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宮殿,通往最深層的道路。
漫無止盡的台階仿佛通往深淵地獄,古老深沉的黑色石壁似乎封印着這個世界最初的惡意,一排又一排的魔晶石燈鑲嵌在這條傾斜向下的階梯兩旁,然而那明亮的光芒卻似乎無力對抗這條通道中盤踞的黑暗,魔法水晶所發出的光亮僅僅隻能照亮牆壁和台階上一小部分的範圍,在燈光無法抵達的地方,永遠是令人生畏的黑暗。
一陣藤蔓和根須摩擦的聲音在階梯和走廊之間響起,貝爾提拉不緊不慢地走在這條通往血肉之淵的通道中,隐隐約約的瘋狂呓語在她的腦海中回響,她的身影在魔晶石無力的光輝中向前移動着,而黑暗則在她身後不斷合攏。
通往宮殿最深處的階梯分成了數層,基本上每過一段漫長的傾斜坡道,就會有一層較爲平緩的走廊,這些較爲平緩的走廊似乎是給不斷向下的階梯提供了某種緩沖,可以讓行走在坡道上的人稍微休息,減輕那足以令人瘋狂的心理壓力——但事實上貝爾提拉很清楚,想要安全通過這條階梯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在任何地方停留。
每道平緩走廊都有兩扇石門,每通過這樣的一“對”石門,前行者就會受到更深一層的影響,令人瘋狂的呓語和那種仿佛不斷被黑暗吞噬的恐懼會越變越強,在這條路上每多停留一分鍾,就意味着離瘋狂和死亡更進一步。
一扇格外沉重古老的石門出現在貝爾提拉面前,這扇石門表面描繪着扭曲的血肉、植物,以及壓根不存在于這個時代的神秘星空:這是通往“密室”的最後一道屏障。
在石門前, 兩個高大的身影微微彎下腰來, 沉默着對貝爾提拉行禮緻意。
那是兩個令人生畏的生物——盡管人類的特征還殘留在他們身上,但他們實在已經不能用“人類”來形容。他們有着布滿贅生物、腫脹畸形的頭顱,眼睛和耳朵都已經嚴重退化并變成了蜿蜒蠕動的觸須狀結構,他們的四肢比人類更加粗壯, 并用繃帶層層包裹, 以防止那些失控的血肉從身體上分離——他們是地宮的“看守者”。
這些看守者不能言語,不能看, 不能聽, 甚至連思維和感知方式都已經變異成非人的狀态。
在成爲看守者之前,他們都是萬物終亡會最狂熱最忠誠的成員, 他們付出人類難以想象的代價, 甚至變異成這幅令人不寒而栗的狀态,爲的就是可以長期把守這座地底宮殿最深處的秘密——因爲普通的人類守衛在這條通道中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想到那個從七百年前便一直待在“密室”裏的大教長,就連貝爾提拉都忍不住感到一陣微微的戰栗, 她對看守者點了點頭,随後一臉肅然地向前走去。
沉重古老,不知何人建造的石門在貝爾提拉面前自動打開,一個有着三條岔道的小廳出現在她面前。
中間的岔道通往真正的“血肉之淵”,左邊通往“獻祭場”,右邊才是大教長身處的密室。
貝爾提拉向前走去, 在跨過大門的一瞬間, 無數瘋狂的呓語聲陡然加強,仿佛要将人吞噬一般在她腦海中回蕩着, 這位女教長忍不住皺了皺眉,随後在瘋狂呓語聲的糾纏中走向大教長的密室。
站在密室前的“看守者”仍然是沉默着對貝爾提拉行禮緻意,并幫忙開啓了密室的門。
在走進密室的一瞬間, 所有瘋狂的呓語便瞬間消失,那種始終壓在身上的錯亂精神壓力也統統不見, 貝爾提拉松了口氣, 她知道, 這便是那位大教長的力量。
密室不大, 裏面除了一些石質的桌椅家具之外便看不到任何多餘的裝飾,那位令人敬畏的大教長就位于密室的中央, 他坐在石質的書桌後面,正在翻看着一本厚重古老的大書。
貝爾提拉忍不住看了那本書一眼,一種強大的精神吸引力立刻将她緊緊攝住,但在徹底被那本永遠無法讀完的“終極之書”控制之前, 她強行轉移開了視線, 并對書桌後面身披黑袍、面貌模糊的大教長鞠躬緻敬:“大教長。”
大教長的聲音從兜帽下面傳來, 裏面混雜着嘶啞的聲響:“我聽說你行動暴露,還受了傷?”
“……是的, ”貝爾提拉遲疑了不到一秒鍾,但還是點頭坦白, “我大意了。”
“沒關系,小事而已,”大教長淡淡地說道,似乎真的對這點失敗毫不在意, “我們很快就不用遮遮掩掩了,那些精靈造成不了多少麻煩。比起這個, 我命你調查的事進展如何?”
