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簡單嘗試之後,高文确認了丹尼爾那邊的情況确實跟自己不同。
不僅僅是周身所處環境有明顯差别,更重要的是丹尼爾似乎并不像自己一樣處于随時可以脫離網絡的狀态。
在多次嘗試脫離網絡未果之後,丹尼爾帶着一絲擔憂彙報着自己的狀态:“……吾主,我感覺不到現實世界的邊界,這裏朦胧虛幻的霧氣似乎不止阻斷了我在夢境世界的五感,也幹擾了我對現實世界的定位,無法定位現實,就無法脫離網絡。”
幹擾麽……
高文一時沒有回答,隻是在心中默默分析。
他能連接上丹尼爾的意識,這說明對方的心智還在網絡内,隻是某種未知的“力量”将其屏蔽了起來,而對方提到的那種朦胧虛幻的霧氣……具備阻斷五感、幹擾現實定位的性質,或許就是這種屏蔽力量在丹尼爾那一側的體現。
但這種幹擾和屏蔽力量顯然對高文這個蹭網蹭進來的域外遊蕩者不起作用。
這種奇特的“豁免”性質能用來幫助丹尼爾脫困麽?
高文不确定這點,他覺得自己至少要找到丹尼爾的“位置”,和對方接觸之後才能進行驗證。
在心靈網絡中是可以“定位”對方位标的,而且這種定位技術還是高文和丹尼爾共同開發的成果——丹尼爾之所以能順利從噩夢導師晉升到主教位階,也有這項成果的一份功勞。
現在丹尼爾等人所處的那種詭異“屏蔽”狀态似乎一并幹擾了網絡的定位功能,當高文嘗試搜索丹尼爾位置的時候,他“看”到的隻有一片虛無混亂的陰影。
但就如高文在心靈網絡的登陸和通訊層中留下了一大堆秘密端口和可利用漏洞,這個定位系統裏……也被他和丹尼爾塞了差不多兩位數的“暗線”進去,這些暗線幾乎相當于另外一套隐秘的定位機制,不受心靈網絡監控,甚至不被高文和丹尼爾之外的任何人知曉。
帶着驗證某些猜測的想法,高文微微閉上眼睛, 悄然激活了一個從未啓用過的網絡鏈接, 在一片朦胧黑暗中,一張閃爍微光的“網”浮現在他的心靈視界中,并與這座詭異小鎮重合起來。
一個明滅閃爍的光點随即出現在不遠處,那是丹尼爾的心智。
高文心中頗爲平靜, 帶着早有所料的淡然。
果然, 一号沙箱的力量對他和丹尼爾設置的各種“隐秘端口”和“隐秘鏈接”不起作用。
因爲這些隐秘端口和鏈接并不爲外人所知,永眠者不知道它們, 心靈網絡不知道它們, 那麽由永眠者建造,紮根于心靈網絡的一号沙箱……自然也不知道它們。
就如高文所想的那樣:虛拟系統無法模拟超出系統本身的事物, 一号沙箱裏醞釀出的“怪異”不管再怎麽強大, 也無法染指它不了解的東西。
他自己不受一号沙箱的諸多詭異力量影響應該也是這個原因:他這個蹭網進來而且靈魂還不屬于本世界的“域外遊蕩者”,對一号沙箱而言應該是最爲不可名狀、不可理解的“事物”,甚至……一号沙箱應該從架構上就無法感知他的存在。
就像那些和高文一起行動到現在, 卻對後者的存在始終一無所知的永眠者神官們一樣。
但這應該僅限于當前情況,當一号沙箱的力量超出沙箱本身,成爲某種類神存在之後,這種限制是否還生效就兩說了。
心中思緒翻轉,種種推測和方案不斷成型的過程中,高文已經信步走過寂靜無人的小鎮街道, 來到了廣場附近的一條街巷深處。
這裏就是定位系統顯示出的丹尼爾所在的位置。
然而這裏空空蕩蕩, 一個人影都沒有。
高文微微閉上眼睛,在那張虛幻的定位網格中, 代表丹尼爾的光點就在自己面前閃爍着,信号清晰穩定。
“吾主,”丹尼爾的聲音也同時在他腦海中響起, “我感應到您已經在附近了,但我看不到您……”
