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年裏,蘭·穆易吃過最開心的一頓飯。
後來又過了十年,大概是十年,也有可能是十一年,他記不清了。這十年裏,腦袋裏總像有奇怪的東西緩慢流淌,令他的思維也有些凝滞,思考的時候提不起勁。
不過他還是記得很清楚,同樣經曆十年藥物注射,沒吃過一頓好飯的自己再次面臨曾經經曆的事情。
難以忍受的饑餓!
以及一盆擺在面前的香噴噴的不知名食物!
猶豫?
爲什麽要猶豫!
吃吧!吃飽最重要!
一名藥師曾經問成年的蘭·穆易,如果吃美食産生的興奮感是1,****的則是3,而吸食新型毒品的興奮感爲10,他吃這些食物的興奮感是多少?
那是第一次吃那盆食物時,蘭·穆易面對的問題,在那之前,他半被迫半主動地嘗試過醫師所說的一切能讓他産生興奮的事情。
蘭·穆易給出了自己所認爲最合理的答案:100。
100麽?僅僅是100麽?當時,蘭·穆易沒有看出醫師眼裏的情緒是失落還是嘲諷,便立即投身到享用食物中。
這第二次,沒有醫師打擾,蘭·穆易開始全身心地吞食盆中的東西,直到把盆沿的殘渣舔幹淨,還是意猶未盡,摸着始終幹癟的肚子,渴望地等待,等下一個十年的到來。
蘭·穆易是很開心的,經曆十年的折磨,得以享用那樣的美味,多麽令人興奮啊!
吃那些東西的時候,興奮感極其簡單,因爲簡單,所以純粹,因爲純粹,所以強大!
遠超所謂美食帶來的興奮,遠超****,遠超毒品。
沒有比那更值得蘭·穆易高興和開心的事了。
第三個十年……
第四個十年……
很多個十年過去了,蘭·穆易内心的渴求看似在不斷被滿足,每一次的盆都比上一次大,食物比上一次多,但就是無法徹底滿足他,他知道,自己還需要更多。
隻是,爲什麽呢?還有,吃那麽多,東西都到哪去了?
蘭·穆易不止一次掀開髒兮兮的衣服,看着癟癟的小肚子,發呆。并同時,期待下一次十年之期到來。
與被滿足相比,疑惑什麽的完全不重要。
第九個十年,蘭·穆易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思維反應很快,比曾經最快的時候還快,他隻是發現,自己的反應很慢,一舉一動都像是一個即将步入塵土的老人。
但他不在乎,也不記得。除了一般問題的思考,蘭·穆易從來不會深究深層次的問題,包括他活了多久,他都不記得了。他隻想吃,吃更多。
幾十年裏,蘭·穆易也沒注意到,自己所生活的地方被修整了很多次,裏面的裝飾、牆壁、屋頂本來是比較脆弱的金屬,後來變成堅硬的合金,再後來,變成更加堅硬的合金。
一次次修建,蘭·穆易的腦袋裏終于産生懷疑,這群人在忙什麽?爲什麽浪費時間亂改我的房子?怎麽還不把盆擡進來?
又過了很久,食物來了,被裝在一個巨大的盆裏,如果門沒有提前進過拓寬改造,這盆根本弄不進來。
和前面幾次不同,這一次,居然是很久沒見的醫師扛着大盆進來的。
直徑兩米的大盆裏裝滿了蘭·穆易喜歡的食物。
他開始吃啊,吃啊!
醫師在旁邊看着,安靜地看着,等待着。
十分鍾,二十分種,三十分鍾……
吃了數個小時,盆裏的東西見底了。
蘭·穆易慢慢擡起大盆,喝掉裏面的殘渣,沿着内裏的邊緣,來回舔舐。叮的一下,一枚小小的灰色圓釘子從殘渣裏滾落,砸在灰色的金屬地面上。
蘭繼續舔着,直到盆裏幹幹淨淨,他才滿足地放下盆。太久了,他第一次感到被完全滿足的喜悅,無法形容,隻有高興,隻有快樂。
腳邊的釘子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把它撿起來,放在眼前看了看,還聞了聞,發現角度不對,把腦袋側着,才将鼻孔正中怼在釘子上,仔細聞了幾下,味道很熟悉,張嘴,丢進嘴裏,沒有咀嚼,硬咽了下去。
釘子入體,蘭·穆易感覺到了,釘子正在體内融化,一點點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久遠的記憶在腦袋裏出現,艱難地擠開這些年的麻木軀殼,勢要讓蘭·穆易明白,有些不該發生的事情正在發生,已經發生。
“你恐懼嗎?”醫師那張熟悉的臉上出現蘭·穆易曾經很熟悉的淡淡笑容。
恐懼?
是啊!我很恐懼!
蘭·穆易不敢想象,自己居然以金屬混合融物爲食,還吃了那麽多。人,怎麽可以吃那些東西呢?爲什麽呢?爲什麽是我呢?
