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麗塔·柏妮亞是一個優雅的人,作爲秘銀寶庫的高級代理人,在組織中享有特殊的地位的人,她一向隻會和那些超然而偉大的人物打交道,而不管這些大人物是多麽氣勢逼人,或者兇名在外,亦或者脾性古怪,她都能始終保持自己的優雅,并在優雅中确保每一筆交易的順利進行。
“永恒石闆怎麽賣?”
“嘎噗——”
你看,這就不夠優雅了不是?
梅麗塔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把自己的面紗噴出去,但好歹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物,她還是第一時間鎮靜下來,臉上鎮靜心裏震驚地看着一臉淡然的高文:“您……剛才說的是永恒石闆?”
“是啊,”高文點點頭,“啊當然,我說的不是一整塊,零碎的邊角料也行。”
“您的口氣……簡直像是要買白菜,我實在被您吓着了,”梅麗塔尴尬地輕咳兩聲,确認了高文所指的确實是永恒石闆的碎片,“要知道,這個世界上可沒有誰會用這種語氣和态度談論那些神明恩賜之物。”
高文這才覺得自己的态度貌似是有點問題,但他也沒辦法啊:哪怕繼承了高文·塞西爾的記憶,他的人格卻還是自己的,從情感上他實在沒法把自己代入成一個純粹的當地土著, 并對永恒石闆産生多大的敬畏情緒, 那些金屬片在他心目中就隻是一堆研究素材而已——撐死了裏面存儲的信息吓人點……
而且再說了,即便真是當年的高文·塞西爾在這兒,他提及永恒石闆的時候恐怕也不會有太多的敬畏,因爲那個高文·塞西爾也不是個信徒, 而且作爲第二次開拓年代的泥腿子貴族, 他也很少會對什麽東西有敬畏之心。
“咳咳,死過一次的人了, 看東西看得比較開, ”高文随意擺擺手把這點尴尬遮過去,随後看着梅麗塔的眼睛, “還是說說永恒石闆——難道像秘銀寶庫這樣的組織, 藏品裏都沒有永恒石闆的碎片麽?”
“永恒石闆的碎片都在各大教派手上,那是他們的聖物,可不會交給秘銀寶庫保管, ”梅麗塔搖了搖頭,“這一點您應該也是很清楚的。”
“但我更清楚另一點:各大教派手上所保存的隻不過是大型碎塊而已,那些細碎的小碎片有很多都流落在外,落在國王和貴族,還有收藏家們的手上,而世界上沒有比你們秘銀寶庫更大的收藏家了。”
梅麗塔微微皺起了好看的眉毛, 良久之後才輕聲開口:“您說的沒錯, 秘銀寶庫手上确實有一些石闆碎片,但我們的大部分收藏品都隻是在代人保管, 就如您當年交到我們手上的那些水晶,對于這部分藏品,寶庫會嚴格履行協議, 絕不會讓其外流。很不幸的是,目前所有永恒石闆碎片的原主人都在人世, 而且都沒有放棄藏品所有權的意思, 因此請恕我不能出售它們, 在沒有得到原主許可之前, 我也不能向您展示它們。”
看梅麗塔的态度,高文就知道這件事沒得商量了。
秘銀寶庫的信譽是衆所周知的, 而他們維持信譽的力量也是衆所周知。
不過在略顯尴尬地沉默了幾秒鍾之後,梅麗塔又接着說道:“當然,如果您願意等的話,或許有那麽一兩塊石闆碎片是可以商量的……”
“哦?”
“原主信息我不能透露, 但我可以告訴您, 有一個客戶在履行契約的時候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對秘銀寶庫進行了極不理智的違約,我們有理由相信他沒辦法作出補償, 所以——他存在寶庫中的東西很快就将成爲售賣品了。”
盡管梅麗塔在微笑着,用優雅而溫柔的語氣說出這些話, 然而站在高文身後的琥珀卻忍不住渾身一哆嗦,從頭到腳地冒出一股涼氣。
“噫——你們這幫做生意的真吓人。”半精靈小姐忍不住嘀咕道。
高文沒有追問那個神秘的違約者是誰,也不關心秘銀寶庫到底在和什麽人做生意,他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那我就等着了。不過我還是得确認一下——永恒石闆怎麽賣?”
把價錢打聽清楚實在很有必要, 否則牛皮吹大了到時候沒錢買就難免尴尬,甚至會比梅麗塔剛才的“嘎噗”還尴尬。雖然坐擁王國棺材本的高文覺得自己手頭頗有幾個閑錢, 但永恒石闆這種東西的價值根本不能用金錢來衡量, 天知道秘銀寶庫要開出什麽價位來?
梅麗塔這時候已經适應了高文的實在, 她淡淡地笑了笑:“永恒石闆的價值無法用金錢計量, 秘銀寶庫也不需要用它來賣錢, 所以我們要一些别的東西,最好是值得收藏的奇珍異寶,比如剛铎時期的古遺物,我相信您能拿的出來,如果您不願意的話,當初您交給寶庫保管的那些水晶也可以。當然,最好的是您手頭能有另外一塊永恒石闆碎片,那是最方便的,我們可以直接交換。”
高文聽着,心中突然一動:自己當初交給秘銀寶庫的那些水晶,在對方眼中和永恒石闆有着同樣的價值?
