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陣奧術火花的閃爍,卡邁爾轉過身來,靜靜地注視着大廳中的近千個坐席,以及那上面已經陷入長眠的九百七十二名昔日同僚。
“一千年了……一千年前,我是帝國皇家魔導師團的首席研究員之一,皇帝陛下親自下達的一條密令将我從帝都調到了這個位于北部邊境的堡壘,在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我和現在的你們一樣驚訝。
“帝國秘密修建了這個設施,早在距今一千兩百年前,這個計劃便已經開始了。是的,就像你們剛才說的那樣,我們是爲了抵禦魔潮——皇室在很早以前便意識到了魔潮的逼近,并一直在尋求解決之道,這是個龐大而隐秘的計劃,皇室和整個魔導師團都參與其中,但真正知道計劃全貌的人寥寥無幾,即便身爲皇家魔導師團的首席研究員,我在這個計劃中也隻能知道自己所負責的環節。
“我的任務是進行對神明力量的解析,以及尋找将神明的遺傳因子和人類細胞結合的途徑……
“請不要打斷我,我知道這些事情在你們聽來匪夷所思,但在一千年前,它确實發生過。
“當我來到這座堡壘的時候,這個計劃已經運轉了兩百年,我們找到了‘白星隕落’的準确地點,它并不在現世界, 而是需要穿過暗影界, 抵達幽影界的邊緣,所以我們在‘忤逆’要塞的底層建造了一座空間門,這座空間門借助神明的力量打通了數個‘界層’之間的屏障,而探索隊伍則從那裏帶回了自然之神的血肉樣本……”
卡邁爾一邊說着, 一邊擡起了由奧術能量凝結成的手臂指向牆壁, 伴随着一道細小的火花跳躍,原本渾然一體的牆壁上突然出現了一扇被隐藏起來的隔離門, 隔離門伴随着機械運轉的吱嘎聲緩緩打開, 卡邁爾慢慢向着那扇門飄去:“請跟我來,我希望你們不論看到什麽, 都能保持冷靜。”
高文和赫蒂對視一眼, 帶着人跟上了卡邁爾的步伐。
“我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凡人直接接觸神明的血肉,甚至直視那些血肉便足以緻命, 更别提還要從裏面提取能量和遺傳因子,但我們在幽影界中發現了一些和神屍‘混合’在一起的東西,那東西幫助我們找到了抵禦神力侵蝕的方法……雖然隻是部分有效。”
跟在卡邁爾身後,高文看到了那些隐藏起來的房間,以及仍然留存在房間中的那些秘密。
在一間實驗室内,他看到了被一套複雜的魔法陣束縛、封印起來的大塊金屬和水晶殘骸, 那些殘骸似乎是從某種更大規模的人造物體上剝離下來, 哪怕已經經曆了不知多少年的歲月流逝,它們竟然還保持着嶄新的質感。
“它們的材質……”高文表情嚴肅地看着那些金屬和水晶碎片, “和永恒石闆似乎是一樣的?”
卡邁爾點點頭:“沒錯,一模一樣,這些東西和神明的屍骸在一起, 甚至看上去就是它們導緻了神明的隕落——然而我們并不清楚永恒石闆和這些東西真正的聯系。”
高文心中一動,他已經隐約猜到了真相, 但卻什麽也沒說。
而卡邁爾則穿過這個房間, 繼續向前飄去:“我不清楚整個計劃的全貌, 但我得知神明之力是唯一可能抵禦魔潮的東西, 而讓人類在魔潮中幸存的唯一辦法就是改變我們的生命形态。經過幾十年的研究,先行者們已經找到了從神明的血肉中提取能量的方法, 而我帶領的團隊則在這個基礎上更進一步:将神明的遺傳因子注入人類的細胞,從而在基礎生物結構上改變人類的本質。
“通過這種方法,人類便可能承載那些‘神明之力’,哪怕隻是微弱的一絲力量, 也能夠帶來抵禦魔潮的希望。在‘外面’的實驗室裏, 我培養出了第一期的實驗體, 我将其命名爲‘神孽’……”
“原來如此……”高文低聲咕哝了一句。
卡邁爾沒有聽清:“什麽?”
“不,不重要, ”高文看着這個古代法力之靈,“然後呢?神孽成功了?”
“最終成功了, 我們制造出了穩定的遺傳因子,它可以安全地與人類細胞結合在一起,并世世代代遺傳下去,攜帶遺傳因子的人類不會和第一期的‘神孽’一樣死于惡性變異, 反而可以在魔潮到來的時候發生有益的快速突變,在機體死亡之前變異、适應魔潮中的新環境……理論上如此。”
卡邁爾帶着高文一行來到了下一個房間, 在這裏, 他們看到了整齊排列的培養容器, 那些培養容器保存完好, 在半透明的生物質溶液中, 浸泡着一個個不同時期的人類樣本——最初的樣本是渾身腫脹、體表蔓延出畸變晶體的巨大屍體,但越往後這些樣本的情況就越穩定,在最終的容器中,那幾乎已經是一個健康的人類了。
“你說理論上如此?”高文看着漂浮在前方的卡邁爾,心中隐隐産生了猜想,“你們并沒有測試?”
