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怎麽樣……
在舞台上的全息投影中仍然滾動着演員的名錄時,巴林伯爵低下頭來,認真思考着應該如何回答維多利亞女公爵的這個問題。
女公爵似乎很喜歡這種被稱作“魔影劇”的新式戲劇,或者說……對它所表現出來的某些東西很感興趣。
但在幾秒鍾的思考之後,巴林伯爵還是放棄了進行吹捧或附和的想法,坦白地說出了自己的感受:“是一種全新的事物,僅從表現形式而言,很新奇,但說起故事……我并不是很能‘欣賞’它,也不太能和劇中的人物産生共鳴。”
這就是一個欣賞過諸多戲劇的貴族在第一次看到魔影劇之後産生的最直接的想法。
“但即便如此,它仍然是一種令人驚歎的事物,”頓了一秒鍾後,巴林伯爵又說道,“不僅僅是因爲制作它的人想到了把‘戲劇’放在魔網終端的投影上,更因爲它的劇本……我不知道是誰寫出了這樣的劇本,但肯定不可能是某個成名已久的劇作家,他們寫不出這種東西。”
“劇本麽……”維多利亞·維爾德若有所思地輕聲說道,視線落在台上那大幅的全息投影上,那投影上已經出完演員名錄,正在浮現出制作者們的名字,第一個便是編寫劇本的人,“菲爾姆……确實不是有名的劇作家。”
她話音剛落,菲爾姆的名字便已經隐去,緊接着浮現出來的名字讓這位女公爵的眼神略微變化。
芬迪爾·維爾德——後面還跟着伊萊文·法蘭克林的名字。
“這……”旁邊的巴林伯爵也正好看到這個名字,頓時表情就微妙起來, 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女公爵, “或許是……”
他本想說是同名,但想想便知道這不可能——同名還好說,同姓是怎麽辦到的?護國公爵的姓氏可沒有重複一說!
維多利亞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裏,視線慢慢轉向了大廳一側, 顯然, 她已經感應到了某些熟悉的魔力氣息,隻是此前并未想到某個名字會出現在舞台的全息投影上。
幾秒鍾令人難以忍受的安靜和寒意之後, 這位北境守護者突然站起身來, 向着大廳右側的某扇小門走去。
而在偌大的放映廳内,掌聲仍然在持續着……
……
聽着隔壁大廳傳來的聲響, 緊張了兩個多小時的菲爾姆終于忍不住長出一口氣, 這位來自北方的金發年輕人感覺一顆心緩緩落地,足足緩了十幾秒鍾後,才輕聲自言自語起來:“終于……可以給父親一個交代了。”
“也可以給你那位‘山嶺之花’一個交代了, ”旁邊的芬迪爾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來,頗爲用力地拍了拍菲爾姆的肩膀,“這是堪稱輝煌的成就,不管放在誰身上都已經值得炫耀了。”
菲爾姆頓時有些臉紅拘謹:“我……”
芬迪爾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别這麽緊張,我的朋友,追求愛情是值得驕傲而且再自然不過的事。”
看得出來, 這位北境繼承人此刻的心情也是格外愉悅, 任何一個人在經過長時間的努力之後收獲豐碩的成果都會如此,即便他是一位接受過良好教養且注定要繼承北境公爵之位的顯赫子弟也是同樣——這愉悅的心情甚至讓他一時間忘記了不久前還籠罩在心頭的莫名緊張和不安預感, 讓他隻剩下毫不摻假的開心。
高文的目光則從一扇可以看到放映廳内景象的小窗上收回,他同樣心情不錯,而且比起菲爾姆等人, 他的好心情中摻雜着更多的想法。
