來顯得古怪又不合常理。
連線中的柏德文大公略帶一絲遲疑和思索地說道:“是爲了給全國的法師們一個宣洩點, 平穩他們的情緒麽……”
“不僅如此,”坐在高文對面、手執白金權杖的維羅妮卡這時候突然開口, 她臉上帶着有些恍然的表情,顯然已經隐隐約約理解了高文的意圖,“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陛下, 您需要把這件事做成一個‘結論’。”
“這叫‘蓋棺定論’, ”高文看到在維羅妮卡開口之後現場差不多所有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魔法女神‘死去了’, 不管原因是什麽,不管祂是神明還是别的什麽, 不管祂做過什麽又影響着什麽,總而言之祂死去了,這個神明已經不複存在,信仰的源頭已經消失, 而我們将沉痛地悼念祂——法師們可以悲痛,可以懷念, 但無論如何, 每一個人都将清晰明确地知道——世界上再也沒有魔法女神了。
“這場悼念必須盡可能地鄭重, 必須影響夠廣, 規模夠大, 形成舉世共識,形成公論,讓不想接受的人也得接受,讓有心質疑的人找不到質疑的對象和理由。
“當然,柏德文公爵說的也對,這也是給全國的法師們一個‘交待’,讓他們能有宣洩情緒的機會。我們要把他們的情緒都引導到悼念上來,讓他們沒時間去想别的事情。”
高文話音落下,所有人都在驚愕之後感到了恍然大悟,畢竟這思路本身并沒有太過難以想象的地方,用葬禮之類的活動來吸引視線、爲事件定性算是個較爲常規的操作, 關鍵是“爲神舉行葬禮”這件事實在太匪夷所思,以至于壓根沒人朝這個方向考慮過。
赫蒂則在思索了一番之後忍不住又擡起頭, 表情古怪地看着高文:“這麽做……真的沒問題麽?”
“相信我,沒有比這更管用的辦法了, ”高文對這位總是憂心忡忡的“塞西爾大管家”笑着點了點頭, “這将是我們爲神明舉行的第一個葬禮,如果它成功起到了我預期中的引導、過渡、固化作用,那這次葬禮就将成爲日後的參考。”
日後的參考……這幾個詞一出來,會議室裏赫蒂等人的表情頓時比之前更加古怪起來,然而作爲曾跟着高文見證過兩次神災,甚至親眼見過“僞神骸骨”的一群人,他們卻知道這幾個詞背後恐怕便是未來不可避免的情形。
隻要文明還在前進,隻要這個世界殘酷的規則還在運轉,就一定還會有别的神明隕落,而每一個神明倒下之後……高文·塞西爾大帝都将對祂們風光大葬。
就連處于隐身狀态旁聽會議的琥珀都忍不住現出身形,多看了高文兩眼,心中微有感歎——蓋棺定論……這真是個貼切的詞組。
不愧是曾經揭棺而起的人。
高文則等着會議室裏的人消化完上一個話題,一旁的赫蒂也完成了會議進程的記錄,随後才清清嗓子開了口:“接下來,我們該讨論讨論提豐那邊的問題了。”
“那邊還有一個可能已經瘋狂的戰神,”維羅妮卡表情淡然地說道,“如果單從學術意義上來講,這算是一個寶貴的觀察樣本,我們可以直觀地了解到神明陷入瘋狂之後所逐漸表露出來的特點以及後續對現世的一系列影響。”
“但這不單是一個學術問題,”高文說道,“我們該給羅塞塔·奧古斯都寫封信了——魔法女神彌爾米娜的‘異常變化’或許是個不錯的開篇話題……”
……
薄霧籠罩着提豐的帝都,微漠的陽光透過了雲層和霧氣,在下方的城市中營造出霧中黃昏的意境,在這秋意漸濃的時節,黑曜石宮的庭院和露天回廊中也開始吹起了日漸寒涼的風,唯有被溫室屏障保護起來的皇家園林裏,綠意盎然,暖意依舊。
瑪蒂爾達·奧古斯都踏入位于黑曜石宮中庭的皇家花園,溫暖的氣息迎面撲來,迅速驅散着從外面帶回來的寒氣。她沿着那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向花園深處走去,在臨近黃昏的晦暗天光中,她看到她那位雄才大略的父親正站在一株蘭葉松下,似乎正注視着腳下的花圃。
那是一片長勢不佳的花圃。
“父皇,”瑪蒂爾達在羅塞塔身後數米的地方站定,低下頭,“我從大聖堂回來了。”
羅塞塔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随和地問道:“馬爾姆·杜尼特是在内部聖堂接待你的麽?”
