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爾等人的交談讓高文産生了一些不受控制的聯想。
自從得知一号沙箱中産生“上層叙事者”的概念及其相關信仰之後,他就一直在思考這個世界神明的本質,以及與神明相關的種種概念的産生過程,而他最關注的是兩個問題:
其一,這個世界的神明是如何而來的?其二,圍繞這些神明而來的“戒律體系”在整個信仰系統中又發揮着怎樣的作用?
在這個世界,諸多信仰和對應神明的概念皆起源于“永恒石闆”,而根據高文判斷,永恒石闆對世間凡人的作用應該僅僅是某種“引導媒介”,它來自當年那支弑神艦隊,因某種暫時原理不明的原因,它攜帶了被其消滅的神明的氣息,這個世界的普通人無法像他一樣從那些古代金屬中讀取到弑神艦隊的戰報記錄,而隻能感應到那些神明殘留的些許力量——由于神明的力量往往也同時意味着神明的知識,因此最初接觸到永恒石闆的凡人們,也間接等于從中了解到了神明的知識。
神明的知識,對凡人的心智有着不可抗拒的侵蝕同化效果。
在這一基礎下,如今世間的諸多宗教信仰才被激發,漸漸發展起來,這一點和一号沙箱中完全從無到有産生的“上層叙事者信仰”顯然不同。
高文對此一直很困惑——在這個世界的現實曆史中,這一季凡人文明是接觸了上古神明殘留的信息碎片之後才産生的諸多宗教,随後凡人按照自己對這些信息的理解來進行信仰、膜拜,并在這個過程中形成了屬于這一季文明的宗教體系,得到了來自神明的反饋,在這個過程中, 那些上古神明到底是處于什麽位置, 處于什麽狀态?
或許可以大膽猜測:祂們正是在新一季文明的信仰行爲中得到了複蘇——而由于每一季文明的風俗習慣、曆史軌迹甚至文明主體種族都天差地别,因此這些複蘇過來的神明早已成爲和上古時代的衆神完全不同的個體,但又由于有永恒石闆攜帶的那些信息作爲“基礎引導”,這些“複蘇之神”又肯定和上古時代的“原初之神”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衆神自己知道這點麽?祂們自己在意這點麽?
在永恒石闆中留下自己的信息碎片, 或許就是祂們當年瀕臨覆滅時刻意留下的自保手段?某種不是辦法的辦法, 某種缺陷巨大的“複活”?
如果上述猜測都成立,圍繞衆神建立的、在信仰行爲中占據重要位置的“戒律體系”又是什麽?
戒律體系, 又可被視作各個宗教的“教條”、“清規”, 是用于規範信徒日常言行的一系列規矩的統合,在這個切實存在神明的世界, 清規戒律不僅僅是一種言行上的約束, 它更意味着神力的獲取、祈禱的效果,甚至和“神罰”息息相關。每一個信奉特定神明的凡人,都需要謹慎奉行那繁多的戒律才能維持自身和神明的聯系, 從這一點上看,戒律體系似乎是神對人形成的約束。
但如果這個世界的神真是從信仰中誕生,或者是從信仰中複活的,那麽戒律體系……真的隻是神對人的“單向約束”麽?