魔影劇大獲成功,全新的精神娛樂形式被證明極受歡迎, 後續它所能産生的效果和發展前景都值得期待, 這一切都是早有所料的事情。
比起這一部《移民》所帶來的影響力, 政務廳以及具體的魔影劇制作者們收獲的更寶貴的事物其實是經驗, 有了一份成功的經驗作參考,高文後續的大量計劃才有可能順利實施。
第一個計劃, 是制作更多能夠展示塞西爾式生活、展示塞西爾式思維方式、展示魔導工業時代的魔影劇,一方面在國内推廣,一方面想辦法往提豐滲透,借助新簽訂的貿易合約, 讓商人們把魔影劇院開到奧爾德南去……
第二個計劃, 目前還隻是個模糊而籠統的想法, 大緻和宣傳新聖光教會、“修飾”舊神信仰有關。
掌聲仍然在不斷傳來,似乎仍有很多人不願離開放映廳, 仍然沉浸在那新奇的觀劇體驗以及那一段段打動他們的故事中:今天之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裏, 《移民》或許都會成爲塞西爾城乃至整個南境的熱點話題,會催生出一系列新的名詞,新的工作崗位,新的概念。
高文心中醞釀着那些長遠的計劃, 但突然間,他感覺有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
循着感覺看去, 他看到的是琥珀那雙明亮的眼睛。
“怎麽了?”高文低頭看看自己, “我身上有東西?”
“偶爾放松一下頭腦吧, 不要把所有精力都用在籌劃上, ”琥珀難得認真地說道——雖然她後半句話還是讓人想把她拍牆上, “看個劇都要算計到十年後,你就不怕這輩子也被累死?”
高文微微一怔,心中便不免浮現出一些無奈和自嘲來。
他竟然還被這個半精靈給教育了——而且毫無脾氣。
他确實籌劃太多了,甚至把籌劃變成了本能,把一切都歸于了算計。
在成百上千人都能靜下心來享受一個故事的時候,他卻隻是想着這個故事可以把多少提豐人變成向往塞西爾的“歸心者”,算計着這件新事物能産生多大價值,派上什麽用場。
但這偏偏正是他必須去做,也必須由他去做的事——在他決定打造一個新秩序的時候,他就注定失去了在這個新秩序中享受某些東西的權利。
不過還好,有琥珀這個大嘴巴的家夥提醒一下,他還能重新點醒自己——千萬别忘了這些新事物誕生之初最根本的意義。
“确實是一部好劇,值得靜下心來好好欣賞,”高文最終呼了口氣, 臉上因沉思而略顯嚴肅的表情很快被輕松的笑容取代,他先是微笑着看了琥珀一眼,随後便看向監控室的門口, “另外,我們還有客人來了。”
他話音剛落,便有敲門聲從門外傳來。
琥珀和菲爾姆等人頓時好奇地看向那扇鐵制房門,正在愉快地笑着跟朋友開玩笑的芬迪爾也一臉燦爛地轉過視線,語調上揚:“哦,訪客,讓我看看是哪位有趣的朋……朋……”
一名工作人員上前打開了門,維多利亞·維爾德女公爵以及幾位穿着便服的貴族和随從出現在門口。
芬迪爾燦爛的笑容如遭遇“寒災”,瞬間變得僵硬靜滞下來,後續的單詞像是從支氣管裏擠出來的:“姑……姑媽……”
維多利亞女公爵卻仿佛沒有看到這位被她一手教養大的子侄,而是首先來到高文面前,以無可挑剔的禮儀緻敬:“向您緻敬,陛下——很抱歉在這種不夠周全的情況下出現在您面前。”
“不礙事,我剛才已經知道你來了,”高文坐在椅子上,笑着點了點頭,也回應了另外幾人的行禮,“隻是沒想到你們竟然會來觀看這第一部《魔影劇》,我想這應該是個巧合”
“确實是巧合,”維多利亞那總是冷冰冰的面容上稍微流露出一絲笑意,緊接着目光落在芬迪爾身上之後便重新冰冷下來,“芬迪爾,你在這裏……也是巧合麽?”