無數年的興奮被滿足,本該是件高興的事情,但是現在,這種興奮金屬轉化爲恐懼。
無邊無際、海浪般的恐懼,将蘭·穆易淹沒。
曾經瘦弱的他、弱小的他,頑強地屹立在恐懼的浪潮裏,站着,站着!
一動未動!
無邊的恐懼因爲無法擊倒他,不甘地消退了,被滿足的興奮感再也提不起他的興趣,也消退了!
蘭·穆易遲鈍麻木的大腦裏重新恢複人類的各種情緒,混亂中帶着讓他心安的氣息。仿佛,那才是活着的氣息。
他擁有所有該有的情緒,就像一個正常人,但他也擁有正常人永遠也觸摸不到的東西,那就是極限。
他本身,就代表着極限,不是人類的極限,也不是失敗品那樣的極限,是研究院在人體上所能達到的極限,研究院的極限!
“你有資格看到它們的背影,是的,就是你,蘭·穆易!”
“世間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擊倒你了!所以,自信前進!無需恐懼!”
“多謝第五醫師!”
蘭·穆易對着年輕的醫師,恭敬地鞠躬。大腦恢複正常後,他記起很多事情,比如,這位醫師複姓第五,中華人,已經活了很多很多年,又比如,他自己也活了很多年。他還記起一個微不足道的事情:我蘭·穆易很強。
面對半米厚的鋼鐵巨門,蘭·穆易回頭,得到第五醫師的眼神肯定後,擡起腿,往前踢了一腳。
轟隆!
門脫離門框,飛了出去,遠遠地飛了出去。
門外有三階玉石階梯,當蘭·穆易踩上去的時候,階梯爆炸,還沒擡起另一條腿的他直接深陷地下,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數秒間,蘭·穆易就像融入土壤一樣,下陷了好幾米。踩着被壓縮不知道多少倍的泥土和岩石,浸泡在渾濁沙水裏的蘭穆易聽到很遠的地方傳來撞擊聲,哦!是門落地了!
蘭·穆易擡腿向前,在地下移動。
一步,又一步!
沒有任何事物擋得住他的身體,他就是刀,斬斷一切,他也是盾,無視一切外在打擊。
身邊冰冷的水帶着砂石往他口鼻裏濺,他可以不呼吸!
四周的土石層給他不小的壓力,他扛得住,輕輕松松!
蘭·穆易沉醉在自我的強大裏,以至于花了很久才掌控好自己的力量,那時候,開心的他哪怕看到水面映照的醜陋臉龐,也沒有多麽難過。唯一感到可惜的是,他不知道醫師口中的它們指的是誰?要是知道它們在哪,真想過去和它們打一架!
“我的強大足以支撐我前行,無物可擋,何來恐懼?”齊狼的問題,蘭·穆易認真思考了一分鍾,回答道。
“你一定恐懼過,不管是因爲什麽!”齊狼笃定地說。
蘭·穆易無法否認,因爲隻要是人,都有恐懼,區别在于是否一直恐懼,現在的他再也感受不到什麽叫恐懼了,他隻能感到憤怒、開心、愉悅這種淺層次的情緒。
“重要嗎?”蘭·穆易想起來這的任務,慢慢扭頭,看了看背後的天空,夜色的昏暗不再純粹,天,要亮了!他離開太久了,需要盡快完成任務回去,不然第五醫師該生氣了!
齊狼低下頭,手指甲劃開手臂的血管,重新把輸液管紮進去,看着血液從自己身上流淌進黑騎的手腕血管裏,聲音響亮地說:“當然重要了!穆易先生,恐懼才是我們人類最本能的情緒,我隻是想通過這個問題弄清楚一件事!”
“什麽事?”蘭順着齊狼的話,問。
“您是不是人!”齊狼說完,緊接着補充道:“我對于強者一直是很尊敬的。并沒有罵您的意思。我向上帝保證!”
“呵!上帝?别扯那些廢話,我可不信上帝!他太弱了,不值得我相信。而我是不是人很重要嗎?
至于你所說的話也令我懷疑。如果你真的尊敬我,爲什麽躲在别人背後說話?連看我的勇氣都沒有嗎?倘若你敢直視我,看在你所說的尊敬份上,我還可以考慮瞬間踩扁你,讓你死的時候沒那麽痛苦!”
蘭·穆易并不愚蠢,或者說,并不是特别愚蠢,他來這裏,就是爲了完成任務的,面對那麽多人,他想要殺死其中一個,難度還真不小,被别的人幹擾的情況下,未必能追上目标。
通過艾琳娜的‘眼睛’,他看到了齊狼。既然是齊狼殺死了艾琳娜,他的任務便是殺死齊狼。殺死齊狼就夠了,别的人也能殺,不過他懶得麻煩。不光是因爲他跑不快,更因爲,他不想跑快。
該怎麽簡單直接有效地殺死這個廢話連篇的小子呢?