永眠者小隊開始對這座幻影小鎮進行探索,以賽琳娜、丹尼爾等大主教爲首,十人小隊首先開始對這片寂靜的廣場進行探查, 高文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 腦海中思緒起伏。
在“上層叙事者”的信仰中,存在“鍾聲響起的日子不可在街道停留, 否則會遭遇‘删除’”這樣一條“規矩”,這就是一條非常典型的“戒律”,根據尤裏大主教透露的線索, 這條戒律的起源,極有可能是因爲一号沙箱運行早期的“定期重置”操作。
一個普普通通的技術操作, 在封閉的一号沙箱中, 卻演化成了後期清規戒律的一部分, 沙箱中的居民們已經完全遺忘了這條“規矩”最初的理由, 或者壓根不知道這條規矩真正的原因,但既然它是“教條”的一部分, 那麽他們便會虔誠地遵守它。
即使,一号沙箱現在早已沒有了每隔十天便重置一次的操作……
兩名戴着貓頭鷹面具的永眠者神官完成了對附近街巷的探索,他們回到丹尼爾面前,躬身行禮:“沒有任何發現, 大主教——這裏現在看上去隻是個普普通通的無人鎮子。”
丹尼爾點了點頭, 在他旁邊的尤裏大主教随聲說道:“附近房屋裏面的情況也是一樣, 一切都恢複了‘常态’,而且這次沒有鍾聲響起, 也沒有突然點亮的燈光。”
“常态……”一頭紅發、格外高大的馬格南大主教咕哝着,“這種地方, 越是常态,越是詭異。”
尤裏大主教微微皺眉,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我有種感覺,這座鎮子就仿佛有着屬于自己的心智, 這個心智上次嘗試影響我們,嘗試突破封鎖, 但它失敗了, 所以這一次它選擇封閉自我, 封閉這座鎮子深層的‘真實’, 不再對我們透露任何信息……”
“你的意思是, 這座鎮子是‘活着’的?”馬格南大主教擡起眼皮,突然露出饒有興緻的神色,“那我給它一發心靈風暴,它會跳起來麽?”
尤裏看了這位脾氣暴躁的大主教一眼:“你可以試試。”
馬格南怔了一下,聳聳肩:“……真沒意思。”
高文聽着這些永眠者的交談,随意走動着來到了小廣場的中央。
這裏曾經是那座小教堂的所在地,但如今,教堂已經消失,這裏隻餘下一片略顯坑窪的、陳舊的石闆地面,以及地面上的幾處積水。
他在其中一片積水旁停下腳步,目光随意掃過,落在那積水上。
水面中倒映着看起來一切如常的景象:空曠的廣場,熄滅的路燈, 黑洞洞的民居,以及高文自己那平靜淡然的面龐。
夢境世界中的“鏡面”往往有着特殊的寓意,因此高文也對水面中可能呈現出的倒影産生了些許好奇, 但他看了幾秒鍾,也沒看到諸如倒影中的自己詭異眨眼、出現額外的人影之類的“經典”異象。
這讓他笑着搖了搖頭,隻覺自己想得太多,上輩子看過的靈異小說入了腦。
但就在他準備移開視線看向别處的時候,那水面中的倒影竟真的有了變化——
倒影中的小鎮裏,路燈突然開始亮起,那些黑洞洞的民居内突然出現了溫暖柔和的燈光!
高文略有愕然,而幾乎在水面倒影中的鎮子出現變化的同時,他聽到一陣悠揚的、仿佛來自天邊的鍾聲突然在小鎮中響起!
這突然響起的鍾聲讓他下意識擡頭環視四周,在他附近的丹尼爾等人也幾乎同一時間做出了相同的反應——顯然,聽到鍾聲的不止高文一人。
“是鍾聲……”賽琳娜皺起眉頭,手中提燈的光芒隐隐明亮了一些,“仍然不知從何處傳來……”
“剛才還說沒有鍾聲響起,”尤裏則語氣中帶着一絲自嘲,同時又露出一絲困惑,“但隻有鍾聲,沒有燈光亮起,這跟上次不一樣。”
就如他所言,寂靜無人的小鎮中,隻有詭異而悠揚的鍾聲響起,四周的路燈和民居的門戶中卻沒有像上次一樣亮起溫暖柔和的燈光。
然而高文的視線掃過廣場上的積水,他清晰地看到,在那倒影中的小鎮裏,燈光正在逐一亮起,正在迅速向着這邊蔓延!