“是的,”瑪蒂爾達點點頭,“而且仍然是按照合乎禮儀的規格和流程。”
“至少表面上看起來一切正常,不是麽?”羅塞塔點點頭,目光仍然沒有從苗圃上移開,“說說你的見聞吧,我們現在迫切需要知道大聖堂裏的情況。”
“我直接向教皇詢問了近期有關各地教會的傳言——因爲這些傳言已經流傳開來,不問的話反而不正常,”瑪蒂爾達點頭答道,“馬爾姆冕下沒有正面回答和解釋,隻說是有人在惡意攻擊戰神教會,而大聖堂方面已經對出現傳言的教區展開調查……這是符合他身份以及當時情境的回複。
“教皇本人看上去沒有任何異樣,我們的交談也很符合正常情境,但我在大聖堂裏明顯感覺到了有些詭異的……氣氛。
“有一種緊張壓抑的氣氛籠罩在整個大聖堂裏,盡管我所見到的每一個神官看起來都沒什麽問題,然而那種氣氛是确實存在的,而且在空無一人的地方也是如此。給人的感覺就好像……緊張壓抑的氣息是大聖堂本身所散發出來的一樣。
“我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和一些神官進行了交談,大聖堂裏的普通神官顯然也都知道各地的傳言,他們的回答都和馬爾姆冕下沒什麽分别。但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有一些神官在回答我的時候情緒顯得有些激動,就好像受到了某種冒犯——但我可以肯定自己言行沒有任何不妥之處,針對那些傳言提出的問題也用了很平和甚至偏向于戰神教會的詞彙。”
瑪蒂爾達提到的後一點異常聽起來隻是個不怎麽重要的細節,但羅塞塔卻回過頭來,臉上表情很是嚴肅:“你覺得那些神官的‘激動情緒’裏有……别的‘東西’?”
“隻是一種隐隐約約的感覺,”瑪蒂爾達說道,“他們的情緒來的很突然,而且過後都有緊張且略帶茫然的道歉,在和他們交談的時候,我始終能感覺到若有若無的視線在周圍移動,而且那些神官有時候嗓音會突然沙啞一下……我覺得他們的情緒似乎是受到了某種外部因素的影響,那種因素讓我很不舒服。”
“你還看到什麽了?”羅塞塔皺起眉,“關于大聖堂本身的,你有什麽發現麽?”
“……大聖堂裏某些走廊有些灰暗,”瑪蒂爾達仔細思考了一下,用不太确定的口吻說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大聖堂中有數不清的燭火,還有新的魔晶石燈照明,但我總覺得那裏很暗——是一種不影響視線,仿佛心理層面的‘暗’。我跟侍從們确認了一下,似乎隻有我自己産生了這種感覺,其他人都沒察覺到異常。”
羅塞塔的眉頭一點點皺了起來,他注視着自己的女兒,久久不發一言。
由于那源自兩個世紀前的詛咒影響,奧古斯都家族的成員……在“感知”方面有些異于常人,尤其是在某些涉及到神明的領域,他們時常能看到、聽到一些普通人無法察覺的東西,也正是因此,他才會讓瑪蒂爾達去查看大聖堂的情況。
這一點,瑪蒂爾達自己顯然也很清楚。
但這位年輕的帝國明珠并不如自己的父親“經驗豐富”——她隻觀察到了那些細節,卻不像羅塞塔·奧古斯都一樣敢做出可怕的結論。
“父皇,”她忍不住開口了,“您認爲……”
“戰神教會在提豐的影響力……根深蒂固,”羅塞塔突然打破了沉默,說着在瑪蒂爾達聽來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話,“就如一株紮根千年的古樹,它的根須已經成爲這整片土地的一部分,在這片土地上生長的一切,都多多少少受着它的影響。”
瑪蒂爾達張了張嘴,還想問些什麽,卻突然聽到有不掩飾的腳步聲從旁傳來,那位黑發的女仆長不知何時踏入了花園,當腳步聲響起的時候,她已經來到十米外了。
“戴安娜,”羅塞塔看向對方,“遊蕩者們查到什麽了?”
“那些出事的神官可能有着非常亵渎扭曲的死狀,因此屍體才被秘密且快速地處理掉,多名目擊者則已經被當地教會控制,遊蕩者嘗試确認了那些目擊者的狀态,已經确認了至少四名神官是因遭受精神污染而瘋狂,”女仆長戴安娜用冷靜平淡的語氣彙報道,“另外,已經确認部分地區教會縮小了每周祝禱會的規模,并以教會修繕的名義關閉了教堂的部分設施——相關命令來自大聖堂,是由馬爾姆·杜尼特親自授意,且未經過樞機主教團。教皇親自授意這種事情,本身就是一種反常。”
瑪蒂爾達旁聽着戴安娜的彙報,突然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戰神教會一向獨立且封閉地運轉,皇權對他們無從下手,可什麽時候……隸屬皇室的遊蕩者特務們已經能把教會内部的秘密調查到這種程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