“我也看不到你, 但既然你能感應到我的氣息, 那看來這一号沙箱的‘屏蔽’漏洞也不小, ”高文在腦海中淡淡說道, “它似乎無法屏蔽我們設置的一系列‘深層信道’,你應該可以利用它們脫離網絡。
“你先嘗試一下, 但不要真的脫離——這座小鎮似乎還有很多古怪,我們再多探索一些。
“而且我也有些在意其他被‘删除’的人都在什麽地方。”
“是,吾主,”丹尼爾恭敬回應道, 随後便安靜下來, 開始嘗試利用那些能夠繞過心靈網絡表層的“深層信道”重建和現實世界的聯系, 大概十幾秒後,他的聲音再次傳來, 帶着一絲放松和敬意,“吾主, 确實如您所說!啓用深層信道之後,我重新感知到了現實邊界,應該可以順利脫離當前狀态了。”
“好,”高文點了點頭, “那接下來就是找到你真實的位置了……”
一邊說着,他一邊環視四周, 嘗試尋找違和之處。
丹尼爾的“位置”就在這裏, 這是毫無疑問的, 一号沙箱無法屏蔽那些處于“深層信道”中的隐秘鏈接, 因此定位系統應該在好好運作, 但他卻看不到人……感官幹擾?平行空間?還是……
在思索中,他的視線掃過附近地面,一小灘積水映入了眼簾。
這讓他心中一動,忍不住想起在廣場上看到的那些水中倒影。
他來到積水旁,看到那平靜如鏡的水面中,倒映着周圍街道的模樣——和廣場上看到的水中倒影一樣,在那倒影中,幻影小鎮中亮起了溫暖明亮的路燈,家家戶戶點起燈光。
高文在積水旁蹲下,腦海中回憶着自己所掌握的神秘學知識,心有明悟。
他伸出手,在那平靜的水面上輕輕觸碰, 些許細碎的波紋在倒影中擴散開來,小鎮的影子在他面前搖晃、抖動, 待水面漸漸靜止,他看到那倒影中的鎮子熄滅了燈光, 已然被無邊的黑暗靜靜籠罩。
高文站起身,聽着身後的民居中傳來隐隐約約的嬉笑交談聲,附近的鐵黑色燈柱頂端灑下明亮溫暖的燈光,照亮了街道,讓他的身影在路面上拉出很長。
這是鍾聲響起之後的小鎮。
他就這樣穿透了某種“帷幕”,來到了這座小鎮的“另一面”!
高文也看到了丹尼爾的身影。
老法師正靜靜地站在稍遠處的一根路燈下,腰身佝偻着,雙眼茫然地看着前方,似乎正在出神,而且對高文的出現毫無反應。
高文皺了皺眉,他記起丹尼爾在進入心靈網絡的時候使用的是儒雅中年法師的形象,但現在對方卻變成了現實世界中的真實模樣——是這座詭異的鎮子解除了丹尼爾的僞裝效果?還是被“删除”之後,丹尼爾在心智受到幹擾的情況下自己不自覺地解除了僞裝?
心中疑惑一閃而過,高文邁步來到了丹尼爾身旁,他首先确認周圍并無賽琳娜等人的身影,随後才擡起手,不輕不重地拍在丹尼爾肩膀上。
這隻是一個嘗試,卻立即有了效果,高文能明顯地感覺到有某種凝滞、扭曲的氣息在他一掌拍下去之後立即破碎、消散,丹尼爾的眼睛眨了兩下,那種呆滞出神的狀态随即解除,他先是本能地露出警惕模樣,緊接着便看到了高文,看到了周圍被燈光照亮的街道。
“吾主,”丹尼爾立刻對高文躬身行禮,并困惑地看向四周,“這是……”
“如果我沒猜錯,這應該是鍾聲響起之後的幻影小鎮,”高文沉聲說道,“我是通過水面的倒影進來的——某種未可知的力量将鎮子分割成了鍾聲響起之前和鍾聲響起之後兩部分,鍾聲響起之後的小鎮被隐藏在深處。你被困在這裏,其他人應該也一樣。”
說着他頓了頓,露出一絲微笑:“看樣子我的存在本身對于這裏的‘規則’就是一種破壞——沒想到喚醒你會那麽容易,原本我還想着如果拍一巴掌不管用的話,就要用更激烈一點的辦法來打破這個詭異的地方了。”
“您的力量無可比拟,”丹尼爾立即帶着一絲敬畏和感激說道,緊接着他也注意到了自己形象的變化,臉上露出困惑的模樣,“我怎麽變成了現實世界的樣子……”
高文看了老法師一眼:“我也在好奇——你不知道怎麽回事?”