蓦然間,他似乎猜到了這座鎮子内潛藏的惡意心智想要做什麽,但他還沒來得及出聲提醒,便看到剛才還在開口說話的尤裏大主教憑空消失在自己面前。
緊接着消失的,是那些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的、戴着貓頭鷹面具的高階神官們,随後是剛有所反應,正想要施法保護自身心智的丹尼爾和馬格南大主教,最後是揚起提燈,似乎想要驅散黑暗、照亮附近隐藏心智的賽琳娜·格爾分。
所有人都在短短一個瞬間内消失在高文面前,就仿佛被“删除”一般。
他們被删除了,因爲觸犯了“在鍾聲響起的日子裏不得停留在街道上”的戒律,被“上層叙事者”教派所笃信的“神明規則”給删除了!
高文靜靜地站在廣場中央,看着仍然空曠如常的幻影小鎮,面色平靜。
心裏其實稍微有點慌。
他自己好像沒受到影響,但……他也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也被“删除”了。
畢竟他還不清楚這“删除”的本質,也無法找一個額外的觀察者來确認自己當前的狀态。
但這些許心态變化并沒有影響到高文接下來的行動,他迅速平複了自己的心緒,在清醒冷靜的狀态下首先減弱了自身接入心靈網絡的“強度”,确認了自己目前仍然處于能夠随時中斷網絡連接、回到現實世界的狀态。
這似乎說明他并未受到小鎮詭異力量的影響,自身心智仍然是在網絡中來去自如的。
随後,他開始嘗試着感應丹尼爾的精神頻率,嘗試利用某條“隐秘端口”和對方建立聯系。
丹尼爾是和其他神官一并消失的,但高文并不認爲這座詭異小鎮能夠如此簡單地将這麽多強大的超凡者直接“抹殺”掉,它終究隻是一号沙箱的投影,哪怕真的具備某些詭異力量,也應該是有限的。
早在當初秘密改造心靈網絡的時候,高文和丹尼爾就考慮過萬一出現意外情況,網絡主要端口被屏蔽、被封鎖該怎麽辦,爲此,他們在網絡深層設置了大量秘密端口和不被監控的“暗線”用于緊急聯絡。
隻不過高文當初設想的意外情況是永眠者教皇和最高主教團察覺到“域外遊蕩者”的入侵而封鎖網絡,卻未想到這些隐秘鏈接派上用場是如今這般情況。
意識沉澱,精神凝聚,隐秘的心靈連接瞬息建立,高文很快便感應到了意識深處傳來的熟悉波動,并聽到丹尼爾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吾主,您那邊情況怎麽樣?”
高文心中頓時松了口氣。
“我并未受影響,”稍稍平靜之後,高文沉聲說道,“你現在在什麽地方?”
聽到高文未受影響,丹尼爾那邊似乎絲毫沒有意外,仿佛覺得這才是域外遊蕩者應有的表現,緊接着他便彙報起自己周圍的情況:“吾主,我不知道這是哪裏——我周圍一片昏暗,隻能看到有影影綽綽的霧氣翻騰,它們似乎屏蔽了我的感官,封鎖了我的心智。”
高文微微皺起眉頭,從丹尼爾的描述中,他無從判斷對方現在到底是怎樣一種狀态。
但有一點他可以确定——自己似乎真的沒有受到這座幻影小鎮的詭異力量影響。
丹尼爾目前正置身在一個昏暗朦胧的環境内,周圍都是屏蔽感知的霧氣,而高文視線中卻是正常的幻影小鎮,自身心智也能正常感知四周,能夠随時脫離這裏,二者情況顯然不同。
爲何自己不受影響?
因爲一号沙箱無法識别自己這個“域外遊蕩者”的靈魂?還是因爲自己接入心靈網絡并沒有使用永眠者的标準端口,而是用的“漏洞端口”?
高文短暫分析了一下,但目前并不是糾結此事的時機,他隻能暫時放下這方面的疑問,開始思索幫助丹尼爾脫困的辦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