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塞西爾領的白水河碼頭策馬疾行,距離坦桑鎮隻有一天的路程。
在路程的最後一段,高文一行四人繞開大路,并借着林木的掩護抵達了坦桑鎮前的石橋附近,随後在石橋南側潛伏下來,觀望着橋對面的坦桑大門。
“注意到了麽?城鎮似乎已經戒嚴了,”遠遠地眺望着大門,皮特曼壓低聲音咕哝道,“橋上沒有行人,大門口的士兵數量多的不正常,鎮子邊上的碼頭旁有很多船,似乎都是被扣留在那裏的。”
附近灌木叢下的陰影一陣扭動,琥珀的身影從影子裏探了出來:“我剛才在大路上看了半天,都沒看到有商隊或旅人經過,城鎮戒嚴應該至少持續兩天了……”
“看樣子在金眼皮格爾的船剛離開這裏之後,城鎮就限制出入了,”高文分析道,“按計劃拜倫要留在坦桑鎮繼續招募農奴,他行動顯眼,戒嚴之後必然很難脫身,怪不得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
琥珀烏鴉嘴了一下:“該不會已經出事了吧?”
高文搖搖頭:“看大門的情況,城鎮隻是限制出入,裏面的秩序還是正常的,拜倫是傭兵出身,滑頭的很, 不至于在這種環境下栽跟頭。”
“咳咳, 問題是咱們怎麽進去,”皮特曼幹咳兩聲,“坦桑鎮兩面是河背面是山,入口就隻有鎮子正面一座石橋和一扇大門, 全都在士兵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進去麽?”
菲利普騎士這種耿直的人都忍不住搖頭:“現在不清楚鎮子裏的情況, 萬一邪教徒已經控制了安德魯子爵,我們露面肯定會引起那些罪惡之徒的警惕。”
事實證明這位年輕騎士隻是古闆而耿直, 他還不傻……
高文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幅高清衛星成像圖随之立刻在腦海中成型。
“坦桑礦山有一條路,可以從鎮子東側繞到鎮後面, 而且能直接靠近城堡區, ”高文睜開眼睛,“可是過河仍然是個難題,這道橋是……誰?!”
高文突然感應到了一道弱小而且鬼鬼祟祟的氣息在附近晃動, 便立刻把頭轉向那個方向喝問道,而在他出聲之後,琥珀才後知後覺地從四周陰影波動中察覺了“不協調的影子”,馬上抽出兩把匕首在身前轉了個刀花:“出來!我們已經發現你了!”
密林中死一般的安靜,但片刻之後,某棵樹下的灌木叢突然晃動了兩下, 緊接着一個又髒又亂的小腦袋從灌木叢背後冒了出來, 那是個小男孩,頂着一頭枯黃雜亂而且似乎好幾年沒有修剪過的亂發, 身穿摞滿補丁和破洞的、用粗麻布縫制的短衣短褲,這是個典型的貧民,常年的營養不良讓他面黃肌瘦, 發育遲緩,但唯有一雙眼睛, 一雙明亮的眼睛在他臉上, 眼睛中帶着他這個階級的成年人所沒有的那種靈動與光芒。
但這雙大眼睛此刻卻帶着一層淡淡的霧氣, 其中滿溢着驚恐, 他呆呆地從灌木叢中站起身,身體微微發抖, 甚至似乎忘記了逃跑。
“是個孩子?”菲利普騎士皺了皺眉,萬沒想到“潛伏”在叢林中,鬼鬼祟祟活動的竟然會是這麽個看起來十歲出頭的孩子——而且身上還沒有一點力量波動,騎士守則中關于扶助弱小的訓條讓他臉色略有放緩, 但騎士所受的武力訓練卻讓他沒敢直接把手從劍柄上拿開, “你不要怕——慢慢走過來。”
那孩子卻突然驚恐地“啊”的叫了一聲, 随後扭頭便跑。
“你拎着這麽大一把劍,人家不跑才有鬼咧!”琥珀跟看傻子一樣看了菲利普一眼, 緊接着身影一閃便融入到陰影之中,片刻之後, 那孩子逃跑的方向傳來了短促的驚呼,緊接着高文面前的樹蔭便蠕動起來,琥珀拎着那小孩的領子又從陰影裏冒了出來——鬼畜級别的暗影天賦就是好,這家夥跑路簡直跟随身自帶任意門似的。
小孩被琥珀輕而易舉地抓了回來, 而且中間大概還經曆了一段短暫的暗影界之旅,這讓他完全被吓得呆愣, 真真正正地忘記了逃跑, 但他的恐懼卻因此劇增, 以至于高文覺得他下一秒恐怕就要被吓哭了——可是這孩子隻是用力繃住了臉, 抿着嘴唇, 最後硬生生沒有哭出來,隻是很害怕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不要怕,”琥珀趕緊趁這時候安撫小孩,“我們不是什麽好人……”
高文頓時瞪了這個萬物之恥一眼。
“啊不對,我們不是壞人,”琥珀趕緊改口,然後抱歉地跟高文解釋,“以前的職業病,還沒改……”
“我們不會傷害你,”菲利普騎士把手按在小男孩腦袋上,“你看, 我是一個騎士,我會保護你的。”
小男孩剛開始被吓得一哆嗦, 但聽到菲利普的話之後,還是稍稍鎮定下來,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高文趁這個時候開口:“你是附近人家的孩子?你怎麽會在樹林裏晃蕩?”