“這……我不清楚,”丹尼爾皺着眉,“奇怪,不但變成了現實世界的樣子,而且還沒辦法重新僞裝……”
“可能是這座鎮子的詭異力量在壓制外物,”高文一邊說着,一邊看向街道深處,“也或許是這座鎮子的深處不支持‘虛拟形象’。不管怎樣,提高點警惕,我現在是真覺得……這座鎮子是活着的,而且不懷好意。”
“是,”丹尼爾恭敬說道,并跟着高文的視線看向遠處,“吾主,接下來我們做什麽?”
“先找找其他人吧,路上順便調查一下這裏,”高文随口說道,“利用深層信道,你應該能定位到其他人的位置吧?”
丹尼爾先是嘗試了一下,随後點點頭:“可以。我已經感應到馬格南和尤裏的位置,就在這不遠處,他們兩人似乎在一起。”
“走吧,去看看情況。”
兩人離開了這裏,向着街道的更深處走去,沿途伴随着路旁民居中時不時傳出來的人聲,伴随着鎮子各處的各式燈火,一種詭谲恐怖的氣氛萦繞在那些古舊又黑暗的屋舍之間和街巷角落中,而走在高文身旁、披着一身黑色長袍、身後神經索緩緩蠕動且本身氣質又頗爲陰郁的丹尼爾更是加重了這種氣氛的效果——
似乎沒有什麽比一個陰沉的黑袍老巫師更适合這種“鬧鬼小鎮”的場景氛圍了。
走着走着,高文忍不住看了丹尼爾一眼,随口說道:“你的精神狀态應該已經穩定下來了吧?”
老法師不知道高文爲何突然提起這點,但還是立即回答:“是,感謝您的賜予,我已經從那種可怕的精神折磨中解脫出來。”
“那你不考慮改變一下自己在現實世界的氣質和風格麽?”
“這……”老法師顯得有點茫然,“瑪麗倒确實說起過,想爲我準備一些新衣服,但……不,沒什麽,如果這是您的意志,那我……”
高文腦海中迅速構思了一下這個老法師在現實世界改換風格的畫風,腦海裏冒出一堆崩壞的畫面之後趕緊掐斷了這個有些過于發散的念頭,在丹尼爾話音落下之前便打斷道:“還是算了,我隻是随口一說,你不要放在心上。”
丹尼爾一如既往,毫無質疑:“一切如您所願。”
高文嗯了一聲,看了一眼前方,慢慢停下腳步。
他看到了兩個突兀地站在不遠處的身影,正是和丹尼爾一起被“屏蔽”到“這一側”的另外兩名永眠者大主教。
他們也被褪去了僞裝,恢複了現實世界的模樣,茫然出神地站在街道旁。
其中一人身披白色長袍,氣質斯文,戴着單片眼鏡,容貌還可辨認出是尤裏大主教,隻不過人已過中年,臉上多了些許皺紋,頭上多了不少白發,身材也略有些發福。
另一人則毫無疑問是那位馬格南大主教,他的現實容貌和“虛拟形象”比起來幾乎沒太大變化,隻不過身高從兩米多變成了目測不到一米五……差不多跟琥珀一個高度了。
高文默默看了不遠處的兩位大主教一眼,低頭對丹尼爾說道:“永眠者裏面也不乏很有個性的人。”
丹尼爾:“……确實如您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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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