他相信秘銀寶庫在這方面不會随口亂說,對方對珍寶的鑒定能力是舉世皆知的, 他們從不做虧本的買賣,那麽……難道他們知道那些水晶的來曆?或者至少知道其價值?
但高文拿不準這個問題是否可以直接對梅麗塔提出來, 在仔細斟酌之後,他決定用盡可能自然的态度稍微點一下:“看樣子在你們眼中,那些水晶很有價值?”
“按照秘銀寶庫的分類方式,除自然産物之外的寶物分爲三種,第一種是出自人手,也能複現的寶物,那些所謂的珠寶珍奇大多屬于此類;第二種是出自人手,但已經無法複現的寶物,就像剛铎帝國的古遺物或者更古老的寶物便屬于此類;第三種則是超凡的奇物,它們……不出自人手。”
梅麗塔說着,眼睛微彎,含笑看向高文:“那些水晶,還有永恒石闆的碎片,它們都不出自人手。”
……
無邊無垠,喜怒無常,有時風平浪靜,有時吞天噬地,狂怒時可摧毀最堅固的海船與礁石,平靜時則宛若搖籃——那搖籃下面卻掩藏着另一個黑暗深沉的世界。
這就是海洋。
人類征服了整片大地,卻征服不了海洋,在洛倫大陸之外,是遠比大陸更加廣袤的無常之水,但最近七百年來,人類向大海邁出的最遠的腳步也不會超過海岸燈塔能夠照耀的範圍,因爲在燈塔照耀之外,大海遠比看上去的更加狂躁,人類造出來的那些脆弱木船根本無法抵抗遠海的風暴,海上時不時出現的濃霧與錯亂魔力環境則會讓最有經驗的船長都失去航向。
在風暴之主教會還沒有轉變爲黑暗教派之前,風暴之主的牧師們曾是人類在燈塔範圍外航行時唯一的庇護與指引者,那些得到神明庇護的牧師能夠在混亂與黑暗中找到返回海港的正确路線,然而在風暴之主教會與所有正教決裂,堕落爲黑暗教派之後,所有的遠洋航線便宣告終結,人們不得不在畏懼中遠離了大海,昔日那些敢于去遠海獵獲财富的船長和水手們也變成了隻敢沿着海岸線航行的懦夫,而風暴之主的牧師和神官們——他們離開了大陸,離開了世人的視線,他們踏波而行步入遠海,并從此改名爲風暴之子。
他們不再信仰和膜拜風暴之主,轉而膜拜風暴本身,他們堅信海潮将摧毀整個世界——不論是通過漲潮的方式,還是落潮。
在東部無盡之海的深處,一片無名的大型島礁上,風暴之子們正在緊張地整修工事,修補圖騰,設立臨時屏障,烏雲密布的天空就像個倒垂的漩渦,狂風和雷霆正在那漩渦中醞釀,暴雨不斷地從天空潑灑下來,将天和海的界限沖刷的一片模糊,甚至給人一種海水即将倒懸之感。
哪怕是在風暴頻繁的無盡之海上,這種恐怖的天象也很少出現,它隻意味着一件事:那些海妖又要來了。
一名風暴主祭站在暴雨中的瞭望台上,黑色的長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雨水似乎無法影響他的視線,他隻是凝神看着那愈發狂暴的海水,仿佛注視着一片深淵。
無盡之海,它以無常的水包裹着這個世界,将那些足以令人發瘋的真相深深掩藏,并留給凡人一個如水般溫柔的假象,而那些愚蠢的凡人——他們僅存的那點理智和智慧産生了作用,這些理智和智慧本能地讓他們敬畏無盡的海洋,并在敬畏中遠離了它的最深處。
這種軟弱或許就是造物主留給人類最佳的天賦,但可惜的是,曾經直面真相的風暴之子們已經失去了這種逃避的幸福。
天上的烏雲漩渦再度下降了一些,恐怖的風聲和雷聲都在不斷灌入耳朵,風暴主祭擡起頭,看到遙遠的海平面上正翻滾起不正常的海浪,一些模模糊糊的東西正從海面下冒出來,那是恐怖猙獰的、體型比正常生物大了幾十倍甚至上百倍的深海異獸,而在它們之間,則混着一些小小的女性身影。
普通人第一眼看到這一幕恐怕會認爲是那些“女巫”在馭使那些巨獸,但和海妖打過很多次交道的風暴主祭卻很清楚,那些巨獸根本不是什麽被馭使的怪物,它們和那些混雜在其中的女性身影一樣,都是海妖。
“她們”是同一個種族,卻有着無窮多的恐怖化身。
海魂号角被吹響,風暴之子們狂奔着沖向戰鬥位置,主祭的聲音貫穿了風暴,響徹整個島礁:
“海妖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