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的研發車間内,鋼鐵之翼的原型機被重新拆解爲一個個組件,攤開放置在平台與支架上。
在那對龐大的金屬雙翼下緣,斷裂扭曲的金屬結構顯得格外醒目。
伴随着一陣叮裏當啷的聲響,瑞貝卡從其中一個巨翼結構下面鑽了出來,臉上蹭着油污,手中則拿着一個剛拆下來的零件。
“一個用于平衡負載的魔力電容器燒毀了,它應該是導緻整套裝置失衡的主因,”瑞貝卡舉着手裏的零件,對身旁的技術人員說道,“其他所有的機械故障和零件變形都是墜毀過程中産生的。”
瑪姬好奇地湊上前去,看着瑞貝卡手中那圓餅狀的零件:“原因呢?怎麽突然就過載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加速過快導緻廢能積蓄過多來不及釋放,然後你又正好進行了過大幅度的機動,比如大角度翻滾什麽的,直接就把魔力電容器給爆了,”瑞貝卡皺着眉,“這我們真沒考慮到……人類根本做不出這種操作,身體會承受不了,我們對龍的了解還是不夠……”
瑞貝卡還在嘀嘀咕咕着,瑪姬的表情卻已經尴尬起來,她帶着一絲慚愧低下頭:“是……是我的過錯……”
瑞貝卡立刻搖了搖頭:“不,在飛行過程中發生這種故障本身就是設計有問題——魔力電容器負載有限,我們應該一開始就加上限制措施的。其實也算好消息——至少故障是出在設計上,重新設計重新測試就能一點點解決,要是材料強度方面的硬傷, 那才麻煩大了。”
瑪姬并不是魔導技術的專家, 但跟着瑞貝卡的研究團隊做了這麽長時間的測試員,她對相關的技術術語和概念也早已不再陌生,她明白一切确實如對方所說——設計方面的疏漏可以修正,這總比材料難關要容易突破。
隻不過她心中仍然殘存着一絲羞愧, 因爲歸根結底, 這次墜毀是她自己造成的。
擁抱藍天的感覺過于迷人,讓年輕的龍裔難以自控, 她知道是自己太過沉醉于那種感覺, 才忽視了随時關注鋼鐵之翼的工作情況——魔力電容器過載之前肯定會有些迹象,如果當時她不是沉迷在那種自由翺翔的感覺裏, 想必也不會讓事情發展到墜毀那麽嚴重。
瑞貝卡雖然平常不怎麽擅長揣測人心, 但這時候起碼還是能猜到瑪姬心中所想的,她使勁一揮手:“别想太多了,測試員本來就是要測試出原型機各種極限數據的, 這個過程中難免會有設備損毀。在試飛過程中發現問題,總好過将來原型機量産之後釀成事故。”
說到這,這位塞西爾鋼珠仿佛突然想起什麽,摸着下巴話鋒一轉:“而且比起我這邊,回頭你還是好好想想該怎麽跟提爾道歉吧……”
瑪姬一愣,滿臉困惑:“提爾小姐?”
“我昨天回去吃飯的時候看到提爾在走廊裏拱來拱去, 到處跟人說她被一個從天而降的鐵下巴戳死了——算起來這應該是你第二次砸到她, 上次你是用龍騎兵原型機砸的……”
瑪姬:“……”
……
夕陽的餘晖照耀在北境的群山之間,淡金色的光芒潑灑般落滿了那高低起伏的山脊線, 雄偉的凜冬堡屹立在冰雪與岩石之巅,俯瞰着這片冰天雪地的山川——這是與南方截然不同的風景,少了許多繁華熱烈, 卻多了一份沁入骨髓的壯麗和蒼茫之感。
初次造訪這座北方城市的拜倫站在能夠俯視大半個城市的露台上,視線被這份來自北方的壯麗風光充填着, 傭兵出身的他, 竟也忍不住浮出了許多的感慨, 想要感歎帝國的廣袤與壯美——
“……這山真TM多。”
搜腸刮肚發現自己隻有這一句話, 此外根本想不出幾個靠譜的詞彙之後,拜倫有點尴尬地撓了撓下巴, 突然覺得菲利普平常勸自己多讀點書或許也是有道理的——起碼在遇上這樣的風景時他可以多幾個文绉绉的詞彙來描述一番……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打斷了拜倫的感慨并極大增進了他的尴尬:“拜倫将軍,你剛才在說什麽?”
