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終于知道了奧古斯都家族詛咒的真相。
這個真相比他預料的還要曲折離奇。
作爲相關事件的知情者,梅高爾三世認爲當年逃逸的“神之眼”在進入奧古斯都家族血脈之後已經發生位格跌落,在被凡人血脈一代代稀釋、劣化之後,本質上已經成爲不具備神性的精神污染——但高文卻不敢如此樂觀。
畢竟,他知道上古弑神戰争,知道神明曾一次次改頭換面回歸世界,更知道神明的力量其實壓根就是凡人集體意志的投影,而在掌握了這麽多信息之後,他并不認爲融入奧古斯都家族血脈的“神之眼”會如此簡單地消失。
隻不過他現在也沒辦法去驗證什麽——即便有一個奧古斯都家族成員就站在這裏,以目前的技術條件,高文也不知道該怎麽确認“神之眼”的狀态,因此也隻能想想而已。
梅高爾三世并未聽到高文最後的輕聲自言自語,回憶兩百年前的奧蘭戴爾事件讓這個已非人類的夢境教皇也不免陷入了慨歎之中,在半分鍾的沉默之後,那團起伏不定的星光聚合體中才再次傳來他的聲音:“陛下,關于奧古斯都家族的詛咒,我所知的就是這些了。”
高文也從思索中醒來,他看了看眼前的昔日教皇,輕輕點頭:“都是很重要的情報,很有價值。”
随後他頓了頓,接着說道:“你們能從當年的奧蘭戴爾活下來,倒也真是個奇迹。”
“所有人都低估了那些上古遺迹的堅固程度,某種不可思議的古代技術讓它的核心和最底層幾乎堅不可摧,而上層區的崩塌又正好完全掩蓋了内部完好的事實,”梅高爾三世的聲音有一絲感慨, “當時的提豐因帝都坍塌以及上層貴族的大量傷亡陷入一片混亂, 他們隻能把大部分精力用在重建秩序和遷都上……更何況,以當時的技術條件,他們也沒辦法确認奧蘭戴爾底部的情況。
“至于我們,我們有備用的通道, 可以從奧蘭戴爾城外的出口撤離, 但我們知道,以當時的局面出去隻有死路一條——我們在地宮中蟄伏下來, 依靠儲備的物資以及上層城市廢墟中能收集到的少量給養度過了最開始的幾個月, 随後才慢慢開始派一些人出去查探情況。之後又過了很多年,我們在古代設施的堅固框架内修複了地宮的中下層, 并在坍塌區域下面建造了新的穹頂……确實很不容易。”
“我可以想象, ”高文點了點頭,接着又問道,“我在思考一件事。當年你們用‘邪神’的說法來和提豐皇帝交涉, 讓他相信奧蘭戴爾地下的不是神明,而是惡靈,對方信了,但在那之後奧古斯都家族肯定不會讓這件事就這麽過去——哪怕是爲了調查自己突然遭遇的詛咒,他們也會想辦法搞明白奧蘭戴爾事件中的真相。你覺得他們最後知道奧蘭戴爾地下到底是什麽東西了麽?”
梅高爾沉默了幾秒鍾,才慢慢說道:“我認爲他們應該調查出了一部分真相, 他們大緻是知道自己遭受的詛咒其實來源于神明的。
“原因很簡單, 并非所有的永眠者神官都一直待在地宮——奧蘭戴爾事件發生的時候,有一部分神官在外面活動, 他們中難免有人在日後落到了奧古斯都家族手中。當教團的核心與高層都被埋在奧蘭戴爾地底時,這些神官并不知道我們仍然存活的消息,失去了心理支撐, 他們中很多人會爲了活命把一切都交代出去。”
高文眉頭緊鎖,沉聲說道:“也就是說, 奧古斯都家族知道是神明帶給了他們詛咒, 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他們和你們一樣知道神明正在漸漸走向瘋狂, 知道神明本質上其實就相當于正在倒計時的末日。”
“那些被捕的神官應該會把這部分真相說出去, 但奧古斯都家族選擇相信多少就不好說了,”梅高爾三世答道, “他們或許會把這當成邪教徒的胡言亂語,當然,鑒于詛咒真實存在以及奧蘭戴爾事件中的種種證據,他們也可能會有限相信那些神官的話。”
“提豐帝國的主要宗教是戰神信仰, 除此之外也有商業之神、血神、死神的教會在小規模活動, ”這時一旁的琥珀突然說道, “提豐皇室并沒有明顯的打擊約束這些教會的舉動,但也沒有任何形式的支持與親近。”
高文忍不住看向琥珀——他還沒開口詢問任何事情, 她的回答卻正是他需要的。
在片刻的思索之後,他問道:“奧古斯都家族成員有人是公開的教徒或接受過任何形式的洗禮麽?”
“沒有, ”琥珀搖了搖頭,“至少能夠收集到的情報中沒有——但不排除存在秘密受洗者,雖然這個概率很低。”
高文一邊思索一邊又問道:“在奧蘭戴爾事件之前,奧古斯都家族内存在宗教信徒麽?”
