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塞西爾現有的網絡技術人員比起來,永眠者們最大的優勢應該就是非常熟悉思維聯網的流程以及應對各種意外情況——在過去的許多年裏,他們都在用最危險的方式讓自己的大腦直接暴露在一個規模龐大的計算網絡中,安全機制的匮乏以及“人肉聯機”的先天缺陷讓永眠者們不得不時常面對一些危險局面,包括且不限于腦神經過載、心智受損、記憶串流以及靈魂上的種種問題。
對他們而言,這一切都是家常便飯。
正是因此,塞西爾人制造的、擁有一堆安全裝置且從物理上存在一層保險的“浸入艙”在這些永眠者看來簡直安全的像是鋼鐵打造的堡壘,可以同時保護身體和心靈的那種,躺進去便有一種身心放松感——不用自己耗費精力去維持網絡連接,也不用擔心什麽心智噪波直接照射到自己的腦袋裏,許多主教都聲稱自己可以在裏面躺一輩子。
馬格南一開始對那些浸入艙的安全等級感到非常意外,他能看出來塞西爾人爲了這些安全措施多花費了多少研發成本,但很快他便想明白了其中關鍵——永眠者當初的心靈網絡是給超凡者用的,除了極個别例外,每一個聯網的人都有着強大的精神力量,遇上問題自己抗一下也就過去了,實在抗不過去的大不了回頭厚葬——畢竟大家是搞黑暗教派的,偶爾挂掉一兩個也算是傳統習俗的一部分
但塞西爾不一樣,他們的網絡是給普通人用的,而普通人脆弱的心智和肉.體都需要更多的防護,作爲一個負責任的帝國,他們更有保護公民的義務,這也就導緻他們制造出的浸入艙一切以安全爲最高要求,甚至爲此犧牲了一部分連接效能……
兩種技術思路孰對孰錯,包括尤裏和馬格南在内的大主教們都認爲這其中沒有任何疑問——塞西爾皇帝是域外遊蕩者, 這地方的牧師拎的戰錘比人腦袋都大, 當地人熱衷于用爆炸術和地震術開山挖礦。
真理毫無疑問掌握在——且永遠掌握在——塞西爾帝國手上。
帝國計算中心,思維大廳,心智樞紐前。
氤氲的光輝在銀白色的合金支柱表面浮動,奧術能量形成的脈絡在金屬模塊的縫隙間如呼吸般明滅起伏, 高高的立柱連接着大廳的地面和穹頂, 時不時有複雜的符文和幾何圖形從支柱表面浮現出來,沿着其合金外殼飛快上升, 一種悅耳的低沉嗡鳴聲在這間明亮的大廳中輕聲回響着, 其中仿佛蘊含着不斷蘇醒的生機。
“第三次試啓動,基底魔網已經穩定供能, ”一名來自魔導技術研究所的技術人員站在附近的控制台前, 一邊看着上面亮起的諸多符文一邊高聲說道,“心智樞紐開始輸出順序信号——所有信号已得到确認!”
尤裏與溫蒂站在銀白色的合金立柱前,聽着魔導技師高聲報告進度, 前者微微點了點頭:“看樣子順利啓動了。”
“終于可以開始了……”溫蒂似乎是在回答尤裏,又好像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随後她向前走了一步,輕輕将手放在那大型支柱的合金外殼上,開始釋放自己的精神力量。
在這個時代,在研究領域, “超凡者在調試某些設備的時候不需要借助額外工具便可以操縱魔力”大概已經成了他們面對普通人研究員時唯一的優勢。
大廳中的視線一瞬間全都集中到了溫蒂身上。
塞西爾本土的技術人員在注視着她, 更是注視着她面前的心智樞紐——無數人已經在這東西上耗費了大量的心血,隻有經常跟浸入艙和網絡打交道的人才會理解這東西意味着什麽, 他們注視着這一幕,就仿佛在注視着技術的未來。
現場的幾位永眠者同胞也在注視着她,他們卻是在注視着永眠者教團的過去:一個舊的時代終結了, 全新的魔導技術将用來接管他們曾經創造出的一切,那個冰冷的設備正俯瞰着這裏, 在它内部, 七百年的技術積累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蘇醒過來。
有人期待, 有人感慨。
心智樞紐中泛起魔力的漣漪, 溫蒂輕輕舒了口氣,露出一絲微笑:“你好, 未來。”
幾乎在同一時間,一旁的心智樞紐控制台上空便浮現出了清晰的全息投影,馬格南的身影出現在全息投影中,他瞪着眼睛, 嗓門一如既往很大:“嗚哦——吓老子一跳!我已經進入心智樞紐了麽?”
