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霍斯曼優雅而充滿自信的笑容,格林意識到眼前這位以眼光長遠、嗅覺敏銳著稱的大貴族其實并沒有真的昏了頭,從去年冬季開始的、在霍斯曼伯爵領上頻繁進行的貴族聚會并不隻是“生意往來”那麽簡單,在一次次有關煉金藥劑、魔導技術的交易中,一個以霍斯曼家族爲首的,對塞西爾勢力保持着警惕戒備的團體已經形成了。
這個團體有着同樣的利益追求,也有着同樣的戒備目标,諷刺的是,讓這個團體聚集起來的龐大利益是由塞西爾領創造出來的——他們所警惕戒備的,也正是塞西爾領。
新生的塞西爾領是一片流淌着黃金和白銀的土地——這是在去年冬季的最後一段時間裏大家漸漸形成的共識。一開始,南境的貴族們還沒有意識到那些到處行走的煉金藥劑商人和漸漸鋪展開的魔網、礦山機械體系究竟意味着多大的價值,但随着霍斯曼伯爵把大家聚集起來,在互通情報之後,貴族領主們才意識到這一樁樁生意的規模已經龐大到什麽程度,隻要稍有頭腦的人略微計算一下,他們便會被那驚人的财富給吓的目瞪口呆,繼而意識到自己在這個過程中所攫取到的那一點點金币和整個塞西爾家族所攫取的财富比起來是多麽不值一提。
如此龐大的金銀正堆積在塞西爾家族的寶庫裏,後者聚集财富不是通過戰争,卻比戰争攫取的更多。
然而貿然和塞西爾這個姓氏對抗是不明智的,不管這個家族在過去的一個世紀裏是什麽樣子,現在他們重獲榮譽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事實,所以哪怕國王本人,也必須恭恭敬敬妥妥當當地面對今日的塞西爾家族,但如果能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一個可以讓南境大多數貴族團結起來, 而且在王室面前也能說得過去的理由……似乎問題也不是那麽複雜。
“據說那位塞西爾公爵已經聚集起了數千人的軍隊, 這至少說明一件事——哪怕他的行爲有些瘋狂,他的理智也還是存在的,他知道自己必須掌握足夠的武力才能保護他的财富,”霍斯曼伯爵不緊不慢地說道, “這支隊伍大部分都是新兵, 但數量仍然可觀,而且據說塞西爾領已經抵禦了來自剛铎廢土的怪物兩次進攻, 雖然我認爲這應該都是那位傳奇大公的個人實力, 但也說明塞西爾的軍隊是見過血的——所以我們要團結起一批人馬來,才能保證穩妥。”
“您也提到了塞西爾大公的個人實力……一個古代傳奇, 恐怕會很難對付吧?”
“是的, 當然很難對付,”說到這裏,霍斯曼伯爵終于微笑起來, “所以我們要額外想辦法牽制住那位公爵本人——至少讓他在短時間無暇他顧。”
格林看着自己的主人,即便作爲領地上的情報頭子,他也并不是總能看透這位伯爵全部心思的,但他知道,霍斯曼伯爵恐怕已經在暗中安排了很多别的東西:“您有辦法了?”
“高文塞西爾公爵可不隻是在破壞安蘇的貴族體統,他得罪的人還多着呢, ”霍斯曼伯爵面帶笑意地說道, “你有沒有聽說最近塞西爾領庇護異神信徒的事?”
“……當然,”格林點點頭, “我第一時間得到了情報,塞西爾領公開宣布會接納那些遭到聖光教會放逐、被判爲邪教異端的流亡者。”
霍斯曼伯爵微微點頭:“聖光教會對南境這片土地可是垂涎許久了……”
“……您要讓那些傳教士也加入進來?”格林立刻皺起眉,“恕我直言, 那些神官一旦進來,再想讓他們離開, 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我可不會把大筆的财富拱手相讓, ”霍斯曼伯爵搖着頭, “但聖光教會的力量還是可以借用一下的——既然他們想要爲了他們的主而戰, 那就讓他們爲主而戰好了。”
……
安蘇東境,屹立在邊境緩沖區的“締約堡”前, 塞拉斯羅倫公爵騎在追随自己多年的戰馬上,迎着來自提豐方向的春季寒風深吸了一口氣,那微涼的氣息迅速灌滿肺部,讓他的精神微微振奮起來。
高大的締約堡伫立在一片岩石質的台地上, 在過去的幾乎一整個冬季裏, 無數的奴工、石匠、木匠和超凡者們以不計成本的方式用最短的時間建造起了這座堡壘, 近百奴隸在這個過程中被累死或死于其它事故,甚至有一名來自提豐的建築師被穹頂上的落石砸死, 而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是值得的——這座堅固龐大的堡壘拔地而起,盡管工時短到不可思議, 這座城堡仍然當的起它即将發揮的曆史意義。