“這我就不知道了, ”琥珀搖了搖頭,“軍情局那邊還沒有對此特意調查過。不過這部分情報也不是機密, 應該可以從提豐官方公開的資料中找到線索……”
“我可以回答, ”梅高爾三世突然插言, “有, 而且不止一個——在奧蘭戴爾事件之前, 奧古斯都家族中曾經有過接受戰神洗禮的成員,數量不多,很多時候是皇室和教會利益交換的象征,但确實存在受洗者。”
高文輕輕呼了口氣。
“那我們可以假設奧古斯都家族在奧蘭戴爾事件之後便再也不允許家族成員成爲信徒了,”他輕聲說道,“至于他們并未打擊國内的教會……這并不奇怪,這可能是考慮到了社會需求和國家利益。
“畢竟,哪怕現如今的塞西爾,也是存在作爲主要信仰的聖光教會以及其他數個小規模教會的。”
高文最後一句話隻是随口一說,梅高爾三世卻想到了塞西爾帝國那些全副武裝忠于皇帝的“戰争牧師”,全身湧動的星光和雲霧都忍不住收縮了一下。
高文卻沒辦法從一團閃爍着星光的雲團中看出梅高爾三世的臉色,他隻是一邊思索着一邊下意識用手指敲擊着座椅的扶手, 仿佛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情況開始變得有趣了……”
……
在繼續交流了一些零星問題之後,梅高爾三世離開了。
寬敞的書房中,隻餘下坐在書桌前的高文,以及站在高文面前的琥珀。
“今天晚上算是聽到大秘密了,”現場沒有旁人之後,琥珀立刻毫無顧忌地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一邊伸一邊嘀嘀咕咕,“這麽看來,奧古斯都家族和永眠者之間還真是……糾纏不清啊。”
“現實永遠是如此離奇,它比吟遊詩人的故事還超乎你我想象,”高文淡然說道,“如此一來,此刻羅塞塔·奧古斯都大規模接納國内的永眠者……這件事便更顯戲劇性了。”
“畢竟奧蘭戴爾事件已經是兩百年前的事了,”琥珀眨眨眼,“對絕大部分普通人類而言,那已經是‘古代’——一個被掩埋在卷宗深處的古代故事,對現代的提豐皇帝和永眠者神官而言也隻能是個故事。”
“你現在說話倒是越來越像我了。”高文忍不住笑着看了琥珀一眼。
琥珀立刻呲了呲牙,但卻沒像平日裏一樣瞬間BB出一大堆騷話來,而是在短暫思考之後若有所思地說道:“說起來……根據梅高爾三世帶來的情報,上古時代的逆潮帝國和神明之間的關系恐怕比我們一開始想象的還複雜。”
“有能力建造足以容納和控制神明之力的先進裝置,卻把這技術用來建造祭壇迎接神明……”高文表情略帶嚴肅,“梅莉塔·珀尼亞曾經說過,沒有突破神明的枷鎖卻提前掌握了超高的技術,所帶來的唯有災禍,我一直在思考她這些話的深意,奧蘭戴爾地底的那處遺迹……似乎解答了我一部分疑問。”
“可惜的是,那處遺迹這次是真的沒了,”琥珀遺憾地嘀咕着,“永眠者在撤離之前從内部又把它炸了一遍,那些秘密再也無從知曉了。”
“或許有朝一日我們還有别的辦法把那些秘密挖出來,”高文搖搖頭,“而現在,至少那些永眠者帶來了大量資料,其中總是會有一些有價值的東西的。”
……
在一夜的休息以及一整個上午的最終權衡之後,戈洛什爵士以及他帶領的顧問團再次來到了高文·塞西爾面前。
高文坐在他所鍾愛的那張高背椅上,看着龍裔們在對面落座,書記員和輔佐官在一旁就緒,表情平靜淡然。
昨夜梅高爾三世說出的情報給他帶來了大量思考和關于未來的推演,但他要關注的事情并不隻有一個提豐以及夢境之神的一隻“眼睛”,現在,他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準備和眼前這些來自極北群山的強大龍裔繼續進行昨日未完成的交涉。
戈洛什爵士首先對高文行了一禮,随後清了清喉嚨,以坦誠且不失禮節的口吻說道:“陛下,首先感謝您的再次接待。
“我們仔細考慮了您昨天提出的諸多項目和關于未來的構想,結論方面……請原諒我的失禮,我個人更喜歡直率坦誠的說話方式——
“聖龍公國暫時還沒有做好與塞西爾進行全面商業接觸的準備,尤其是在關于礦山開發、合資學院、基礎工程建設方面,龍裔們并無意向。”
高文的眉毛以旁人無法察覺的幅度輕輕揚起。
戈洛什爵士說是直率坦誠,但其實他說的已經相當委婉——隻是再委婉的語言也無法改變其話語中的含義。
現場所有人都聽的很明白:龍裔們拒絕了昨日高文提出的諸多項目中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條款。
而且看樣子态度很堅定,這是他們深思熟慮的結果,甚至可能是通過某種方法和那位龍血大公聯絡之後做出的決定,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改變或扭轉的。
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高文還是忍不住問道:“我想聽聽具體的原因。”
戈洛什爵士與身旁的阿莎蕾娜對視一眼,随後轉過頭,認真且坦然地迎着高文的視線:“陛下,龍裔對這次交流抱着真誠坦率的态度,而且我相信您同樣也是如此。
“我們都是爲了在這廣闊的世間尋找新的朋友,爲了雙方共同的、光明的未來。
“聖龍公國有一句話:孤身攀登者擁有勇氣,結伴登山者既有勇氣又有智慧——龍裔們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樣封閉排外,事實上我們是樂于交朋友的,但我們交的是能夠一起攀登高峰的朋友,同進同退。
“陛下,在過去的千百年裏,龍裔們都很少踏出北境的群山,因爲這片大陸上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未能引起我們的興趣,而現在我們打開了大門,這是我們主動打開的——我們開門是爲了尋找一個盟友,龍裔們希望這一切都能建立在平等、尊重、互利、坦誠的基礎上。”
高文靜靜地看着戈洛什爵士的眼睛,兩秒鍾後,他突然笑了起來。
“當然,”他非常愉快且輕松地說道,“那麽我們重新讨論一個方案。”
他的态度很平靜,就好像早已預料到一切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