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婆婆的家處在地勢偏低的平緩山坳裏,巧妙地避開了風口。齊狼走了幾米,沒走出低矮的山坳,暫時還沒感覺到有多冷,隻是跨出山坳範圍後,耳邊的風瞬間大了一些。
遠遠的呼号聲,宛如繃緊後的布匹被撕裂,刺耳、響亮。
白天隻需要面對這種層次的‘微風’,奧卡他們不知道有多麽感恩。這些齊狼可不知道,他隻感覺,此時的冷連他的身體都快扛不住了。而一旦天黑下來,會有更狂暴的風雪降臨。
尋着痕迹來到空曠的地帶,齊狼終于大緻看清這片地區的地貌,看不到盡頭的雪綿延起伏,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形成壯觀的雪國風貌。偶有立在雪中的枯樹,也大都沒有枝丫,隻剩孤零零的主幹在寒風中搖曳,瑟瑟發抖。
這裏是一片相對平緩的丘陵地帶,不知道是屬于北蘇,還是已經超出北蘇的範圍。甚至,齊狼都不敢确定這裏是不是他要找的西伯利亞。
這裏的語言倒是依然屬于北蘇語,隻是發音上稍有不同,相對北蘇語更困難,更……古老。
前一天,齊狼沒有說話,也是打着學習奧卡母子發音的主意,學會了之才說話的。
在風口短暫的停留後,齊狼趕緊繼續找尋地上的黑色印記。
這裏的建築之間間隔很遠,羅斯婆婆家最近的房子在另一邊七十多米外,看來就是婆婆說的鄰居珍妮家了,第二近的房子卻有一裏多遠。也是齊狼腳下的印記指向的方向。
那邊有好幾棟圓房子,成團聚集在風難以侵襲到的低谷裏。
放眼看一圈,屬于這片寒冷世界的房屋總數不超過五十,很淩亂地分布着,共同點是都修建在山坳中,或許風雪對他們的威脅實在太大了吧!除非腦子壞掉了,否則誰會願意住在風口上。
踩着厚厚的積雪,齊狼刻意放慢了步子。
腳掌與雪地的輕微摩擦聲沒傳出去太遠,就消融在寒風裏。
幾分鍾後,齊狼小心翼翼地來到幾間房屋前,其中一間門口有黑乎乎的積雪,黑色印子也融入其中,看來是這裏沒錯了。
齊狼準備敲門,擡起手後猶豫了一下,他又不是來做客的,客氣什麽?
側着腦袋,靠近門停了停,屋内沒有什麽動靜。
屋裏似乎沒人!
齊狼遲疑了半秒,感覺以自己現在的力量,未必撞得開這種厚實冰冷的大木門,正在猶豫的時候,發現門關得很死,伸手推了推,推不動。
他忽略了一個細節,這裏的建築不僅風格一緻,鎖門的方式也是。
也就是說,想要把門關死,隻能從内部插上門栓。這門關得很死,要麽是裏面有人,要麽這不是唯一的門,人已經從另外的門離開。
齊狼顧不得鬧出動靜,雙腳在雪地裏拖動,幾步跨出,圍着房子轉了半圈。
看到面前牆壁上的虛掩大門,齊狼愣了。
兩道門!剛才關死的隻是其中一道。
門前的雪甚至都被清理了一小部分,暴露出的地面是黑色的,在雪水的浸泡下,黑色泥土十分泥濘,上面還有好幾個向外走的腳印。這是出去的門,剛才的是進去的門。
是這兒了!
輕輕一推,門下沿堵門的木頭塊就被推開,門開了。
屋内沒人,很亂,很髒,隻有一張床。
此外,最引人注目的是堆在屋内牆邊的一大堆土豆。
失竊的土豆找到了,問題是,竊賊哪去了?
打獵去了?
齊狼的眼睛沒忘記去看牆壁上的物品,西邊牆面上隻有兩個鈎子,挂着弓和皮制箭囊。
沒有去打獵!
他……去找羅斯婆婆了!
整件事情是有預謀的,目的可不僅僅是偷土豆,還要搶走奧卡家的所有食物,讓奧卡家在這個冬天沒有任何食物可吃!甚至,不僅僅是爲了食物,還有羅斯婆婆的命!
盡管對這裏的人們不熟悉,齊狼卻能感覺到,竊賊對奧卡的敵意。不用說,對方是專門針對奧卡的。
是坎伯蘭?還是别的什麽人呢?