“永眠者将高文稱作‘域外遊蕩者’, 他們似乎得到了一些情報, 并依此判斷高文塞西爾的複活其實是一幕假象, 他們認爲有某個外來的‘邪靈’或‘不可名狀者’占據了那副軀殼。”
“域外遊蕩者……”大教長喃喃自語着, 随後貌似随意地将手在那本“終極之書”上輕輕拂過,後者立刻發出一陣嗡嗡的聲響,書頁自動飛快地翻動起來,并停留在某一頁上。
大教長看了那頁一眼,微微搖頭:“終極之書上沒有關于域外遊蕩者的信息。”
貝爾提拉謹慎地說道:“那麽……這個情報是假的?”
“也有可能是超脫了凡人理解,涉及神明的秘密,”大教長将終極之書合攏,語氣淡漠地說道,“高文塞西爾不可能複活,這一點你是清楚的。”
“是,”貝爾提拉微微低下頭,“那我們之後對高文塞西爾要采取的行動是?”
大教長再次打開終極之書, 并将手在書頁上輕輕拂過,這一次,終極之書的書頁以更加瘋狂的速度和幅度翻動起來, 并在幾秒種後停在某一頁上。
“終極之書的答案未變,”大教長淡淡地說道,“不接觸,不幹涉,保持距離。”
“是。”
大教長微微點了點頭,從兜帽下傳來他低沉的聲音:“我們在安蘇和提豐的布置已經啓動了麽?”
“遵照您的命令,戰争将在虛假的和平中降臨。”
大教長沉默良久,發出一聲微微的歎息:“……這是凡人掙脫命運必須付出的代價。”
“有一件事令人很在意,大教長,”貝爾提拉突然說道,“聖光教會近期的活動正越來越過激,他們借着打擊異端的名義,開始在各地壓制其他教派,并大規模地吸納淺信徒和新信徒,短時間内他們的規模已經膨脹了一倍……”
“淺信徒……想要借助于數量麽……”大教長自言自語着,并最終搖了搖頭,“自尋死路……再繼續發展下去,他們遲早會被自己信仰的聖光吞噬,他們此刻的所有努力都隻不過是在爲自己編織絞索而已。”
“但如果他們真的成功,聖光之神恐怕會成爲一個無法抗衡的存在……”
“其他教派不會坐以待斃,聖光的力量越強,它所要面對的反抗之力也會更強,”大教長微微搖頭,“不管怎樣,現在還不是我們插手的時候。”
“是。”
幾十分鍾之後,貝爾提拉離開了地宮的底層,穿過那充斥着瘋狂呓語、黑暗恐怖的深邃走廊,将所有幻聽幻覺都甩在身後之後,這位女教長微微呼了口氣。
看着眼前燈火通明的地宮走廊,她輕聲自語:“連終極之書也無法給出解答的‘域外遊蕩者麽’……”
聖蘇尼爾城,皇冠街四号的塞西爾宅邸前,訪客絡繹不絕。
自從塞西爾家族一夜之間跌至谷底,整整一個世紀以來,這是這座宅邸第二次這般熱鬧起來。
上一次還是高文塞西爾公爵重返王都的時候。
桑提斯發出的多個招募信息确實産生了效果,即便人們對黑暗山脈的疑慮仍在,也還是有很多人會抱着看看情況的心态來了解一下——不過大多數響應招募的人隻能在工匠協會、學者協會裏和桑提斯留下的接頭人進行見面、報備,有資格來皇冠街四号的,至少也得是具備正式超凡者級别的法師協會成員,或者有大人物的推薦信函才行。
可即便有這麽一道“過濾”,皇冠街四号白天也接納了幾十個來訪的客人。
響應者如此之多是有道理的——在半年前,高文第一次在王都發布招募信息的時候,南境開拓還隻是一紙空文,除了一個開拓計劃之外,人們看不到任何保障和前景,自然也就沒有什麽響應者,但如今再怎麽說也是大半年過去,南境的開拓隊伍至少是确确實實地站穩了腳根,這便等于打破了關于黑暗山脈的大部分惡劣流言,桑提斯這個法師協會成員在這時候拿着公爵的命令,領着光鮮的隊伍,在王都進行正式的公開招募,情形自然會不一樣。
至少,這一次王都的學者、法師、工匠們可以看到一些實際的保障了。
那些有所成就,不愁生存的人或許不會動搖,但那些本就落魄,隻爲了讨個生存的人中難免會出現動心者。
在所有響應招募的人中,數量最多的是在工匠協會報名的符文工匠和機關師,其次是在學者協會報名的落魄學者、書記員,法師數量是最少的,而且其中相當一部分隻是保持着觀望的心态。
“女巫”吉普莉站在宅邸的一層客廳中,面帶微笑接待着那些身穿法師長袍或短袍的拜訪者,并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每一個人神色間的細微變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