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豐人建造的營地内,用魔法塑造而成并用挂毯、油畫、牆繪等方式裝飾起來的行宮會客廳中,高文與羅塞塔奧古斯都坐在一張金橡木桌的兩側,共同審閱着面前擺放的文件,而作爲見證人的騎士們則侍立在各自的主君身後,帶着莊重肅穆的表情看着這一切。
高文的視線短暫掃過羅塞塔奧古斯都,看到那位黑發濃密的提豐君主正在一臉認真地看着手中文書,随後他收回視線,嘴角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視線也從自己手中的文書上慢慢掃過。
開通商路,設立通商據點,塞西爾承諾将積極推進白沙丘陵東部地區的道路建設,鋪設鐵路,如與安蘇東境交涉不順利,則在黑暗山脈北側小平原開拓道路——此區域爲公認的“無人區”,符合“永久開拓權”的規定,因此導緻的額外成本由塞西爾公國負擔……
雙方共同約定的低稅率,以及對商人的鼓勵政策……
對提豐發起的第一期棉紡織品采購計劃,包括未印染的棉布、中等品級的彩色布匹以及上等品級的各類布料……
來自提豐的煉金藥劑、人造水晶采購訂單……
同樣來自提豐的“魔導車”采購訂單,以及對“魔能列車”的采購意向——正式的訂單将在提豐派出觀察人員,實際了解過列車相關概念和實物,且羅塞塔奧古斯都親自簽字之後生效……
此外,還有一系列長遠的、關于通商貿易的條款與約定,以及雙方承諾真誠,承諾不違背契約的誓言。
視線一路移動到文件末尾, 高文帶着微笑擡起頭, 看向桌子對面的提豐皇帝:“這将是曆史性的一刻,或許我們會開創一種全新的貿易概念,催生出許許多多的新行業、新職業,國家的繁榮和人民的富足都會由此而來, 而它的開端……就在這幾張又輕又薄的紙上。”
“紙張輕薄, 契約沉重,”羅塞塔說着提豐的一句諺語, 露出一絲笑容, “說實話,我沒想過我們會在這種情況下簽訂這樣一份協議, 在這廢土邊界, 在一次臨時的會面中……但我知道安蘇人有一句話:抓住機會,就如抓住生命,我想我們現在就及時抓住了一個機會。”
兩個代表着各自勢力的領導者相視一笑, 随後在見證者的見證下,交換文件,在兩份文件上都簽署了自己的名字,印上了各自的紋章。
一名身穿繁星法袍的高階法師随即來到桌旁,法師身前漂浮着兩塊平整光滑的秘銀薄闆,無數閃亮的符文在秘銀闆之間飄動穿梭, 仿若蘊藏着無數奧秘和知識一般。
按照超凡世界的必要流程, 當兩個超凡者,兩個勢力的代表訂立如此重要的契約時, 必須以魔法力量進行更加長久、更加具備象征意義的記錄和備份,必要的情況下還應該向各自信仰的神明祈禱,祈求神明的見證。
但通常情況下, 除了真正能引動神谕的教會聖徒之外,這種“神明見證”的約束力都相當有限, 更像是一種象征。
“您要請求特定神明見證麽?”羅塞塔奧古斯都看了高文一眼, 平靜地問道。
問出問題的同時, 他腦海中浮現出了相關史料:根據史書記載, 高文塞西爾本人并無明确信仰。
“神明很忙,這點事情就不必麻煩他們了, ”高文笑了笑,反問了一句,“你認爲呢?”