齊狼轉身就跑,沖向一裏外孤零零的房子。同時瘋狂地分析自己所知的片段信息,去查找最可能的嫌疑人。
梆梆梆!梆梆梆……
靠近一百多米後,齊狼隐約聽到銅鍋被敲響的砰砰聲。
速度快一點,快一點!
齊狼的眼睛深處,一抹比冰雪還要寒冷的冷色劈開外層無趣的情緒外殼,把他的整片眼睛染成血一般的殘酷漠然之色。
腳在雪地上踐踏而過,鋒利的腳爪生長出來,勾住地上的雪,還有雪下的濕潤土地。
前傾的身體順勢倒下……
蓬!
雙手着地。
手爪生長出來。
齊狼從站姿變爲四肢着地的姿勢,瞬間撲了出去。
黑布衣的肌膚上,一層銀灰色的毛發刺破皮膚,冒了出來。
狼化!爲了速度,他必須立刻進入這種狀态。
銅鍋被羅斯婆婆敲得叮叮當當響,意味着竊賊還沒有進入房子。
齊狼一個俯沖,攀上低緩的斜坡,越過山脊,竄向另一個山坳。
房子就在那裏,還有三百米!
從齊狼的角度,已經可以看到竊賊的身影,很高,很壯。渾身都被衣服、布塊覆蓋。是不想被羅斯婆婆認出來嗎?很好,說明這人并不想殺死羅斯婆婆。但這可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
這人,或者說這人背後的主使者不僅僅要把羅斯婆婆家的土豆偷走,還想弄走她家裏的所有食物,讓羅斯婆婆活着,是想讓奧卡母子倆生生餓死啊!
齊狼腦袋裏的思路很清晰,一下子看穿這裏面的門道。腳下也不慢,片刻間撲了出去。
狼化後,聽力加強了不少,銅鍋被羅斯婆婆敲得十分響,齊狼的耳朵裏有些疼。
爲了化解這種讓他腦袋不舒服的感覺,他決定,喝點血開心一下!
很久很久了,齊狼都快忘記本能是什麽了,此時,他選擇釋放自己壓抑很久的天性!
嗜血,是他難以忘記的本能。當他把雙手放在地上,手腳爪全部生長出來的時候,就意味着他放棄了内心的抵抗,那麽,靈魂深處的東西自然會被釋放。
齊狼并沒有發現,現在主導自己意識的并不是擁有理智的自己。
看到那個越來越近、瘋狂砸門的竊賊,他想的也不再是查清楚竊賊背後是否有别人指使。
齊狼隻想……殺死他!
“啊!”
敲門的小偷忽然看到一道黑影從眼角飛過,剛揚起手上的獵刀,就被黑影突襲到胸膛,沉悶的一下撞擊,把他撞得頭昏眼花,渾身一顫,頓時失去知覺。
屋内,羅斯婆婆緊張地抱着銅鍋,那聲叫聲之後,她再也沒聽到外面有敲門聲。
顫巍巍地放下懷裏的鍋,手上還捏着石塊,扶着牆壁站起來,慢吞吞地走到門前,透過門縫往外看。
屋外雪上有一道半米寬的痕迹,就像是什麽被拖走留下的,此外,雪地上還有幾串清晰的……爪痕。
羅斯婆婆丢掉手裏的石頭,不知道在想什麽,渾濁的眼睛裏泛着淚花。蒼老的身體佝偻着,要不是有牆壁的支撐,準得摔倒。
她彎下腰,在門邊的土豆堆上摸了兩個,一邊搓着上面的泥巴,一邊肩膀頂着牆壁走回床邊。她坐在厚厚的床上,給火爐裏添上柴,把還有些泥土的土豆在雪水桶裏涮涮,扔進了火堆裏。
濕潤的土豆嗤嗤作響,外層的水漬被火焰燒幹之後,聲音消停下來。不過,更深層次的改變正在發生。
很久了,羅斯婆婆也不記得自己上一次烤土豆是什麽時候!
烤土豆是很浪費食物的,外層會有不少變成黑炭,吃不得。随着他們母子倆生活愈加艱難,已經很少烤土豆了。那太奢侈和浪費了。
隻是今天羅斯婆婆高興,浪費一點沒什麽。
她不知道該怎麽具體形容好與壞的區别,卻知道,壞人是應該受到懲罰的。如果沒有,那隻是懲罰還沒降臨。
“邊山部落的神明啊!感謝您派來雪狼之主拯救我們!他生性嗜血,卻隻殺壞人。我知道在神明的世界殺人有罪。如果您需要亡靈在祭奠,就帶走我吧!把我和壞人的惡靈關在一起,一起受折磨吧!隻求您别傷害我的奧卡,還有化身爲人的雪狼。”
羅斯婆婆從衣兜裏摸出一小把銀灰色的長毛,丢進火爐裏,噼裏啪啦的灼燒聲裏,婆婆的聲音遲緩、無力,卻異常虔誠。
她在這裏生活太久了,很清楚有些人不配當人。可她又能做什麽呢?除了忍耐,除了教兒子忍耐,什麽都做不了。但從現在開始,這裏會發生一些變化,或許很久前傳說的公平在降臨。
“唔……你……你是誰?”