“我……”芬迪爾僵硬的笑容剛緩和下來,表情便再一次變得僵硬,這個總是燦爛笑着的北方年輕人在維多利亞面前明顯不怎麽笑得出來,他看看周圍,視線掃過高文,終于組織出後續語言,“我是和陛下一起來視察這……”
“咳咳,”站在不遠處的巴林伯爵忍不住小聲咳嗽着提醒,“芬迪爾侯爵,結尾的時候是出了名單的……”
芬迪爾:“……”
“在結尾展示所有演員和制作人員的名單是個不錯的主意,很符合魔法投影的特性,此前的舊式戲劇從未有過類似環節,”維多利亞面無表情地說着,“誰想出來的點子?”
芬迪爾:“……是我,姑媽。”
“上一封信中,你說你已經進入帝國學院,正将全部精力用于求學,并活用自己的才智取得了一些成績……”維多利亞看着芬迪爾的眼睛,不緊不慢地說着,“所以……你其實就是在和人一起研究怎麽制作戲劇?”
高文也不說話,就隻是帶着微笑靜靜地在邊上坐着旁觀,用實際行動表達出了“你們繼續”的意願,笑容愉快無比。
琥珀甚至從随身的小包裏掏出了瓜子。
芬迪爾也注意到了皇帝陛下和情報局首領這明顯樂于看戲的态度,額頭已經冒出冷汗來。
在這麽尴尬且緊張地沉默了好幾秒之後,深知女公爵一向沒太大耐心的芬迪爾終于把心一橫,抱着春暖花開之後才能解凍的心打破了沉默:“姑媽,我确實做了些……沒有在信中提及的事情,制作戲劇也可能确實不太符合一個貴族的身份,但在我看來,這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尤其是在這個到處都是新事物的地方,在這個充斥着新秩序的地方,一些舊的觀念必須……”
維多利亞卻沒有等芬迪爾說完,便用冷漠淡然的語氣打斷了他的話:“我有說過你做的不好麽?”
芬迪爾:“……啊?”
維多利亞那雙冰藍色的眸子中不含任何情緒:“我隻是确認一下這種新式戲劇是否真的有你一份——維爾德家的人,需要誠實。”
高文微微側過頭,對正在嗑瓜子的琥珀低聲說道:“我還以爲她根本不會開玩笑和捉弄人。”
“其實吧,越是這種面癱的人開起玩笑和捉弄人的時候才越是厲害,”琥珀嘀嘀咕咕地回應,“你根本沒法從他們的表情變化裏判斷出他們到底哪句是跟你鬧着玩的。”
高文想了想,覺得琥珀說的還挺有道理,随後才拍拍手,笑着開口解除了現場的些許尴尬:“維多利亞,對後輩不用這麽嚴厲,年輕人多嘗試一些東西是好的,隻要不過于妄爲,就應該直白地予以鼓勵。”
維多利亞收回落在芬迪爾身上的視線,在高文面前微微低頭:“是,陛下。”
一陣明顯的呼氣聲此刻才從不遠處傳來。
大喘氣的人正是站在芬迪爾身後的菲爾姆。
這位來自北方小鎮、出身平民家庭的年輕人剛才幾乎在那緊張的氣氛中窒息了。
“我來介紹一下吧,”高文笑着站起身來,沒有任何架子地做起了介紹的工作,“這位就是菲爾姆先生,那精彩的魔影劇便是他創造出來的——他的事業已經得到皇室鼎力支持。
“這位是維多利亞·維爾德女公爵,我深深信賴的大執政官之一,北境的庇護者。
“其餘幾位……你們自己介紹一下吧。”
巴林伯爵等人驚訝于菲爾姆的年輕,正在細細端詳,此刻聽到高文的話,一時間也不再顧及貴族的矜持和所謂的規矩體統,紛紛介紹了自己的身份。
聽着那一個個名号,菲爾姆一時間有些恍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