小男孩卻被高文這個身高兩米還國字臉的彪形大漢吓了一大跳,連連後退。
“你不用怕,他是我的領主,”菲利普騎士趕緊說道,“他是個正直善良的好人。”
這時候琥珀見到小男孩從頭至尾沒說話,忍不住嘀咕起來:“他該不會是個啞巴吧?”
高文剛想說沒有根據别瞎BB,卻看到旁邊的皮特曼皺了皺眉,随後這個老德魯伊上前捏住小男孩的下巴,将他的嘴打開并仔細看了一眼。
“他的舌頭被人割掉了,”老德魯伊松開手,沉默片刻後說道,“而且至少割掉了兩年。”
高文想說的話頓時被噎在胸口,他不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間有什麽變化,隻知道琥珀看向自己的時候猛地縮了一下腦袋,随後他壓抑着怒氣:“這麽小的孩子,犯什麽罪要被割舌頭?!”
哪怕是野蠻落後的中世紀律法,也不會割掉十四歲以下孩子的舌頭——就連以鐵血嚴酷著稱的血神教會,都認爲這個年紀的孩子是“不會有言語的罪”的!
皮特曼搖了搖頭:“割舌手法娴熟,而且有用法術處理的痕迹,不是犯罪受罰,而是啞巴童仆,多半是某個大商人的奴隸——那些大商人經常這麽幹,他們用啞巴童仆當貼身傭人,因爲他們既不會說話,又不會寫字,除非遇上懂得靈魂法術的超凡者,否則永遠不會洩露主人的秘密。”
高文:“……”
他此刻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而在他開口之前,那個被割掉舌頭的小啞巴卻先有了動靜——他突然盯着菲利普騎士的胸甲,随後一邊抓着年輕騎士的胳膊,一邊指着胸甲上的某個地方,“啊啊”的大叫起來。
菲利普一時間手足無措,這位年輕有爲的騎士先生卻完全沒有跟小孩子打交道的經驗,他張開雙手示意自己完全不明白對方的意思,可是高文卻注意到了那孩子手指的東西:“你見過這個徽記?”
“啊……啊!”小啞巴連連點頭,更加用力地指着菲利普胸甲上的事物。
那正是塞西爾家族的徽記。
高文心中一動,瞬間把某些事情聯系了起來,立刻追問:“你是在哪見到的?!”
小啞巴胡亂地比劃着,嘴裏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卻完全無法跟旁人交流,他因此顯得異常焦急,最後這孩子幹脆跳到了附近的一塊石頭上,站在高處伸手指着某個方向,拼命比劃。
随後他跳了下來,抓着高文的手,用力搖晃。
高文:“你知道在哪,讓我們跟你走?”
小啞巴使勁地點着頭,臉上帶着懇求的神色。
高文和身邊的幾人交換了一下視線,幾乎沒怎麽考慮,便決定跟上這個孩子。
他當然想了很多,比如這會不會是邪教徒設置的陷阱,比如眼前的孩子會不會是受到了教唆和脅迫才這麽做,畢竟那些腦子壞掉的邪教徒是什麽事都能幹的出來的,但不管怎樣——有些危險必須面對,尤其是在現在這種别無他法的情況下,跟上這個孩子看看具體情況是唯一選擇。
他們迅速離開了坦桑鎮正門,跟在小男孩的身後鑽入樹林,并沿着白水河的流向又朝南折返了一小段路,走着走着,高文突然意識到了這孩子要帶自己去什麽地方——
這條路走下去隻有一個能稱得上“地标”的場所,那就是位于坦桑鎮外西南方向的“戈林磨坊”,那是一座有些年頭的水利磨坊,緊挨着白水河,曾經屬于萊斯利家族的産業,但如今年久失修,已經廢棄,磨坊附近是很多無業遊民盤踞之所——不過現在鎮子氣氛那麽緊張,附近的草莽小賊們恐怕已經遠遠躲開了。
果然,順着樹林中的小路走了沒多久,他們便聽到河水拍擊河岸的聲音,再朝着林外走去,一座有着安蘇傳統風格的水利磨坊便出現在幾人眼前。
“啊——啊!”小啞巴擡手指着磨坊的方向,又指了指菲利普胸前的徽記,表示帶着這個徽記的人就在磨坊裏。
一行四人觀察了一下四周地勢,随後各自提高警惕,向着磨坊走去。
他們剛走到一半,就聽到拜倫騎士中氣十足的聲音從磨坊裏傳來:“你又回來了!你又回來了!我說過多少次!離開這兒,往南走,沿着河去找塞西爾家的人,去找他們尋求保護!要麽就把我丢出去,丢到空地上再一把火燒掉!總而言之别跟我在一塊!你不但是啞巴,還是聾子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