締約堡雜糅着安蘇和提豐的兩種風格,既有安蘇宮廷的優雅和精美,又以黑色的塔樓體現出提豐帝國的深沉肅穆,在堡壘前, 一大片開闊的小平原是供兩國衛隊和大臣們休息、觀禮的地方,而通向堡壘的路隻有一條, 安蘇和提豐各自占據着這條道路的一側, 目前塞拉斯羅倫便位于靠近安蘇的這一側。
他控制住身子下面略有些躁動不安的戰馬——這匹馬跟着他一起和提豐人打了多年的交道, 甚至也學會了辨認提豐軍人的氣息, 站在路對面的那些提豐士兵所穿的铠甲、懸挂的旗幟、佩戴的徽記都讓戰馬略微有些緊張——随後他擡起頭, 看向寬闊道路對面,和自己位置相對的那個身影。
一位英姿飒爽的女騎士騎在一匹褐色戰馬上,那位女騎士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灰色長發,容貌看上去相當年輕,她沒有戴頭盔,也沒有束起長發,而是讓頭發在風中随意飛舞,一雙銳利的眼眸則從那飛舞的發絲下面露出來,此刻同樣正落在塞拉斯羅倫身上。
具備武人氣質的塞拉斯羅倫對那位女騎士微微一笑,禮貌而不失距離感地緻以問候,他當然知道那位女騎士是什麽來頭——提豐帝國溫德爾家族的繼承人, 史上最年輕的狼将軍,也是冬狼堡目前身份最高的指揮官,自從這位女性指揮官接掌了冬狼堡之後, 羅倫家族的騎士, 甚至塞拉斯羅倫本人都和她打了不止一次交道,雙方可以說是“老熟人”了。
打過招呼之後,羅倫公爵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同樣騎着馬待在自己身後的貝爾克羅倫——羅倫家族的繼承人,同樣有着遠超同齡人的天賦,在各方面都被視爲長風要塞的驕傲,然而和對面那位“狼将軍”比起來,貝爾克實在是有太多不成熟的地方了。
但是沒有關系,後天的經曆和努力可以彌補很多東西,貝爾克身上有着羅倫家族的優秀血脈,也有着追求榮譽的強烈信念,隻要保持這份動力,這個年輕人遲早可以獨當一面,執掌長風要塞的。
巨日漸漸運行到了天空的最高點,随着來自太陽的魔力逐漸充盈,締約堡穹頂上方開始閃爍起燦爛的光輝,鑲嵌在穹頂裏的魔導材料吸收着陽光中的魔力,随後驅動着那扇沉重的、包裹着紫鋼的大門緩緩打開。
禮儀官從城堡裏走了出來,開始在城堡吊橋前演奏樂曲。
正午之後一刻鍾,巨日表面朦胧的紋路開始變得清晰,兩列并行的車隊出現在通往城堡的寬闊大道上,一列車隊懸挂着安蘇的劍盾徽記,另一列則懸挂着提豐的盾與皇冠旗幟。
道路兩旁的士兵們開始緊張起來,一種铠甲葉片相互摩擦的低沉噪聲在四周響起,塞拉斯羅倫同樣緊繃起肌肉,目不轉睛地盯着正在向城堡大門駛去的兩列車隊——他不知道國王在哪一輛馬車裏,也不知道提豐的皇帝在哪一輛馬車裏,但他知道每一輛馬車中都至少有兩名高階騎士和一名高階法師,而整個車隊還有兩名傳奇強者在進行護衛,如此嚴密的防護力度之下,理論上是不會出任何問題的。
但他還是忍不住會緊張起來,畢竟,這是決定兩個國家命運的時刻。
——國王由王室的直屬強者護衛,他這個東境公爵,所負責的是整個締約堡的安全。
什麽都沒有發生,在塞拉斯羅倫,貝爾克羅倫,以及對面的安德莎溫德爾注視中,兩國統治者及其大臣團隊所乘坐的車隊駛入了締約堡的大門。
十五分鍾後,締約堡沉重的大門緩緩關閉了,而在城堡上方,主建築穹頂上的天窗随之打開,兩束明亮的魔法光輝穿過天窗,直射向天空。
看到那兩束光輝,羅倫公爵微微松了口氣。
那是進入城堡進行貼身護衛的傳奇強者所釋放的信号——安蘇國王和提豐皇帝身邊各有一名傳奇級别的施法者,他們在進入城堡之後便會将自身生命力和自己所效忠的君主連接在一起,随後向穹頂上的天窗打出信号,隻要那信号光束還在,就意味着安蘇和提豐的兩位統治者的心髒仍然在跳動。
接下來,按照之前商議好的會談流程,兩個國家的君主将首先進行持續半天的面對面密談,随後才會進行公開的、正式的談判,包括塞拉斯羅倫這個東境公爵也會出席之後的談判程序,并最終在衆人的見證之下,兩國将會締結正式的和平盟約。
塞拉斯羅倫心中默默思索着接下來的會談流程,并微微揚起了頭,注視着城堡上方那兩道直射入天際的、引動着所有人心緒的信号光束。
一隻小小的鳥雀在晴空中飛過,它似乎對那兩道不尋常的光束産生了好奇,在光束之間盤旋了幾圈,随後發出悅耳的鳴叫,一邊盤旋一邊向着更高的地方飛去,并一直消失在羅倫公爵的視線盡頭。
在締約堡上空鳴叫的鳥雀麽……這或許就是和平的象征吧。
雖爲武人,卻偶爾有着詩人思想的塞拉斯羅倫公爵心中微微感歎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