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蘇之月來臨了。
大陸北方漫長而寒冷的冬日終于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這片土地,盡管它殘餘的威能仍然令人生畏,但日漸回暖的氣溫和一連幾天陽光溫暖的日子還是讓人心中不由得升起滿懷希望之感——至少在塞西爾領,“希望”一詞不再是上流人茶餘飯後抒發感情的優雅詞彙,而是平民百姓也可以期盼的、切切實實的東西。
一個嬰兒降生了,在這大地剛剛回春的日子裏。
在今年冬季剛剛落成的“西區工廠公寓”中,一位年輕的新晉父親略有些手忙腳亂地招待着前來探視的鄰居和朋友,小小的客廳裏擠滿了攜帶禮物的客人,盡管能夠用來招待的隻有一些寡淡的茶水和粗點心,但客人們顯然對此并不在意——恐怕很少有人能夠想到,這些人在短短幾個月之前還都是一群無家可歸又互不相識的荒野流民。
他們在荒野中流浪,在塞西爾領安家,他們在緩沖營地結識,又在建造房屋的時候相熟,最終在工廠中成爲朋友,對于這些經曆過那段無家可歸流浪日子的人而言,他們中有一個人在溫暖的家中做了父親,這是件意義非凡的事。
而就在這時,站在門口的人中突然有誰喊了一句:“領主來了!”
人們驚愕不已,但領主真的來了——那個高大的身影很快便出現在門口,而人們無不對這個身影感覺熟悉。
高文很快便在人群中看到了年輕的新晉父親——那種沉浸在喜悅中的模樣是瞞不過人的,他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攔住了惶恐想要行禮的對方:“今天是你爲這片土地帶來希望的日子,不必行禮。母子平安麽?”
“是……是的領主大人……”那個年輕的男人明顯很緊張,但又因欣喜而興奮, 他一邊結巴着一邊搓着手, “都平安,都平安……”
高文溫和地笑着:“我可以看看那孩子麽?”
“當然,當然……”
新生的嬰兒和年輕的母親都在安靜不受打擾的内室,訪客雖多, 但隻有幾個人曾進去探視, 高文應該是今天到來的訪客中最特殊的一個。
由于新式魔網的普及,使用魔力驅動加熱器, 再通過導熱涵道爲整座建築物供暖的系統如今已經是領地上新造房屋的标配, 這座在冬天落成的公寓樓也不例外,而暖和恒溫的房屋是母子平安的關鍵保障——否則的話, 冬季生産将是大多數平民産婦必須面對的生死難關。
在溫暖的内室中, 高文看到了那襁褓中的嬰兒。
是個健康的男孩,皺巴巴的,眼睛還無法睜開, 此刻正安安靜靜地睡着。
一名藥劑師學徒在這裏照料産後的婦人和嬰兒——這不是什麽民間遊走的、隻能糊弄人的巫婆或“遊醫”,而是皮特曼親自培養的學徒之一。盡管皮特曼的學徒中還沒有出現真正的德魯伊,但至少在不需要魔力天賦的藥劑學、内外科領域,這些學徒都是專業人士。
看着襁褓中的嬰兒,高文微笑起來。
這是領地上的第一個新生兒——在領地建設幾乎一年後,這裏才誕生了第一個嬰兒, 但這一點都不奇怪。
因爲這片土地上的人要麽是當初從舊塞西爾領幸存下來的八百名難民, 要麽是購買來的農奴和奴隸,要麽就是從荒野中聚集來的流民, 農奴和奴隸自不用說,奴隸販子是從來不出售懷孕的女奴的,而難民和流民則經曆了最颠沛流離的考驗, 在那場考驗中……
很難有任何孕婦或胎兒幸存下來。
眼前這個孩子是幸運的,如果不是他的父母及時找到安身立命之所, 他恐怕也很難安然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他的父母皆是第一批移民至此的流民, 那位年輕的父親如今在符文鑄造廠工作, 母親則是紡織廠中的女工。
“孩子有名字了麽?”高文轉過頭, 詢問那位跟着走進屋的年輕父親。
“還沒有……”年輕的父親抓着自己的手,視線不止一次從高文身上移開, 落在自己的孩子臉上,他露出有點憨直的笑意,“我們原本想随便給他起個名字,但……但我上了學, 我想請學校裏的老師幫忙給孩子起個名字……有學問的人起的名字能讓孩子更聰明, 将來認字肯定比我快……”
高文忍不住笑了起來, 因這個年輕父親那天真單純的想法而笑,但卻也有一絲欣慰:這個原本大字不識的人, 現在至少知道讓孩子認字是好的。
随後他搖搖頭:“既然這樣,我來起個名字, 他就叫‘奧爾斯’吧。”
在這個世界的人類通用語中,這個發音的意思是“希望”。
那位年輕的父親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他立刻行禮:“感……感謝您賜給這孩子的名字!”