昏暗的房子裏,阿爾瓦被人掐着脖子,近乎窒息的痛感令他驚醒。看到面前冷漠陌生的臉,他艱難地說。
“你又是誰?”齊狼的手稍微松開一些,也不擔心對方耍花樣。
這附近他都檢查過了,都是單人居住的房子,房門也都是用石頭、木頭頂着,一推就開了。裏面都沒人!
那些人都去打獵了,但這個人爲什麽沒去?他不也是獵人嗎?
“我,我是……”
阿爾瓦看了一眼四周,這裏竟然是他的家裏,這個人是誰,怎麽找來的?剛才又是通過什麽辦法把他弄到這兒的,怎麽一點感覺都沒有?
阿爾瓦看到手邊放着自己的獵刀,心裏一喜,假裝在思考,陡然伸手,要握住刀柄,隻要一個回旋,狹長的刀身就會砍過來,這個大意的人類,一定會被他開膛破肚。獵人,永遠不會屈服!
劇烈越來越近,阿爾瓦看到面前這個陌生人,眼睛裏認不出出現得意。這人看起來太瘦弱了,興許有一些手段,但那又如何?他才是真正的獵人!
方寸之間,獵刀入手。
沒等橫掃過來。
一縷寒光乍現,暗淡的房間裏宛如有一輪明月亮起。
唰!
阿爾瓦的胳膊齊根斷掉。
齊狼的手立刻捂住阿爾瓦越張越大的嘴巴,不讓他吼出來。
痛苦的壓迫下,人的潛力會爆發出來,這個強壯的獵人嗓門應該不會低,齊狼不想讓更遠處的人聽到這裏的異常。
另一隻手一晃,接住還沒落地的手臂,舉到嘴邊,平整的切口上快速沁出血水。
齊狼伸出舌頭,把切口上的血液刮到嘴裏,貪婪地品味着,努力壓下心裏的渴望,關心地問到“疼麽?”
阿爾瓦恐懼地看着光秃秃的肩膀,看着對面瘦小的人正舔斷臂上的血迹,又看到那攥着胳膊的長長血爪,内心的懼怕就像一座不斷拔高的山嶽,把他重重地壓在下方。
痛,确實很痛,額頭上全是汗水,那一瞬間的劇痛到現在還沒有消退,但更令他驚恐的是面前這個人,這個人的舉止、爪子,還有平淡的笑容。
面對對方的問題,阿爾瓦不知道該搖頭還是點頭。
齊狼看到對方已經放棄内心的反抗,十分滿意。
他爲了不讓自己完全陷入那種可怕的本能裏,早早地斷開狼化狀态,這會讓他面對這樣一個人,占不到多少上風,不利于他審訊,以及進食。
對方不懼寒冷,身強體壯,似乎意志也比較堅定。
攻破心理防線,才是齊狼第一步要做的。他故意把獵刀放在這人伸手就能夠着的地方,是給他希望,再用爪子出其不意切掉對方的手臂,令他産生無邊無際的恐懼。
齊狼勝了。
阿爾瓦已經不敢對他發起攻擊,哪怕看到齊狼顫抖的爪子,都會以爲這個瘦小的人是因爲興奮,而不是手臂筋肉受到損傷,近乎虛脫的後遺症。甚至看着捂住嘴巴晃悠的手,也不會覺得,他是靠着自己身體的支撐,才沒有倒下。
事實上,簡單的一爪子,齊狼幾乎把所有的力氣耗盡。對方如果此時忍着劇痛反擊,誰輸誰赢真說不定。
“我很累,你自己交代吧!爲什麽偷奧卡家的土豆。”
虛虛實實,才是僞裝的最高境界。
齊狼往後一坐,瘦弱的身體差一點躺下,穩住後抱着血淋淋的胳膊啃着。阿爾瓦看到這一幕,卻更加驚恐,不敢有反抗的念頭,老老實實對眼前的陌生人說出所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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