“無法測試,”卡邁爾停了下來,“關于魔潮的所有資料都隻能模拟,我們用深藍之井來模拟,但真正的魔潮是什麽樣……大概隻有衆神知道,然而我們卻是忤逆衆神的。”
說完這句話, 這個古代法力之靈帶着衆人繼續向前走去,高文注意到他們正在向着更上層進發:這個設施還存在第三層。
“在最終的神孽完成之後,這個設施的使命便結束了, 人員撤離,資料和樣本則被送回帝都,但并非所有人都進行了撤離,”卡邁爾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走廊中回響着,仿佛亡靈般空虛,“我們并不确定神孽是否真的能對抗魔潮,也不确定還會不會有新的災難來毀滅人類,所以一批人被選做了‘種子’,種子們被封印在這個設施的最深處,封印在與現世界隔離的異空間中,如果‘外面的世界’真的毀滅了,那我們至少還給人類留下了最後一線希望。”
“就是我們在大廳裏看到的那些……”赫蒂喃喃自語着,随後提高聲音,“你們是打算依靠幾百人重建人類社會麽?”
“不,我們不止幾百人,”卡邁爾似乎是笑了一下,然而他所有的表情都混雜在那錯亂朦胧的奧術火花裏,他在走廊盡頭的一道大門前停下,“這扇門背後是靜滞大廳,裏面原本有六萬人。”
“六萬?!”赫蒂瞪大了眼睛,但緊接着便意識到卡邁爾話語中的關鍵之處,“你說……原本?”
“是的,原本。”
卡邁爾打開了那扇大門,随着沉重而古老的隔離門緩緩打開,靜滞大廳中的景象呈現在所有人眼前。
所有人都在驚愕中失去了言語。
大門背後是個支離破碎的空間,根本沒有什麽靜滞大廳,也沒有六萬重建文明的“種子”——一種瘋狂的昏暗籠罩在外面,巨大的空間裂縫和狂暴的能量亂流在遠方肆虐,入目之處隻有漂浮在空中的碎石、破碎的殘骸以及混沌不清的暗影,而一小片地面以及幾段被撕裂的牆壁、穹頂便是靜滞大廳僅存的痕迹。
就好像有一道狂野的風暴襲擊了這裏,把靜滞大廳完全撕碎、吞噬了一般。
這是令人絕望的一幕,然而卡邁爾在很多年前便已經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他隻是靜靜地關閉閘門,帶着大家走向另一個方向,并把當年發生的事情慢慢說出來:“我們犯了個緻命的錯誤……哪怕躲藏在這裏,也躲不過魔潮。
“魔潮襲擊了避難所,而且引起了空間坍塌的連鎖反應,除了一小部分設施得以保全之外,所有東西都被能量潮汐和空間風暴摧毀,六萬人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活下來的隻有位于設施中心的‘守望者’們。
“守望者是自願留下的看守人,我們沉睡在一個較小的靜滞大廳中,每隔二十年便會醒來一次,去查看靜滞大廳的情況以及接收通信大廳中傳來的最新消息——我們一次次沉睡,一次次醒來,看着六萬人無知覺地躺在靜滞大廳裏,而通信大廳中則是帝國一切安好的消息。
“你們無法想象那是怎樣一種感覺……在設施封閉的第一百年,我們在外面世界所認識的最後一個人離開了人世,在第一百六十年,魔潮還沒有發生,帝國仍然昌盛,我們甚至開始懷疑這個計劃的必要性和意義,或許魔潮根本就不會來,我們這九百多個志願者和六萬‘種子’隻是惶恐不安地擔憂着一個可笑的末日預言,并爲了這個虛無缥缈的末日恐慌而耗費了自己的全部人生,但我們還是忠實執行着命令,履行當年立下的誓言。在設施封閉的第二百四十年,一部分人有些撐不住了,我們爆發了小規模的内部沖突,有人準備從裏面打開大門,但最終大魔導師威格瑪控制住了局面,再然後……”
卡邁爾沉默了很長時間,他的聲音才低沉地響起:“我們在一陣刺耳的警報中驚醒,在一團混亂中收到了堡壘遭遇重創的情報,在通訊大廳中,我們看到了皇帝陛下發來的最後一條消息,我們已經是最後的幸存者——這個計劃的必要性和意義終于得到了證實,然而一切都沒有按照我們所預期的那樣發展。
“靜滞大廳被摧毀了,整個設施三分之二的結構消失在風暴中,通往現世界的魔法們也因魔潮影響而關閉,哪怕魔法門沒有關閉,我們也沒法離開這裏——外面的世界已經無法生存,能讓我們生存的,隻剩下這立錐之地。
“我們經曆了混亂,經曆了絕望,經曆了歇斯底裏甚至暴力沖突,但最終,我們決定活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