然後他喃喃自語着:“今天……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真是個好日子……”
“别忘了給這孩子做居民登記,領身份卡片, ”高文笑着把這個手足無措的人扶起來, 他已經廢除了平民見到貴族要匍匐行禮的規矩, 但人們習慣性的鞠躬甚至跪拜卻不是那麽容易取締的, 這些隻能慢慢來, “另外,你三天後可以到政務廳的居民事務部報道,領取一份生活物資,包括口糧和布匹、滋補品、常用藥品。”
那年輕父親顯然沒想到家中添丁竟然還會得到“賞賜”,慌忙行禮緻謝:“感謝您的慷慨賞賜!”
“這不是賞賜,記住,賞賜和政府補助不一樣,”高文強調道,“這是一項行政制度,是現階段的法律,從今天起的十年内, 領地上所有新生嬰兒的家庭都可以得到政務廳的‘補助’,這是爲了獎勵你們對領地人口做出的貢獻。而十年後……政務廳會根據情況判斷是否繼續進行這項補助。”
房間中的人似懂非懂地聽着高文的話, 他們大概還不能完全理解這個“制度”所有的含義和意義,但事關他們自身利益的部分他們肯定能聽懂,而這就夠了。
高文回到領主府之後便立即叫來了赫蒂,讓她去安排“新生兒獎勵及補助”的事情,待到一切安排妥當之後,他坐在自己那張寬大的座椅中,開始規劃冬季結束之後的領地發展路線。
領地開墾順利,對外商業也賺取了大量财富,軍事防禦力日漸提升,在衣食無憂、安全無憂的前提下,嬰兒潮很快就會到來。
但嬰兒成長爲勞動力需要很長的時間,所以在短時間内,塞西爾領的人口增長仍然要依靠兩部分,一部分是繼續購買奴隸并循序漸進解放爲自由民,另一部分則是繼續收攏流民。
除此之外,塞西爾目前的人口其實還有一項額外的巨大增長——來自康德領的居民,以及康德領所附屬的大量農莊、開墾村落,還有東部那片丘陵地中的大量閑散人口。
這些人口如今已經是塞西爾的合法領民,但他們首先要接受塞西爾律法和秩序的“教化”才行。
幸好,“教化”并不是在春天才開始的。
在過去的一整個冬天中,高文一直在潛移默化地對康德領進行影響——他對那片土地的實質統治并不隻局限于派士兵維持秩序、修築道路、商業占領那麽簡單,他也在将塞西爾的規矩一點點轉移到康德地區:最初是讓來到塞西爾謀取生計的工匠遵守塞西爾的規矩,随後以這些工匠爲突破口,在康德城鎮展開各種各樣的建設項目,新增的小型工廠、商店街、翻新的居民街區爲康德人帶來了冬季的經濟來源和更好的生活水準,也帶來了新的生活方式,再然後,是派駐士兵維持新街區的治安,不斷的宣傳,并由帕德裏克出面,對當地較有名望的人進行“統一思想”……
如今,在康德子爵原本直接控制的城鎮範圍内,居民已經漸漸習慣于接受塞西爾的秩序,但高文仍然要解決一個問題:康德領原本的騎士階級。
控制那些周邊村莊、荒野開拓點、駐屯點的,是康德領的舊騎士們。
這些騎士,就是安蘇土地貴族體系的末梢,是分封領主的遠端延伸,盡管他們沒有立法權,沒有獨立的領主宣稱,也沒有正式貴族階級的很多特權和榮耀,但他們仍然是舊有的、安蘇貴族體制的組成部分。
從法理上,這些騎士如今應效忠高文塞西爾,但他們還未宣誓,即便他們對高文塞西爾本人宣誓效忠了,他們也還沒有對塞西爾的“秩序”效忠。
隻要他們還存在一天,還在用舊有的秩序控制他們手中的土地和人口,那麽他們手中的土地和人口就無法成爲塞西爾魔導工業化的零件。
“把菲利普騎士叫來,”高文微微偏頭,對身旁的空氣說道,“快去快回。”
空氣中微微有一絲氣息波動浮現又消失,下個瞬間琥珀的聲音便從窗外傳來:“收到!我這就……哎媽院牆上怎麽還有老鼠夾子!”
聽到窗外傳來的響聲,高文欣慰地笑起來。
别說院牆上了,從領主府出發整條路每一個路燈頂上都有老鼠夾子……
沒過多久,菲利普騎士便出現在高文面前。
還有對着高文龇牙咧嘴各種搞怪表情的琥珀。
高文直接無視了正在搞怪的半精靈姑娘,看向菲利普:“我們該考慮一下康德領的舊騎士們了。”
菲利普作爲年輕騎士的楷模,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此刻應走的流程:“是要召集他們宣誓效忠麽?”
“不隻是宣誓效忠,”高文微笑起來,看着菲利普的眼睛,“其實我有件事一直很好奇……你是如何看待我所施行的那些新‘規矩’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