拜倫表情有點僵硬地轉過頭, 看到一身白裙的維多利亞女公爵不知何時已經來到露台上, 且面帶狐疑地看着這邊, 他嘴角抖了一下,動作極不自然地撓了撓臉, 幹笑着:“啊哈……隻是自言自語罷了。”
維多利亞看了拜倫兩眼,似乎并未懷疑, 隻是微微點頭:“宴會廳已經做好準備,你這個帝國将軍該去露個面了。”
拜倫表情頓時有些僵硬,似乎有點無奈,但最後還是沒說什麽, 邁步跟上了維多利亞。
來自聖龍公國的使者還未抵達,今晚的宴會, 是爲了與北境的上層社會做初步接觸。
一個來自帝國南部的将軍帶領着一支建設兵團來到北方, 要在北方的海岸線上建設北港以及一系列的設施, 這無疑是一件大事, 北境現存的貴族和新的政務廳官員們顯然要看一看那位來自帝都的将軍是何許人物, 而對拜倫而言,這種“循規蹈矩的上層社交”可不是什麽惬意的事情。
凜冬堡燈火通明的大廳内,宴席已經設下,珍貴的酒水和精美的食物擺滿長桌,樂隊在大廳的角落演奏着節奏輕快的上流樂曲,身穿各色禮服的貴族與政務廳官員們在大廳中随意分布着,談論着來自南方的異鄉人,談論着即将開始的北港工程。
拜倫在維多利亞的帶領下來到了大廳,和這些陌生卻又在北方富有影響力的人打着交道。
每個人都帶着笑容,彬彬有禮,帶着恰到好處的溫和親切,用真誠的态度歡迎着“皇帝的意志代言者”。
拜倫穿着深藍色且帶有金色流蘇與绶帶的帝國将軍制服,在維多利亞的陪同下遊走在大廳中。
作爲傭兵出身的騎士,他不擅長這種“上流社會”的生活, 但作爲軍人, 他可以全程闆着臉維持冷漠人設也不至于被說是缺乏禮數。
同樣,作爲傭兵出身的騎士,他很擅長在各種情況下察言觀色。
他能明顯地感覺到,這裏一大半人都對他這個“外鄉人”保持着戒備觀望的态度,而這絲毫沒有令他意外。
在和不知道第幾個XX伯爵攀談之後,拜倫以大廳中氣悶爲由暫時離開了現場,來到陽台上透透氣,順便休息一下大腦。
有不加掩飾的腳步聲從宴會廳的方向傳來,拜倫回過頭,看到維多利亞·維爾德正向這邊走來。
他晃晃手中的酒杯,算是跟這位北方公爵打了招呼,随後又回過頭去,看着已經漸漸浸沒在黑暗中的遠方群山,繼續在心中感慨着這地方的山真TM多。
維多利亞女公爵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拜倫将軍,你似乎對北境的風景很感興趣?”
“這邊的山……确實比南方要多一些,”拜倫笑了笑,“而且都很高大雄偉,令人印象深刻。”
“北境多山,以至于平地乃至丘陵都極少,再加上寒冷的氣候,導緻這裏并不像南方那樣适宜生存,”維多利亞淡淡地說道,“連綿的雪山對外鄉人而言隻是壯麗的景色,對山地居民而言卻是苦寒的象征。從昔日安蘇立國之日起,這片土地就不怎麽富裕,它不是産糧地,也不是商業中心,隻相當于一道雪山防線,用來保護王國的北方大門——相對困難的生存環境以及數百年來的‘北方屏障’立場,讓北境人比其他地區的民衆更悍勇堅毅,卻也更難以打交道。”
拜倫不知道這位女公爵突然提起這些的用意,但他已經不自覺地想到了宴會廳那邊的人,于是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神色,卻忘了對女公爵的話作出回應。
維多利亞本人卻不以爲意,隻是繼續說道:“拜倫将軍,你奉陛下的命令去建設北港,這不僅要和寒風與凍土打交道,還要和這片苦寒之地上的人打交道,想聽我的想法麽?”