控制台前的魔導技師就仿佛沒有看到突然出現的馬格南, 仍然闆着臉一絲不苟地彙報着情況:“心智樞紐開始輸出響應……全信道暢通, 我們可以‘看’到測試組發來的信号了。”
馬格南瞪着眼睛,看了大廳裏一圈, 然後才指着自己:“‘信号’說的是我麽?”
尤裏立刻皺起眉:“夠了,這是嚴肅的場合——我們就不該同意讓你第一個進入心智樞紐!”
已經被轉移到心智樞紐中的馬格南聞言一攤手:“賽琳娜女士在監控上傳, 梅高爾閣下在皇帝陛下那邊,網絡中的心智隻有我一個——難道你要把自己上傳進來陪我?”
尤裏下意識地按了按額頭:“……我就不該和你理論……總之,你現在有什麽感覺?”
“……從大體感知上,和我們自己的心靈空間沒什麽區别, ”馬格南終于認真起來,開始回答尤裏的問題, “隻不過這裏還非常……‘荒蕪’, 我被投入了一片虛空, 這裏隻有一些基礎的‘框架’和‘平台’, 應該是心智樞紐内置的原始空間。但我可以感受到其他人——那些正在使用浸入艙的同胞們, 我能感知到他們的心智就在我周圍,隻不過暫時看不到……”
溫蒂微微點頭:“幾個測試組都還在等待下一步的指令,在所有信道開啓之前,你看不到他們是正常的。”
“嗯,我覺得也是,”馬格南随口說道,“另外,我還能感覺到這個地方很……狹窄。不過我想這應該是節點數量有限導緻的。”
尤裏點了點頭:“目前算上輪班的普通測試人員,我們隻能保證有一千個節點維持浮動連接,而且其中部分節點還要用來做一些額外的測試項目,剩下的節點當然不可能維持之前心靈網絡那樣的規模。不過一切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所有浸入艙已經通過測試, 第二批連接志願者和測試、維護人員也已經做好準備,等到計算中心正式啓用,心靈網絡就會重現……”
“是‘叙事者神經網絡’,”馬格南立刻一臉嚴肅地糾正道, “時代變了, 朋友——哈, 這句話說起來果然莫名的有感覺,我開始理解爲什麽塞西爾人都喜歡追逐這些‘時髦’詞彙了。”
尤裏的眼角略微抽動一下,果斷不再理會以全息投影而非心理學投影形式出現在大廳中的馬格南,他微微側過頭,對身旁的溫蒂說道:“可以通知塞姆勒了——讓他開始下一步。”
……
計算中心的上層區域,某間大型連接機房内,一個個浸入艙正整整齊齊地排列着。
那些銀白色的艙蓋正處于開啓狀态,浸入艙内躺着的是曾經的永眠者神官——這些人換上了塞西爾技術人員的白色制服,每個人的表情都平靜中略帶一絲呆滞。
他們目前處于淺層連接狀态,以單純算力節點的形式維持着心智樞紐的運行,他們正在等待下一步的指令,而負責這個房間的人正是曾經的永眠者大主教——塞姆勒。
這個神情總是有些嚴肅的中年男人站在機房中心的控制台旁,一邊關注着房間中央那根用來連接心智樞紐的立柱,一邊仿佛在沉思些什麽。
溫蒂的聲音突然從精神連接中傳來,打斷了塞姆勒的思索。
他擡起頭,站在旁邊的一名昔日主教立刻反應過來:“要開始了麽?”