“神明确實很忙……”羅塞塔微微點頭,露出一絲微笑, “那便讓先祖, 以及奧秘女士彌爾米娜見證這一切吧。”
奧秘女士彌爾米娜, 也就是魔法女神彌爾米娜,她除了執掌魔法領域之外, 也被視作是一切奧秘和隐匿知識的見證者,在契約不依靠特定神明見證的情況下, 這位“奧秘女士”通常可被視作是位“自然見證者”。當然,在訂立純粹的商業契約時,商人們通常也會将商業之神“包法爾”視作“自然見證者”,但由于商業之神的權能僅限于商業條款的公正和履約, 在涉及到像今天這樣包含複雜的政治性條款、國家層面的契約時,這位商業領域的神明并不像“奧秘女士”那樣“适用”。
這是神學領域的知識, 高文不信神, 但他也懂。
執掌儀式的高階法師在兩塊秘銀闆上勾勒了奧秘女士彌爾米娜的象征印記, 随後羅塞塔奧古斯都将手放在自己剛剛簽訂的文件上, 以奧古斯都家族先祖之名進行了宣誓, 高文也同樣将手放在屬于自己的那份文件上,并請塞西爾家族先祖做了見證——比他更古老的那批。
最後,在魔法儀式的催動下,兩份文件上的内容被拓印在秘銀闆上,并接受了元素力量的祝福和固化。
對普通人以及大部分不那麽強大的超凡者而言,這樣經曆了儀式灌注的“契約”是具備實際力量的,違約者毫無疑問會遭受魔力反噬,甚至可能遭受一定的“神罰”,但對像高文和羅塞塔奧古斯都這樣的人而言,他們自身具備極其強大的力量,“契約”又是以國家名義簽訂, 儀式魔法的約束力通常僅限于面子……
即使是當初弗朗西斯二世和羅塞塔奧古斯都在締約堡中簽訂的和平協議,也是如此。
所有人都對此心知肚明。
收起各自應保存的契約原版和“秘銀誓約”, 高文和羅塞塔兩隻手握在一起, 他們視線落在對方身上,臉上帶着相似的微笑,異口同聲:“爲了和平與繁榮。”
站在桌子周圍的騎士和近衛們紛紛鼓起掌來,慶祝着這值得紀念的一刻。
而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鍾聲突然從行宮外響起,提前中止了簽訂文件之後應有的寒暄和客套。
一種熟悉的感覺從心底湧起,高文輕輕握了握拳,羅塞塔則側耳傾聽了一下鍾聲的節奏,微微皺眉之後搖着頭說道:“看樣子就連廢土中遊蕩的那些怪物也想來見證這特殊的時刻——這一波比往日到的還早了一些。”
說話間,一名身穿黑色铠甲的提豐騎士跑進了大廳,高聲彙報:“陛下!畸變體靠近防線!數量兩百左右,方位西南!”
羅塞塔奧古斯都微微點頭:“我知道了,照常應對。”
随後他看了高文一眼:“如果您有興趣,我們可以一起去城牆上看看。”
高文當即點頭:“當然。”
在安全的王國内陸,畸變體的襲擊是吟遊詩人口中的驚悚故事,伴随着誇張的描述和浪漫化的情節,講述着騎士拯救公主一般的俗套内容,然而在這黑森林之外,在廢土邊界的唯一防線上,畸變體以及類似怪物的襲擊是一種日常。
提豐營地西南區段的城牆上,身穿黑色甲胄的士兵和身披法袍的戰鬥法師已經嚴陣以待。
威力巨大的弩炮被推到了牆垛之間,閃爍着魔法光輝的符文石則被設置在城牆後段,士兵們正在調整弩炮的角度,法師們則正在溝通符文石中預先存儲的魔力,調整着自身的狀态,身穿特制鋼鐵铠甲的重裝戰士則在弩炮之間的城牆上結成了戰陣,他們三人一組,一人在前舉盾,一人手持鋼制長矛在後方預備,剩餘一人手執長劍,随時策應。
高文等人和羅塞塔奧古斯都一同登上了城牆,琥珀眺望向遠方,看到在東南方位,在宏偉之牆外部的腐化平原上,一群裹挾着不詳煙雲的紅色怪物正在加速沖來,它們身旁煙霧翻滾,它們腳下的大地腐化愈發嚴重。