“當然,”拜倫收斂起思緒,“我很快就要開始北港工程了,你的建議我肯定是要聽一聽的。”
“北港是一個門戶,不隻是帝國的門戶,也是北境的門戶,對這片寒冷而貧瘠的土地而言,這樣一個門戶足以帶來巨大的改變,”維多利亞女公爵平靜地說着,眼眸深邃,語氣真誠,“如果北方環大陸航線成功啓用,帝國與聖龍公國、奧古雷部族國、矮人王國等國家之間的貿易将有很大一部分通過北港來完成,這将改變北境閉塞貧窮的現狀。感謝陛下帶來的魔導時代,新技術和新商業能夠給北境這樣不宜生存的土地帶來繁榮,但遺憾的是,很多北方人在初期是意識不到這一點的——這是你必須考慮明白的事情。”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拜倫點點頭,“北港開發會爲這裏帶來繁榮,但在看見真金白銀之前,當地人隻會覺得有一幫外人在他們的土地上亂搞,而且對他們的生活指手畫腳——确實,這是個問題。”
“但陛下仍然選擇派你這樣一個南方人來建設北港,而不是從北方當地的執政官中任命負責人。”維多利亞看着拜倫,慢慢說道。
拜倫聽着對方的話,沉默兩秒鍾後突然笑了一下:“北港可不隻是民用港口。”
“……有人評論你是一個沒讀過書的粗魯之人,但現在我看着好像并非如此。”
拜倫挑了一下眉毛:“我是沒看過多少書,但傭兵的狡詐與眼光可不是通過書本鍛煉出來的。”
“……陛下選擇派你來,果然是深思熟慮的,”維多利亞似乎笑了一下,語氣卻仍然平淡,“你是塞西爾秩序打造出來的第一批軍人,是新式軍官中的典型——你嚴格服從紀律且維護帝國利益,優先遵循命令而非貴族傳統,你帶來的生産建設兵團也遵循着同樣的原則。北港必須由你這樣的人去建設,不能是任何一個北方執政官,甚至不能是我——這樣,才能保證北港屬于帝國,而不是屬于北境。”
“但你對此好像挺淡然。”拜倫看了維多利亞一眼,頗爲好奇地說道。
“陛下的選擇非常正确,而我……當初選擇塞西爾秩序的時候可不是憑借沖動,”維多利亞平靜地回應着,“盤踞在帝國各處的舊勢力是一根根難以拔除的刺,除了南境之外,這個國家還有很多地方沒得到完全的整頓,有非常多的舊貴族還保留着影響力,而徹底消除這種影響力需要很長時間。我和柏德文大公都知道這點,且已經決定全力支持陛下對這個國家改造的一切舉措,所以我們才會把各自的繼承人送到帝都,并第一時間響應十字動脈鐵路計劃。
“拜倫将軍,我今天跟你說這些,就是想讓你可以心無旁骛地完成你的任務——北港是帝國工程,維爾德家族會盡全力支持它。我們的家族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了數百年,對北境的影響非常深遠,這是我沒辦法否認的,而從今天開始,所有在維爾德家族影響下的北境人都不會成爲北港工程的阻礙,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
拜倫深深地看了維多利亞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所以換句話說,在北港開工之後,仍然産生阻撓的當地勢力……都不是北境人。”
“苦寒邊遠之地,有流寇騷擾建設兵團是很正常的事,而建設兵團絞殺盜匪也是分内之舉,維爾德家族将全力支持這些義舉,”維多利亞淡淡說道,她轉過身來,目光平靜地看着宴會廳的方向,“請放心,偷偷搞小動作的人永遠也不敢走上台面,流寇就永遠隻能是流寇。在幾次敲打之後,那些不安分的人就會安靜下來的。”
拜倫忍不住搖搖頭:“隻怕在北港建成之前,會有很多人偷偷說你背叛了北方的人民。”
“在北港建成之後,極盡贊美和支持北港的也會是他們,”維多利亞面無表情地說道,“他們很快就會被跨國貿易的驚人規模以及帝國在這個過程中展現出來的力量震懾,而這些人在利益面前基本上是沒有立場的。”
“到那時候就是你這個大執政官要考慮的問題了,”拜倫随口說道,“我隻是個軍人,隻會執行來自陛下的命令,我的任務就是北港和艦隊,在這個基礎上,我不會逾越一步。”
維多利亞點了點頭,又說道:“另外,雖然我的提醒可能有點多餘,但作爲北境公爵,有些話我還是必須說出來——希望你能注意分寸,有一些擾亂秩序的人可能隻是被煽動起來的平民。”
“維多利亞女公爵,我是一名軍人,”拜倫看着維多利亞的眼睛,認真地說道,“分辨誰是敵人誰是朋友,是我最基本的職責。”
“那我便沒有任何擔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