“心智樞紐已經穩定,馬格南在裏面做好了準備,”塞姆勒慢慢點着頭,沉聲說道,“讓同胞們開始吧——閉合艙蓋,深層連接,梳理自己的記憶與心智,讓我們……首先建造大地和天空。”
一個個合金艙蓋在機械裝置的作用下開始平穩下沉,艙蓋閉合的輕微呲呲聲連續不斷地傳入耳中,塞姆勒微微閉上了眼睛,在他作爲高階超凡者的強大精神感知中,他能夠“看”到有一道道隐隐約約的“線”正從這個房間延伸出去。
線連接成了網,小溪彙聚成了河流。
而蔓延出“線”的房間,并不止這裏一處。
在整個計算中心,在思維大廳上層的諸多房間裏,一道道思維洪流正在被連接起來,一個個人腦浮點正在激活。
這裏面不僅有曾經的永眠者,也有塞西爾原本的網絡技術人員,以及招募來專門負責提供計算力支持的“志願者”。
今夜,有一千人在計算中心參與這項工作,他們将構築起“叙事者神經網絡”的雛形,并在這個網絡中進行最初的“創世紀”。
他們在今夜創造出來的東西,将以浮動存儲的形式保存在所有的節點中,并伴随着更多節點的加入和新舊節點的輪替被長久保留,快速演化,逐步完善……
而在這些技術人員和志願者中,普通人占據了大多數——數以百計的普通人在組成這個雛形網絡最初的節點,“浸入艙”讓這些人和超凡者公平地站在了同一條起跑線上。
在由人類心智形成的網絡空間中,每一個人的思考都将再無超凡和凡人的區别。
……
思維大廳内,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出現在大廳中的馬格南正睜大了眼睛,帶着一絲喜悅描述着他在網絡世界中看到的情況:
“開始出現光芒以及最基礎的大地了——他們正在構建一個開闊的虛拟界面……哦!我看到了天空!很簡陋,但很漂亮!”
但尤裏這時候已經不再在意馬格南的嗓門了。
因爲充滿智慧的塞西爾技術人員提前想到了在馬格南的發聲裝置上增加一個調節音量的功能——在确認某個嗓門奇大的家夥并不準備聽從現場工作人員關于實驗環境的友好建議之後,控制台前的魔導技師直接把馬格南的音量調到了最小。
爲了完成工作,馬格南此刻必須待在心智樞紐中,沒辦法在網絡中自由活動便意味着他沒辦法把自己的意識投影到别的節點上,也就無法像往常那樣形成“心理學投影”,他隻能像個廣播信号一樣通過大廳裏的聲光設備來對外交流——贊美魔導科技,現在讓這家夥安靜下來隻需要一些按鈕。
尤裏甚至覺得整個世界都美好起來了。
“你知道麽,溫蒂女士,作爲一個在羅塞塔時代才加入教團的永眠者,我曾經最大的遺憾便是未能親眼見證教團在心靈網絡中從零塑造一個世界的一幕,”他側過頭,忍不住說着自己此刻心中的感慨,“現在我沒有遺憾了——我們正在親眼見證曆史,一個注定會改變世界的東西,它正在這裏誕生。”
溫蒂露出微微的笑意,嗓音輕柔:“希望域外遊蕩者會對我們的工作感到滿意。”
“祂會滿意的,”尤裏語氣輕快地說道,“過幾天祂就會來驗收這一切,希望到那時候祂會告訴我們這個‘叙事者神經網絡’中的‘叙事者’到底代表什麽……”
溫蒂的微笑僵硬了那麽一瞬間。
她下意識地摸摸後脖頸,突然感覺脖子後面又有點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