高文則注意到了那些嚴陣以待,秩序井然的提豐士兵,注意到了他們使用的弩炮和戰鬥符文石,注意到了他們獨特的“三人戰陣”。
面對先天素質遠遠淩駕于普通人的畸變體,這些提豐士兵和法師顯得異常鎮定,很顯然已經不止一次應對這種局面,而那獨特的“三人戰陣”,在高文看來也是應對畸變體的有效手段——以冷兵器的标準而言。
使用沉重盾牌的護衛兵能夠在短時間内抵擋畸變體的進攻,長矛手便有機會重創那些目标明顯的怪物,劍士能夠在戰友們糾纏住怪物的時候繞後攻擊畸變體的弱點,或者支援陷入苦戰的盾牌手,三人一組的戰陣又是錯落分布,能保證哪怕畸變體大量登上城牆,也可以将其拖延、分割、包圍,逐步解決,且随時可以互相支援。
而所有這些士兵身上都攜帶着備用的強弩,雖然這種武器對畸變體的傷害非常有限,但隻要規模足夠,配合上城牆的大型弩炮和戰鬥法師們的魔法,仍然足夠威脅到那些使用遠程魔法的怪物。
這樣一支軍隊,面對人類同樣有效,甚至如果規模足夠,加上城市級護盾的輔助,又有足夠數量的戰鬥法師,他們在面對塞西爾的魔導兵團時也算得上威脅巨大。
就在高文的觀察和思索中,那些畸變體進入了提豐人的攻擊範圍。
城牆上的指揮官一聲令下,戰鬥瞬間爆發。
早已蓄滿力量的城防弩炮發出“嘣嘣”的悶響,沉重巨大、足以将低階超凡騎士一擊重創的弩“箭”瞬息間飛向遠方,在畸變體中“砸”出一片血霧,而在連續不斷發射的弩箭之間,又混雜着來自法師的火球、閃電、寒冰等法術,身穿戰鬥法袍的提豐法師們站在城牆後段的符文石旁,一邊抽取着額外的魔力一邊連續不斷制造出緻命的攻擊效果,轟炸在遠處的怪物頭頂,而隻要有法師精神力不穩、施法效率下降,便立刻有後備的施法者頂替位置,繼續維持城牆上的法術壓制。
遠處的平原上,那些渾身赤紅、不斷嘶吼或狂亂呢喃的怪物開始一個接一個倒下,但仍然有一部分憑借着強大的生命力繼續向城牆靠攏,它們中的一部分個體高高舉起了雙手,一團團蘊含着可怕腐化力量的能量箭随之成型,并在短暫延遲後猛烈轟向提豐營地。
一層氤氲的魔力護盾從城牆上升了起來,阻擋了畸變體的腐化能量,在護盾非常輕微的抖動中,攻守雙方的距離進一步縮短,那些使用強弩當副武器的提豐士兵立刻弓弩上弦,被聖水之類的魔法效果加持過的弩箭随之如暴雨般潑向那些殘存的怪物。
看樣子這些襲擊者甚至爬不上城牆,提豐人的“三人戰陣”甚至連舉盾拔劍的機會都沒有——畢竟隻有幾百隻,在這個極端靠近剛铎廢土的位置,這已經算是非常“輕松惬意”的襲擊了。
高文與羅塞塔奧古斯都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城牆上,看着那些亵渎腐化的怪物一個接一個變成平原上的殘骸,并迅速進入蒸發、消散的狀态,兩個人誰都沒有親自動手的意思,他們身邊的人也顯得很是平靜淡然。
這隻是“日常”級别的襲擊,在這片土地上,這種襲擊每隔幾天就會發生一次,不管是提豐人還是安蘇人,早就看習慣了。
在注視着那些怪物逐步被消滅的過程中,高文的直覺忽然被觸動,他擡起頭,看向站在自己旁邊的羅塞塔奧古斯都。
這位提豐皇帝正靜靜地看着遠方,他的視線已經越過了戰場,越過了那些快要全部化爲殘骸的畸變體怪物,他正注視着剛铎廢土的方向,一動不動地注視着。
他的視線深沉内斂,整個人宛若一尊沉重莊嚴的黑曜石雕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